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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早早下学的容清源与霍明铮漫步在明景城中,往来间摊贩叫卖,琳琅满目,人群熙攘。容清源先于霍明铮半步带路,他伸手遥指,颇为熟稔道。
“殿下,快些!前边儿就是太平茶馆——”
霍明铮行色冷淡,然而眼眸深处却有些怔忪,他看着容清源的背影有些出神,身体下意识跟上对方加快的步伐。
此次容清源宴客的地点是明景城中数一数二的茶馆“太平馆”,太平馆内有各类新鲜清香的茶叶,普洱、乌龙、黄芽应有尽有……尤其是太平猴魁为馆内一绝。虽然地处偏僻,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清幽静谧的环境更引得诸位爱茶人士争相前往,就为品一品那冠绝金鹜的太平猴魁。
“殿下,你过来!”
容清源一向喜爱品茗,是太平茶馆的常客。他熟门熟路地带着霍明铮进了一扇其貌不扬的雕花小门,内里另有乾坤。两人甫一进茶馆,一名灰衣小厮便主动上前领路,霍明铮紧紧跟在容清源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每个廊柱上雕得不是飞龙戏珠,反而是秀美逼真的茶花。
“这太平馆倒是匠心独运。”
霍明铮望着容清源的笑脸,感慨道。
容清源颔首,有些得意,这太平馆可是他的心头好。“那是,这可是个好地方。”
容清源表现得太过轻松自然,明明之前问了那般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却像个没事儿人。霍明铮不动声色,努力平复心境,两人随着小厮的指引一步一步往太平馆里行走,回廊尽头是一座立于湖塘的亭台楼阁,通往楼阁处架了一座软绳木桥,那木桥在湖水上方摇摇晃晃,小厮转身叮嘱道。
“两位客官的位置便是那楼阁里最拐角的雅间,这软绳木桥颠簸,麻烦两位客官互相搀扶,小心为上!”
小厮率先上桥,他极为熟悉,步态稳重,如履平地,容清源暗叹一声,也跟着上了桥,然而平衡力较弱,一个趔趄,霍明铮迅速隔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互相搀扶。”
霍明铮步履很稳,似乎用了巧劲儿,一点也不输那位小厮的步态,容清源暗暗称奇。
他上一世为官多年,处处树敌,孑然一身,到头来只能一人前往太平馆喝茶,过这木桥也是跌跌撞撞失败了许多次,才能勉强走完一程。如今甫一上桥,这辈子暂未训练的身体并不适应这晃荡,然而他已经有一个不错的新友施以援手,相互搀扶。
容清源望着霍明铮的手,莞尔一笑。
这段桥并不长,两人快速行走,霍明铮惊奇发现,这软桥中心左右悬挂着一团茶花样式的绢花,沾了溅起的湖水显得更为红润。感觉到霍明铮的目光,容清源笑道。“这绢花虽美,但若沉迷于此,怕是要摔一大跟头……行于木桥之上,须得聚精会神,战战兢兢,小心谨慎……”
“堂徽说的是。”
霍明铮不再关注绢花,反而望回容清源身上,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很快到了楼阁处,他们按照小厮的引导去了拐角的雅间,一推开门,隔门内两米处摆放着一个宽大的屏风,上面绘着生动的山女采茶图,那茶花粉白,山女质朴,脸颊粉嫩,人花皆娇美。
绕过屏风,两人坐在桌案旁,小厮端着一盆清水进来,容清源率先起身净手。见霍明铮不动,容清源脑海中想起霍明铮主动搀扶他的样子,心底一软,若无其事地为霍明铮卷起袖子,将他的手置于清水之中。
没想到太平馆饮茶还有这般讲究,霍明铮抿着唇,低头看着容清源的发顶,对方拿布巾擦干了自己的手,一点水珠也没沾到衣袖上,可见对方的细心。
“殿下不知,这太平馆的太平猴魁是茶馆主人种植的,客人净手后自行选茶,而后太平馆为我们烹茶……”
话音刚落,灰衣小厮端走了用过的水盆,换了一簸箕茶叶,新鲜采摘的太平猴魁苍绿欲滴,扁平挺直,容清源拿过两个透明琉璃器皿,他随意捻起一片全身白毫、含而不露的茶叶,朝霍明铮示意。“殿下可摘选此类猴魁,两头微尖。”
