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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子中不乏有姿容绝丽的,有些年纪看上去跟苏禧差不多,十六、七岁,穿着水波纹洒金对襟裳,挽着高髻。她们有的是朝廷官员之女,被送进宫来笼络帝心的,有的是从各地选上来的貌美佳人。
许是在宫里生活得久了,一个个规矩极好,便是被遣送出宫,各有各的心境,也没有大幅度地表现出来,规规矩矩地低头走路。
不知谁先看见卫沨和苏禧,蹲膝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紧接着一片人都呼啦啦蹲了下来,向帝后行礼。
卫沨垂眸看了一眼,道了声平身,没有多余的语言,准备带着苏禧回宣室殿。
几位佳丽悄悄抬眼打量这位新帝。恰好卫沨走过她们身边,只看见一张侧脸,眉峰英俊,薄唇冷漠,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陛下只有对着身边的皇后时,眼神里才会露出一丝人情味儿。
再看一旁的皇后娘娘,穿着华丽隆重的冠服,头戴双凤翊龙冠,盼倩淑丽,皓齿峨眉,美得可赞可叹,宜喜宜嗔。她眼波轻轻流转,不经意地落在她们身上,叫许多自诩容貌不凡的后妃都自愧不如。
就见苏禧眉心微微蹙了蹙。后妃们以为皇后娘娘不耐烦看见自己,一时不安,把头埋得更深了。
殊不知苏禧只是觉得额头太疼,这才皱了皱眉。不过她看着她们忐忑的模样,也没有出言解释就是了。
正准备走的时候,一名穿桃色织金茶花纹大袖衫的女子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扑通”跪在卫沨面前,泪眼婆娑道:“求陛下赐妾身一条生路。”
卫沨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半响,才听他淡漠地问:“何事?”
苏禧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女子吓了一跳。待缓过神后,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倒是个容貌秀丽、清新脱俗的美人,尤其此时两眼含泪,楚楚可怜,颇让人心疼。
女子姓高,昭元帝未退位时,是正五品的才人。她低头举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妾身是被蜀州知府送入宫的。蜀州何知府趋炎附势、鱼肉百姓,倘若,倘若让他知道妾身被撵出宫外,妾身定没有好下场的……”
蜀州知府何百章贪赃枉法,卫沨早有耳闻,只是他刚登基,尚未来得及整顿。他目光淡淡,没有言语。
高才人继续拭泪。她身子单薄,哭得梨花带雨,更像是弱柳扶风。“妾身恳请陛下让妾身留在宫中,妾身定一心一意服侍陛下和皇后娘娘。求陛下成全……”
倒是没有拐弯抹角,意图明显。
苏禧抬眼,看向她后头的十几位后妃。这些人也都怔怔地看着高才人,大抵是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公然拦了帝后的舆辇。
如果卫沨这时候答应了高才人的请求,那剩下的后妃也都有理由请求留下了。若是卫沨拒绝了高才人,那就是不通情达理,冷酷无情。倒是抛给卫沨一个两难的选择。
不过卫沨若真这么轻易被难道,就不是当初清贵冷淡的卫世子了。他淡淡地,语无波澜道:“宫里不缺婢女。”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高氏的服侍。说着叫来身后穿曳撒的宫人,吩咐道:“将她们送出宫门,免得路上又冲撞了什么大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眼,道:“再有什么事,告诉徐公公即可。”
高氏被卫沨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本就脸上一臊,眼下又听见卫沨说“冲撞”,霍然抬起头,神色惶惶。
卫沨没有看她,直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苏禧摆驾跟上,路过高氏身边,想了想,还是没有停下。
帝后的舆辇从她们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仿佛她们只是无关紧要之人,在他们的面前惊不起一丝波澜。佳丽们看看自身,又看看跪着的高才人,想起皇后娘娘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容的脸庞,不由得感慨,皇后的教养果真极好。
*
“嘶……轻点。呜呜,好疼。”
苏禧并非是不吃醋,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要端出一副大度得体、端庄娴雅的皇后形象罢了。暖阁没人,她拿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卫沨,扁扁嘴,有些酸溜溜道:“陛下魅力无边,高氏见了您第一面,就想留在您身边无名无分地伺候您。”
她也只有在这时候,才露出小女孩的娇态。
卫沨晓得今儿一早累着她了,她本就不是端高架子的人,如今为了做好皇后,暗地里吃了很多苦头。他对她满心满腹的心疼,不过听了她这番话后,还是忍不住加重了给她搽药的力道,揉了揉她的额头,“小白眼狼,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苏禧疼得哽咽一声,捂着额头往后挪了挪,嗔怪地看着他,不肯再让他碰了。
美人榻统共就这么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卫沨重新把她捞回来,摁在怀里,轻轻拍打了两下她的小屁股,道:“下回再说这样的话,不怕我真收了旁人?”
苏禧拼命挣脱他,扭着身子跨坐到他的腰上,小拳头攒着他的衣襟,仰起脸,小小地愤怒了一下:“你敢?”
