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有鬼

烨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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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钰离开无常府,直接去了度朔山。

    琼醴殿中,他看到华服的冥主手执一枚桃树枝,将其放入瓷瓶。

    桃花是新摘的,花瓣娇嫩,它被放入瓷瓶后,却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发黄变蔫,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枯萎在瓶中。

    神荼看着那枯萎的桃花,颦眉,不悦的。

    崔钰心想他来的真不是时候,只得硬着头皮道:“崔钰,参见冥主。”

    神荼安安静静摆弄这那颓软的花枝,又试着注入些灵力,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其恢复原本新鲜水嫩的模样。

    然后,那瓷瓶被扫在地上,摔得粉碎。

    崔钰听的肝颤。

    “他怎样?”神荼收起手,转身看向崔钰。

    “禀冥主,谢必安接任白无常一职,入住无常府,明日正式上任接手拘魂事宜。”崔钰一点不敢马虎,全盘告知。

    “我问,他状况如何。”神荼俯视崔钰,声如寒刃。

    “……言辞诡异,但为人单纯率真。”崔钰绞尽脑汁,猜测对方问的是谢必安的性格言辞举动如何。

    紫眸微垂,里面藏着万千思绪,良久,却低喃一句:“崔钰,一个本该凌驾众生之上的存在,却逐渐变得庸俗平凡,你说,这是为何?”

    崔钰斗胆看了对方脸色,小心翼翼道:“冥主殿下,您何不……亲自去问问当事者的想法呢?”

    “也罢。”神荼低声道。

    眼不见心不乱,这次本已经决定不再干涉对方投胎。

    ……是他主动找上自己的。

    如此这般,神荼的紫眸中又流露几分决绝。

    “我再赌这一次。”

    崔钰似听得对方说了这句,可一看,神荼已经转身离去。

    他尴尬地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这琼醴殿可真冷,跪在地上,膝盖都被冻得颤抖。

    他不懂,为何如此在意却还不愿亲自前去,只让别人为其行事。

    当王的思维真不好猜。

    谢必安一下下打着火石,在耐心即将耗尽前,终于把这玩意用好了,点亮了灯笼里的烛芯。

    举起那白森森的灯笼,谢必安觉得自己好像身处电视上所展现的那种义庄里。

    无常府外面看威风凛凛,可推门进去,却是个蛛网缭乱,尘埃铺地的没落地,连门锁都没,堪称家徒四壁。不知是冥界风气好路不拾遗家不闭户,还是单纯因为屋主懒,忘记了,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来,碍于屋内昏暗,又在门边拿了灯笼和打火石。

    好怀念他那个年代的打火机和led手电筒啊。

    看着灯笼极其有限地照明范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凉之景,谢必安忽而觉得有点冷,动手揉了揉肩。

    “有……鬼吗?范无救?”他唤了声,周围空荡荡的没有回音。

    崔钰明明说,为了迎接搭档,范无救现在没有任务,就在家等自己的啊?

    为何一点回应都没有?

    谢必安毫无头绪地逛了圈,因为此地脏乱光线又暗,碰了不少次壁,遂决定先将有限的蜡烛都点亮,放在大宅各地照明用。

    这样的,他才稍微能看清了些,便撸起袖子,着手将地上散落的石块木材移到角落,别碍手碍脚的,然后,取来扫帚,扫了地上的落叶灰尘,打落檐角的蜘蛛网。

    想到这是未来自己要住的地方,他便干地愈发勤奋,效率上来了,这偌大的宅子逐渐变得舒整耐看起来。

    谢必安还在角落看到几口缸,揭开上面的木板,发现居然是一缸清水。

    没有任何杂质,干净透彻,看不到漂浮着蒙克呐喊脸的亡魂。

    这水……

    谢必安毫不犹豫,用废布料沾了,开始拖地板。

    洗刷刷洗刷刷啊洗刷刷,拿了我的给我交出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打扫到全身心投入,谢必安还哼哼唧唧唱起了流行歌曲,生怕这过程无聊。

    偌大的荒宅逐渐有了温度和声响,终于,缩在暗处的一道黑影动了动。

    人形拔高而起,缓缓走到庭院之中,只见那穿着人界官服的短命鬼哼哧哼哧拖着地板,把那青石擦得光彩鉴人的。

    谢必安对于身后之物毫无所知的,一边扭着一边往后拖地,走着走着,撞到个障碍物。

    “嗯?”