“既然此次堂徽做东,就麻烦堂徽替我挑选了。”
容清源很快选了两器皿的茶叶,精致的琉璃衬得猴魁更为苍翠,小厮应声带走器皿,等待烹制成茶。
小厮一走,一时间整个雅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容清源一开始舒心的表情也收敛起来,他双手交错,定定地看着对面端坐的霍明铮。
对方沉着威严,从容不迫,体察下属,思虑敏捷,的确是个难以多得的明主。仔细思考着,容清源眉头舒缓开来。
容清源一开始冲动言语,主动挑明霍明铮野心……最初不过是过分憎恶霍明晖,不愿他政途平顺,身登高位。如今看来,霍明铮的的确确是个好选择,要是挑了他,被卸磨杀驴的几率也低得多。
对面的霍明铮任由容清源打量,他虽然寡言,但心中明澈,知道容清源在思虑之前的话,也不出言打扰。
不一会儿,门一响,小厮端着一个茶壶、两杯茶盏进来,为两位客官倒茶。烹制好的太平猴魁茶汤清绿,闻之一振,香气高爽,容清源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赞不绝口,霍明铮的脸色也柔和了些,显然回味无穷。
示意小厮出去,带上房门,容清源盯着茶汤,酝酿了一会儿,道。“殿下可喜欢这份谢礼?”
“猴魁清爽,堂徽有心了。”霍明铮顿了顿,倏地直视着容清源,率先发难。“虽然茶馆内品茗……怡然自得,悠闲自在,但我实在为堂徽此前的话心绪不宁,有些困扰,保持不了这份自在。”
容清源有些被动,他摩挲着茶杯,指尖微动。“殿下……此前诘问,是讲学有感啊……不瞒殿下,听了今上的讲学,小民两股战战,感到金鹜危矣。”
见霍明铮挑眉看他,容清源又道。
“前些日子,李博士谈了金鹜周边四国,言语间皆是崇拜金鹜王朝国富力强,四国如何不及,可小民却发现四国虽力有不及,但皆有野心,私下筹谋……尤以动乱较多的峻昌国为心腹大患,目前疮痍!可听了讲学,见这金鹜王朝,上至帝王,下至朝臣,学子俊杰竟然纷纷信奉退却求和,一味以仁,追求大国形式,小民不禁怖惧这潜伏的四国,何时伸出他们的爪牙……将这金鹜王朝分食干净!”
容清源不等霍明铮回答,便快言道。“殿下也许责备我危言耸听,可小民真真切切希望金鹜王朝长久存在于这厚重的史卷中,希望金鹜王朝永远不是战败的奴隶,抑或是昏庸的代名……所以小民不得不在这为难之刻……择一位明主……”
“你选择了我。”霍明铮很是平静,一点也没有被容清源煽动,更没有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的冲动,他太过冷静,以至于容清源有些懊丧。
“我想追随殿下。”容清源为霍明铮满上一杯茶,“我知道殿下如今在这朝堂之上,饱受太子挤兑,您有绝世之才,根本不是今上口中那般乏善可陈,我想追随您……”
“如今您就像是孑然行走在这座权势的独木桥上,须得搀扶行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身首异处……小民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坐以待毙,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您这条命,即使有非凡的武艺傍身,怕也敌不过滔天的权势,敌不过黑云压城一般的军队,蚁多咬死象,殿下,须得上心啊……”
霍明铮沉默不语。
容清源一鼓作气,问道。“殿下可否告诉我,您究竟有没有在金鹜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意愿?小民惶恐,猜不透您的心思。”
霍明铮毫不犹豫用食指沾着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一个“敢”字,他眉宇间尽显凌厉,有些自负。
容清源不禁拍掌欢庆,然而还没高兴多久,目光幽深的霍明铮突然一笑,问道。
“你又凭什么追随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