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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甫一开端,余子式就猜中了后续的很多事儿,比如李斯明里打着铲除异己的旗帜实则真正意在皇储,比如冯家作为外戚看似摇摆不定实则一直站在皇帝立场上,又比如始皇帝忌惮李斯势必重新开始拉拢自己。
余子式猜得几乎都差不离,除了李斯试探始皇态度闹出来的“亡秦者胡也”那的那条谶言让他有些失态外,其他的事儿他全都处理得很有分寸。这件事儿也终于让他意识到,李斯一党与扶苏一党也就是朝野文武两派的矛盾原来已经尖锐到不可能缓和的地步了。
政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余子式现在的立场就很微妙,他与扶苏交情不深,与李斯好似也交恶,与冯家更是攀不上什么关系,跟李斯这种女儿全嫁给皇子儿子全娶上公主的外戚相比,他和始皇帝的联系也不够深。
余子式自己都很诧异自己竟然完美地做到了中立,吕氏势力一散,他甚至是做到了孤立于朝堂。所以说这世上的事儿真的很奇妙,王贲远走边境才办到的事,他入了一趟牢狱就做到了。世事还真是无常。
养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伤,余子式在身体状态稍微好一些的时候收到了始皇帝的召见。
深冬下雪天,点着炉火的房间中,胡亥低身认真地帮余子式系着繁复的衣带,系好后站起来看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伸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余子式看着缠着自己不松手的胡亥,一下子觉得自己像是被个不讲道理的小孩缠上了,一群宫侍还在外面等着他呐,这人一副不放自己走的架势是什么意思?
“行了啊,我很快就回来了。”余子式轻轻去扯胡亥的手。
胡亥没松手,反而将人捞进了些,看着余子式的脸,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
“你和我一起去?去见你父皇?”余子式忍不住笑了一下,“殿下,你别闹啊,在家等我回来。”
胡亥看着余子式笑起来,他没说话,伸手轻轻掰过余子式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吻了下去。
余子式浑身轻轻颤了一下,伸手环上胡亥的肩,闭上眼慢慢回应起来。
两情相悦,这四个字远胜多少风花雪月。
胡亥伸手轻扣着怀中的人,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良久,他离开余子式的唇,低声缱绻问道:“真不让我陪你一起去?”
余子式笑着摇了下头,环着胡亥轻声道:“郑彬与冯劫也在,出不了什么事儿,你陪着我,落在别人眼里像什么样子?”
胡亥极为随意地反问了一句,“像什么样子?”
余子式感觉到胡亥抚上自己侧脸的手,轻声笑道:“我真的很快就回来,出不了岔子,小公子殿下,你总不能把我藏起来不见人吧?”
胡亥相当认真地掰着余子式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来,思索半晌后道:“这主意听起来挺好的。”
余子式拍开了胡亥掰着自己下巴的手,“想什么呢?”扭头看了眼窗外,他觉得自己可能真快来不及了,从胡亥的怀中挣出来,他极轻地笑了下“行了,我真走了,你好好在家待着。”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胡亥看着余子式离开,忽然伸手从一旁捞过披风。
刚走到积雪的院子里,余子式尚未走出院门,忽然感觉到有人从背后环着他抱了上来,一双手绕过他的肩替他系上了带子,他回头看去,胡亥恰好给他戴上了兜帽。
“下雪天路难走,当心一点。”胡亥搂过余子式的腰轻声道,他现在对余子式稍微离开他视线一刻都觉得异常不放心,恨不得真的把这人藏起来好好护在怀里。
余子式极轻地拍了下胡亥的肩,笑了一下,“我走了。”
胡亥缓缓松开手,站在廊下看着余子式走出院子。他其实知道余子式这一趟应该不会出事儿,但是莫名地总是不安,尤其是看着余子式踏着雪走出院子的那一瞬,他的不安忽然就翻腾起来,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往外走。
……
余子式看见郑彬的时候,郑彬正同冯劫一起立在阶下等着接见。余子式觉得始皇帝这安排挺有意思,让他们三人凑一块儿,也不知道是打算做什么。
打了声招呼,冯劫瞧着余子式的眼神也是颇为微妙,他对赵高这人是服气的,进过掖庭出来还能接着风光的人,大秦开朝以来头一位。想起皇帝和自己聊过的事儿,他望着余子式的视线越发微妙了。
余子式很清晰地感觉到冯劫眼神的异样,也不好问他,半天扭头看了眼郑彬,没想到郑彬却是别开了视线,那样子看着竟是有些心虚。余子式心中浮过波动,脸上却仍然没什么异样。
很快的,侍者就走上前迎他们进去。
余子式的思绪一停,跟着两人走了进去。嬴政穿着件玄黑色常服坐在案前,那样子倒是难得的平易近人。
多日未见,君臣相互寒暄了几句,嬴政望着余子式的脸,心中也有些怅然,这人的气色的确是差了些,想来这些天的确是经了不少事。到底这么些年的君臣情分摆在这儿,嬴政一见到余子式,往事不由得也涌上心头,他的心思也软了些。
两人聊了很久,到最后余子式也难得想叹口气,他这些年的确是暗地里安排算计了很多事儿,但是对大秦对大秦的百姓可谓是真的问心无愧,这些天发生的事儿,他说一点不寒心是假的。
嬴政看着阶下的余子式,聊了半天,终于转回了正题,“赵高,说来你仕秦有多少年了?”