    哼着小曲回过头去,只见一张黝黑的苦瓜脸,两眼涣散,嘴巴半张,神情恍惚,形容枯槁……

    “鬼啊——”

    无常府响起一声干嚎,吼得路过的纷纷翻白眼。

    大惊小怪,满街都是!

    谢必安给黑面男鬼倒了一杯水。

    那缸里的清水,男鬼说,这是他从人间挑回来的,挑了十几趟,才满上一缸,十分珍贵。

    冥界之活水皆不能触碰,若要水,只能去阳间拿,谢必安有些愧疚,这么珍贵的水,让他拿来打扫卫生糟蹋了一缸。

    “不要紧……我听说有搭档上任,特地准备了那一缸,给你用的。”范无救喝了一口,愁容满面的棺材脸舒缓了不少,但还是眼袋沉重,眉呈八字,嘴角下榻,面色黑而无光,愁眉苦脸……看着十分晦气的那种。

    “谢谢。”谢必安想,反正是不能喝了,不过,他也不需要吃东西,明日去人间时在喝个够。

    “冥界取水大多是为了做菜或酿酒,鬼口味重,喝水不过瘾,便喝酒。”范无救看着手中那杯清澈的液体,啜了口,滋味甚是寡淡。

    “等我俸禄下来,请你喝酒去。”谢必安当即应下。

    可范无救摇摇头:“欠冥主的铜交还未还,省着点好。”

    范无救像是许久没有吃饭,饿的面带菜色,崔钰说的没错,鬼会觉得饿,但不会饿死,所以不吃饭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但饿的体虚气短总归是有不好影响的啊!

    范无救和谢必安一起将最后一点杂物收拾干净,便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尸体一般。

    谢辛没办法,找便了大宅,唯二能入口的,是一袋糯米,以及一缸水。

    范无救说,糯米是辟邪的,平日外出拘魂时带着,遇到爱吃魂体的挺尸的可以拿来制服使用,所以鬼差都会配备。

    但鬼吃人间谷物粮食只能吃去起精华滋味,留下一点味道都没有的“壳”,这种吃法如同人在嗑瓜子,吃的再多,也不顶饿。

    要缓解这饿渴的感觉,最好的方法是喝酒、吃肉。

    “你还有钱吗?”谢必安问范无救。

    “还有五百铜交。”黑脸鬼气若游丝的。

    “借我,等我俸禄下来,立刻还你。”谢必安道。

    一刻钟之后,两个鬼站在酆都城酆都酒家前。

    点了两个菜,一壶酒,入座,谢必安看范无救吃的狼吞虎咽。

    这一根筋的鬼啊,开源节流,开源才是上上策啊,这样节流节的折磨自己,何苦。

    冥界确实重口,菜单之上全是大肉大荤,东西端上来看不到一丁点素,大多为烤制,撒点盐淋点酒去腥,就这么吃了。

    谢必安动了几筷子便吃不下去了,算算,这一桌大概一百二十铜交,两菜一酒,如此这样吃下确实不够过日子的。

    “冥界吃食酒水怎么来的?”谢必安问范无救。

    正在啃肉的黑无常道:“通过鬼门由人间带入,每日专门有夜叉鬼按定数配送。”

    “就这样?垄断?”谢必安挑眉。

    范无救咽下肉,看了看周围,见没鬼注意这,小声道:“寻常鬼不得出入鬼门,还有个法子,就是由外出办事的鬼差私带进,当然,这是要贿赂看门的和摆渡的,因为这些东西重,需要一条专门的舶船运送,会耽搁其他魂魄渡河的时间,而且,一般就带点酒、清水、生肉,凡间植物种子入冥界枯萎腐朽极快,几乎不能吃,至于糯米,那是因为它自带辟邪之力,又因为有用,早被冥司列为标配品,可每日免费申请而得。”

    谢必安突然想到,自己入冥界那次,牛头马面不忙着送魂而是忙着在一边同渡口的夜叉鬼谈事情,期间还拿出不少陶罐、油纸包,想必就是在私运这些东西。

    问了范无救,得到肯定的回答:“牛头马面与那些夜叉私交甚好,这条路他们基本就霸占了。”

