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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营帐外,几个小毛毛缩在一起,鼓捣着那摊鞭炮,不远处掌厨的士兵露天燃着一口大锅,寒冬里熬了一份美味香甜的食物。
一个小孩将鞭炮理出一端,高高挂在竹竿上撑起,插在雪地上再用几块石头固定住,彻底放心之后,便从一边烧饭的士兵那要了一根点燃的树枝。
众娃热切地目送那举着枝条的小孩一步一步靠近鞭炮,宛若凝视奥运圣火点燃仪式上那要点燃最后圣火的运动员缓缓靠近火炬那般庄严肃穆,一边的树上,谢必安看着,忍不住扑哧一笑。
孩子心思简单,好玩的东西也能成为他们世界里最重要的存在,此刻,会发出炸响的鞭炮恐怖又极富有吸引力,而这敢于上前点火的小孩就是他们心中敢于挑战权威的老大,于是,他们看得热切又崇拜。
火焰近了、近了……点燃了引线,发出“嗤嗤”声响。
“噢~~~”
伴随着欢呼声,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片。
无论在边关还是长安,众人庆祝过年的方法大体是类似的,前些日子才看见过温言点炮竹,今天,却是看祁麟点。
远处的掌厨士兵迎合着喜庆的鞭炮声,将士兵的食物准备好,俨然成为孩子王的祁麟众星捧月地被军中小孩们拥簇着前去吃饭。
雁门关之后,玄甲苍云军便收了这些失去亲人的孩子,往后,军中只要有食物,定分他们一份。
谢必安看着小祁麟恬淡快乐的模样,便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机,来到这孩子面前。
哦对,祁麟今年十二岁,已经过了看鬼的年龄,不过,谢必安今日带了点别的装备,启用之后,祁麟一眼就能看到这个从天儿降的青年。
这次,谢必安没画大白脸,端端正正地来看祁麟。
他生的俊俏清秀,斯斯文文,这样一张脸怎么都不会让人第一反应联想到坏人,所以祁麟没有呼唤远处的苍云军,而是大大方方问道:“你是谁?来我们大营干什么?”
这是个大方有胆量的小男孩该有的模样,谢必安心里想着,道:“我替你哥哥来看看你。”
“我哥?”祁麟眼睛一亮“我好久没见他了,他好吗?”
“他很好。”谢必安诚恳道,再看那孩子,却不见那年轻的面庞流露悲伤之情,便好奇道“你不关心他在哪吗?”
祁麟抬起小脸,笑容单纯而坚定:“燕帅他们都告诉我了,说哥哥永远留在关外了。”
这回答让谢必安小有惊讶的,听祁麟的解释,他该是已经知晓祁阳战死的消息了,可为何从他脸上看不到悲伤?
不,其实有些痕迹残留的,这些悲恸被最深地藏在眼中心底,外人不得轻易窥探,能看到的只有孩童的笑颜。
“我哥誓要守护雁门关,他奔着自己的目标去了,是个顶天立地言出必行的男人。”祁麟面容恬淡“他是一个苍云。”
谢必安有些感触的,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你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白衣青年转身,不知从哪个角落抽出一把陌刀来。
玄铁纹金的陌刀沉垫垫的,祁麟接下时,小身体顺着那重量微微弯了膝盖,却又迅速直起身子,紧紧抱住那把刀。
小手抚摸着刀面上的纹路,祁麟眸色一亮:“我就缺一把好刀了。”
谢必安看到了一个新生的小将。
远处新雪葬着无人的衣冠冢,肃寂的纯白之上,桃树李枝孕育着来年的嫩芽。
日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
范无救鬼鬼祟祟地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
小宅子的大门上贴着桃符与今年新画的门神图案,两位镇宅用的大神瞄了这神出鬼没的家伙,见是有冥界令牌罩着的鬼,便不寄予管理。
范无救眼巴巴地看着一个高挑的青年手执一本书细细的看,他身边,年轻的夫人看了自家相公,为他奉上一杯热茶。
有如花美眷在怀,有子女承欢膝下,家宅安稳,事业有成。
这可以说是一个男人毕生的追求和愿想了。
范无救贪眼地多看了一会,觉得自己这行为是有的不妥,便默默绕了个弯取了后堂卧房。
那雕花大床上,摆放着两个枕头,两卷锦被,彩线绣着鸳鸯戏水图。
范无救瞄准了叶七的枕头,掀开,将怀里的红包放在下面。
因为今年叶七有了儿子,算上给小孩的红包,理应多给点,所以今年范无救准备的红包格外瓷实,放在床上后,大小和那枕头差不多了。
于是,叶七的床上出现了类似两摞枕头叠在一块的场景。
垫着这样高的枕头睡觉,新的一年里会不会发大财不知道,但一定会落枕。
缩在窗外的狐狸阿四看着里头送钱送得跟偷钱一样无声无息的鬼差,懒懒地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这黑鬼来的蹊跷,每次留下一堆钱走走人,做好事不留名啊?