余子式轻声道:“十五年。”
“十五年。”嬴政念了一遍,半晌,他忽然开口道:“这么些年一个人待在咸阳,整日忙于琐碎公事,身边也没个人陪着,这事儿想来也是朕不像话。”说着他望了眼余子式,“过去的确是朕疏忽这事了,堂堂一个大秦的重臣,不娶妻不纳妾膝下也没有一子半女,这算是怎么回事?就连寻常百姓,那也是女子十八出嫁,男子二十成家。”
余子式隐约反应过来嬴政打算干什么了,趁着他未开口忽然道:“陛下,臣膝下有一女。”
“到底不是自己的血脉,怎么比得上亲生骨血?”嬴政扫了眼余子式,“昨日华庭来向朕请愿,说愿意嫁你为妻,恰好宗正也在,我想起他与你亲近,于是问他你这些年是否有中意的人,他说你孤身多年专注公事,朕听了颇为动容,刚好华庭对你情意真切,这孩子难得求朕一次,朕想到她适逢待嫁年华,待你也是真心,又是位公主,身份地位着实登对,于是便应允了下来,赐了旨意。”
“陛下!”余子式刚说了两个字忽然觉得手被人一拽,郑彬狠狠扣住了他的手。动作幅度不大,但是狠劲十足。
一旁的冯劫也上前一步,颇为亲近地看了眼余子式,华庭的母亲冯夫人是他的长姊,华庭算得上是他的外甥女,想着他轻声笑道:“赵大人,怎么愣着了,谢恩啊。”
帝王已经下了旨意,这事已经成了定局。
余子式转头看向嬴政,忽然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猜到嬴政会拉拢他,却没去深想嬴政会怎么拉拢他。仔细一想,这时代还有什么比联姻更牢靠的拉拢?华庭不只是嬴政的宠爱的小女儿,更是冯家嫡女的女儿,嬴政下旨给他与华庭赐婚,这不仅是拉拢他,吕氏一散,他看似没了凭借,嬴政这是将冯家安排给了他做后盾,这种实打实的拉拢简直不是其他人几句敷衍的示好能比的。
也正因为如此,郑彬必须死死拉着他,这事不能拒绝啊,要是拒绝了,这是在扇嬴政和冯家的脸啊。余子式僵在原地,看着嬴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冯劫见余子式迟迟没反应,轻轻皱了下眉,忍不住唤了他一声“赵大人?”
余子式感觉到郑彬狠狠将他的手往下扯了一下,疼痛感将他的思绪一下子拖了回来。
嬴政看着他,难得颇为耐心道:“华庭性子傲了些,也跳脱了些,但是性情却极真,与你这沉稳性子倒是相宜,这婚事是桩佳话。”
“陛下,臣……臣觉得……”
嬴政却是忽然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好好待她,朕可是将人交到你手上了。”
余子式分明地感觉到郑彬的手越掐越狠,他迎着嬴政的视线,“臣……”
三人同时看向他,余子式觉得喉咙里像是掺了沙子一样,每说一个字都有种磨出血的感觉。
“谢恩啊,赵大人。”冯劫忍不住催促道。
不远处帘幕后面的女子紧张地看着他,手攥着桃红色的袖子大气都不敢出,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外面传来三个极缓的字。
“臣谢恩。”
华庭眼睛猛地亮起来,刷一下狠狠掀开帘子,望着宫殿中长身玉立的男人,抖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余子式听见声音缓慢地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对上的那一瞬,华庭忽然拎起裙子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朝思暮想的人,狠狠地,抱住了。
余子式僵在原地,看着紧紧抱着他的女子,双手根本压不住颤抖,他抬头看去。
坐在上位,嬴政看着这一幕,也难得轻轻笑了一瞬,那笑极为真切,却看得余子式一阵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