    嘿,这俩货还挺会赚外快的。

    谢必安心里呵呵一声,又看向那送东西的小二,便招了招手,唤来对方。

    “二位差爷,有什么吩咐?”小儿是个人鬼,笑的十分讨巧。

    谢必安凑过去耳语了下,二人交谈着,最后,那小二道:“哦,这个是有的,您等下。”

    说着,小二去了后堂,没一会,取了个小包出来,殷勤抵到谢必安手中:“爷拿好了。”

    “嗯。”谢必安接过,去了几个铜交放在小二手中,这伶俐的鬼理解地笑笑,转身就走了。

    “这是什么?”范无救好奇。

    谢必安掂了掂拿包东西,勾起嘴角:“好东西,过个两天你就知道了。”

    鬼差每日按审判堂给的时辰上班,第二日,他与范无救需要在寅时之初去判官那报道。

    在谢必安的号召下,二人早早睡了,而在丑时三刻,他却先一步爬起来,蹑手蹑脚进了厨房。

    不一会,蒸糯米的香味自长年未动火的厨房飘出。

    冥界也有他的休息时间,这时候来往的鬼很少,偶尔闻到了,会猜测,无常鬼终于穷的要用糯米来充饥了。

    然而,当范无救走出卧房时,正巧看到谢必安站在筲箕前,细细清理蒸熟的糯米,等他穿戴好再出来看,谢必安已经将糯米装进空坛子里,手里捏着些粉末细细撒进坛中,添少量温水,压一压,封好放在尚有余温的炉子边上。

    “你起这么早,是做什么啊?”范无救还有些睡眼惺忪的。

    “好东西,办完事回来有口福。”谢必安眨眨眼,转身也去换好了鬼差官服。

    范无救是黑漆漆的一身,他是白森森的一身,各戴一顶高帽,招魂幡、哭丧棍拎着,忙不迭赶向审判堂。

    出门时,谢必安瞄到大宅墙角有个影子在那藏着,黑色长袍的一角留在地上,又被抽进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谢必安急于工作,没在意便走了。

    第一天上班,当然要早点到给领导同事们留个好印象。

    然而,当谢必安走进审判堂大殿,眼见鬼差三三两两聚在那,兀自交流着,判官还没来,死簿也没发放。

    每次任务前,鬼差来审判堂领取死簿,上书需要捉拿的鬼魂名单及基本信息,每人标配哭丧棍与拘魂索,每日拘魂数量最低标准为十只。

    谢必安算,那自己与老范每日最低标准为二十只,多余的则可算提成,这样看还收入应该是不错的。

    为何老范百年才攒了三个秘银?

    然后,环视周围,他发现鬼差大都是夜叉鬼、牛头马面豹尾鸟嘴之流,面容诡异恐怖,他和白无常这模样看起来反而显得极有亲和感。

    其实,鬼差就是要面容狰狞才合适的吧?

    谢必安摸了摸自己泛着青白色的脸,又看了看范无救黑炭似得皮肤,思索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吓人些。

    这时,镶着青铜兽面的红木大门被左右推开,四位判官依次走进大堂,走在最后面的正是之前把谢必安从大牢中保出的崔钰,青年穿上了判官服,面容严峻,煞气外露,和那日白衣清俊的气质相差甚远。

    到这,谢必安更加确信,冥界当差还是煞气充足面容吓人些的好。

    “诸位按序,点到者前来领取死簿。”崔钰入座后,清清喉咙发话。

    “牛头马面。”察查司勾了第一对搭档。

    拘押谢必安的那对鬼差领过死簿,匆匆走了。

    “黑白无常。”察查司再勾一笔。

    谢必安随范无救上前,取了死簿。

    期间崔钰目不斜视,一丝不苟看着面前的文书,谢必安也不多说,与范无救匆匆走出审判堂。

    “为抓紧时间,我们用飞的。”一出审判堂,范无救拉起谢必安就小跑起来。

    “怎么飞啊?”谢必安立刻跟上。

    “深吸一口气,想象你比云朵还轻,就飞起来了——”

    话未落音,谢必安眼睁睁看着高高壮壮的范无救两脚腾空,蹭蹭向天空升起……

    好吧,深吸一口气,想象自己比云朵轻——谢必安看着下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觉得自己的常识也越飞越远了。

    两个鬼“嗖嗖”飞过鬼门关,度过一段光怪陆离的隧道,再见到阳光之时,已经身处人间。

    看着鸟语花香太阳当空照的明媚世界,谢必安特别想放声大叫:人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