卫沨没见过她这种模样,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可爱。他低低一笑,把药膏随手放在一旁的朱漆方桌上,亲了她一口,“幼幼把我看得紧一些,我自然不敢了。”
稚言、稚语四个多月,闹腾得很,她每天都花大把的精力照看两个孩子,经常把他疏忽了。卫沨对此不满很久了,只不过前阵子忙的事情多,就暂且忍住了,如今万事都告一段落,孩子他爹总算有机会邀宠。
卫沨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晚卫沨批阅完奏折,从御书房回到宣室殿,就见宽敞的龙榻上空无一人。
依照规矩,皇帝的龙榻是不允许旁人睡觉的,便是皇后也不行。不过底下的人知道,苏皇后与前面儿的几位皇后不一样。陛下将她当眼珠子一般疼着,同榻而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早就默认了这一行为。
卫沨问殿里的人:“皇后呢?”
宫婢屈膝道:“回禀陛下,娘娘在麟轩殿陪伴两位小皇子。”
麟轩殿是旁边的偏殿,稚言、稚语就睡在那里。卫沨闻言,不自觉地皱皱眉,大步往麟轩殿走去。
平时陪着儿子就算了,连晚上这点时间都不留给他,他白天的话都白说了?
到了麟轩殿,果见床榻上并排躺着三个人。苏禧微微蜷着身子,垂着长睫毛,酥颊粉红,俨然睡熟了。两只粉粉嫩嫩的奶娃娃躺在她怀里,稚言握着她的手指,稚语唆着自己的手指头,小脸嘟嘟的,睡得不知多香。
卫沨从床头香几上取过一个虎皮拨浪鼓,放到大儿子稚言手中。稚言松开苏禧的手指,他俯身,没有弄出丝毫动静,把苏禧从榻上打横抱起,往宣室殿走去。
躺在宣室殿宽敞舒适的龙榻上,苏禧迷迷瞪瞪地醒了,一边揉眼睛,一边道:“庭舟表哥怎么把我抱回来了?稚言稚语呢?”
卫沨覆在她身上,咬住她的耳朵,“幼幼,你有了稚言稚语,就不要了我吗?”
苏禧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眼睛都睁不开地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拱了拱,睡意浓重道:“稚言稚语今晚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我只好留在麟轩殿陪着他们,一不留神就睡着了……”说着说着,好像笑了一下,语气娇娇的:“你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小气鬼。若是被大臣们知道,陛下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看不笑话你。”
卫沨:“……”这个小姑娘好像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他低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粉唇,带着些惩罚的意味,直到将她吻得气喘吁吁,他才贴着她的唇瓣,一张一合道:“他们还管我私底下什么样子?我亲自己的皇后,他们也要管吗?”
苏禧张口轻轻喘息,还没睡醒就被亲得有些七荤八素。“你……”尚未说完,卫沨就再次低下头,含住她的舌尖,吮弄起来。
*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除夕这一日。
卫沨提前几日处理完机务,晚上在宫里设了一场宴,替苏禧庆生。没有邀请朝中的大臣,只请了殷府和苏府两家人,和顺园里的太上皇和皇太后也到了场。
苏禧带着两个小粉团子见了家人。稚言、稚语比刚出生时可爱多了,前儿两人一起长了门牙,一咧嘴便露出小小的糯米牙,十分讨喜。殷氏对这两个孙儿爱不释手,抱抱这个,抱抱那个。弟弟稚语是个自来熟的,也张开肉呼呼的小手“咿咿呀呀”抱祖母,把殷氏高兴极了。
殷氏亲了亲稚语的小肉脸,看向一旁的二儿媳宋可卿,笑道:“什么时候能抱到祉哥儿的孩子,我就圆满无憾了。”
宋可卿正举着娟帕给稚语擦拭嘴边的口水,闻言脸上一热,动作也随之停了。她垂着睫毛,赧然道:“娘……”她和苏祉成亲才一个多月,哪能这么早有身孕呢。
宋可卿的神情黯了黯。况且她不知道苏祉对她是什么感情,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有一次他出门办事,很晚才回来,她担心他在外面饿着,就命人布了一桌菜,自己也没用晚膳,一直等着他。可是他回来之后脸色却不太好,只皱着眉头说以后不用等他。后来他们虽一起用了膳,可苏祉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对她的行为不太满意。
宋可卿不清楚他是不喜欢自己等她,还是不喜欢跟自己一起用膳,或是不喜欢自己这个人。
这些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偶尔想起时,才会疑惑一下。她既然嫁给了苏祉,不管他对她是什么态度,她都会全心全意地对他,当好他的妻子的。
殷氏了解儿子的性情,大概知道一些什么,一边轻轻拍打小外孙稚语的后背,一便安抚宋可卿道:“祉哥儿性情有些冷淡,不过心肠却是好的。可能有时会委屈了你,你多担待担待。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知道谁对他好的。他若做错了什么,你尽管来我这里说便是,我替你做主。不过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磨合,我能管得了一时,却不能管得了一辈子。这里头的门道,还得你自己摸索。”