看不出他图这家人什么。
阿四也懒得想,待黑无常放好钱离开后,他轻巧落在地上,迈步向前,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梅花。
小狐狸跳上窗台钻到屋里,小身子弓起,弹性极好地一张,直直落在床上。
嘴巴撕咬开红包的口袋,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
阿四数了数,留下六块,想着是六六大顺之意,便叼着剩下的红包溜走了。
今年,它也能过个丰盛的好年了。
***
“多谢,还给你。”谢必安将东西递到银发的孟婆手中。
他的令牌裂成两半,现在被回收重铸,如今,他是借的孟婆的汤碗做令箭,去了人间一趟见见祁阳的弟弟。
孟婆接过那汤碗,丢回身后的流水线让其重归本职,然后,睁着双冷清的眸子扫过谢必安的帽子:“一见生财?”
谢必安摸摸自己白色的高帽,笑道:“范无救写的,说是新年新气象,写对联不如写新年愿望。”
“哦,那你给范无救写的是什么字?”
“天下太平。”
“嗯,挺宏大的愿望。”孟婆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起来比神荼还要难以亲近。
不过,若和她单纯聊天,排除女子的表情,所说的内容还是正常的。
“不知令牌何时才能修好。”谢必安还是会发愁的,令牌扁扁小巧的一张,带在身上比较方便,孟婆的汤碗虽然功效奇特些,但毕竟是易碎的东西,他带着要十分小心。
孟婆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划过汤碗的边缘,回道:“令牌都是冥主用度朔山上的桃木做的,你去问问他便知。”
额……他现在就在愁着如何向神荼开口。
谢必安无比尴尬,自从那天剑走偏锋撩了逆鳞,这些日子,阿荼又不回家了。
谢必安在对那无常府收拾又收拾,一日三餐度过,彻夜安眠度过,时间久了,就是家了。
阿荼回来,他便习惯说是回家。
如今阿荼不回来,家里总是空落落的,就像他心里,也一并空缺了一小块。
孟婆慵懒地睨了白无常一眼,道:“冥主不是小孩儿,活得久了看得多了,不动便是心如止水,动一次心思便是用情至深。”
谢必安听得云里雾里。
于是,孟婆指了指汤铺子不远处的地方。
那是望乡台,台上搁着一面玄青色的巨石,路过的鬼魂会往那看一眼,或是目空一切地掠过,或是恋恋不舍地走过,最后都来孟婆这喝一碗汤,投胎去了。
“你心大,有些事注意不到,不如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记起些重要的细节。”孟婆沙哑的嗓音说了句,便又恢复沉默了。
谢必安扭头看了那三生石,见排队的鬼魂不多,便起身走向那地方。
当年就在这,李世民大发雷霆要和神荼打架,他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勉强安抚了两边,但现在看,问题并未得到彻底的解决。
李世民是在三生石里看到什么追悔莫及的事吧?否则一代君王心胸开阔的,怎么会气成那样。
谢必安插队挤开了一个要上前的鬼魂,那鬼魂神志不清地就停下,也不打扰谢必安,乖乖等下一个。
白衣鬼差站在三生石面前,打量那光滑的石壁。
玄青色的石头反光效果不错,谢必安能看到里面有个穿白衣的影子,奈何脸上打了一层白光,他便偏过身子,细细看了里头的人,然后愣住。
那个随着他动作一样偏过身子弯腰打量的影子,虽然与他动作一致,但容貌却有些变化。
一双桃花眼眼角微挑,整张脸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眼神中一股别样的风流神韵,看谁都是带着点明快潇洒的笑意的。
那陌生的人面庞上能看出些自己的影子,但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
自己几时能笑的这般自信开怀,双眼流光回转,明净得仿佛三千世界皆为俗物不惜得入目一般。
谢必安下意识抚摸过石壁,那影子也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抬手对上谢必安的指尖。
白衣鬼差满面讶异,影子却巧笑嫣然。
那影子开口,似说了什么。
谢必安辨认那口型:
“小神荼,果然还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