殷氏这话声音低,加上宴上热闹,只有一旁的苏禧听见了,旁人都没有听见。
宋可卿的脸更红了,轻轻应了一声。“儿媳晓得。娘,儿媳从不觉得委屈了。”
那边苏祉被殷府的二爷殷长旭缠着喝了几杯酒,他面色不改,殷二爷倒是醉了。苏祉偏头,向殷氏和宋可卿那儿看去,就见宋可卿微垂着眸,面颊泛红,不知娘与她说了些什么。
他绕开人群走过去,殷氏瞧见他来了,笑道:“祉哥儿,快来看看稚言稚语。”
苏祉看向襁褓中的两个奶娃娃,同样精致的脸庞,同样乌溜溜的眼睛,仔细分辨,便能看出一个更像卫沨,一个更像苏禧。他俯身,抱住更像苏禧的小稚语,逗了逗他的脸蛋。
稚语没怎么见过这位二舅舅,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
殷氏道:“瞧这俩孩子生得多讨人喜欢,比你和礼哥儿小时候还要标致漂亮。”
苏祉笑了笑,没有否认。
殷氏又道:“何时你跟可卿也能生个这么漂亮的娃娃……”
那边宋可卿动作微顿,大抵是没料到殷氏会在苏祉面前提起这事。
苏祉视线微垂,只能看见宋可卿的头顶,和她微微泛红的耳后根。过了一会,他才淡声道:“应当用不了多久。”
宋可卿:“……”
殷氏高兴地直说好。稚语不晓得大人们在谈论什么,见祖母高兴地笑了,他也跟着笑,“咯咯”的笑声清脆不断。
苏禧从二哥怀里把小儿子接过来,柔软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无奈道:“你笑什么?你听懂了吗?”
稚语眨巴眨巴眼睫毛,望着苏禧,似乎在思考娘亲跟他说了什么。
*
过年这几日,朝廷官员们虽然放假了,但卫沨还是每天都忙碌着。宵衣旰食,披星戴月。
苏禧心疼他太累,就每天把两个儿子哄睡以后,命小厨房做了点心,去御书房看他。
卫沨揉捏了捏眉心,拉着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枕着她的颈窝休息了一会儿。
苏禧一动不动,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庭舟表哥以后每天都会这么忙吗?”
长此以往,身体哪吃得消。她总算知道昭元帝为何早早地就身体亏空了。
卫沨呼吸一口她身上清清甜甜的香味,道:“只这阵子忙碌一些。待处理完太上皇留下的政务后,就好多了。”
譬如蜀州知府何百章一事,他已经命巡抚去调查了。
苏禧总担心卫沨的身体累垮了,就每日都让御膳房熬一锅补中益气、缓解疲劳的汤。时间久了,她便学着自己下厨,给卫沨熬煮汤汤水水。先是乌鸡人参汤,她跟御膳房的师傅学了整整一下午,足足煮了两三个时辰,鸡肉炖得酥烂,她提前尝了一口,倒是像模像样的。
送到御书房,卫沨正在桌案后面批阅奏折。
苏禧盛了一碗,把粉彩小碗端到他面前,然后就捧着双颊坐到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卫沨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就见对面的姑娘笑眼弯弯,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什么好笑的?”
苏禧问:“好喝吗?”
卫沨颔首:“尚可,鸡汤熬得太久了,下回可以让御膳房……”说着顿了顿,似乎猜到什么,看向苏禧,愣愣地问:“是你熬的?”
苏禧大方地点头,“是呀。我见庭舟表哥每天这么辛苦,怕你把身子累坏了,到时候未老先衰,我和稚言、稚语可怎么办呐。”
卫沨看着碗里的汤,不言不语。对面的姑娘喋喋不休地问:“到底好不好喝?”
卫沨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苏禧乖乖地过去了。刚一走到跟前,就被卫沨带进了怀里,他又喝了一口汤,低头吻住她的双唇,撬开她的贝齿,勾着她的舌尖纠缠,同时也把汤送进了她的口中。
良久,卫沨用拇指拭去她唇边溢出的液体,看向怀里气喘吁吁,双眼水雾蒙蒙的姑娘,低声询问:“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幼幼还会煮汤?”
苏禧抿抿嘴角,搂着他的腰,小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喜欢。”卫沨薄唇贴着她的额头,低低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
过了元月十五,太上皇留下的机务渐渐处理完了。官员们也纷纷上衙门销假,重回朝中。
人一旦清闲下来,就容易找事情。
先前苏禧生了一对双生子,这些大臣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今日早朝的时候,六科给事中谢广文站了出来,说皇室双生子乃是不祥之兆,为避免日后祸乱,恳请陛下做出取舍,只能留下一个儿子。
有谢广文开了头,另外几个言官也陆续站了出来,都是要求卫沨取一舍一的。
苏禧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是宣室殿的小公公长顺告诉她的。
长顺为人机灵,头脑活络,在宫里走动得也勤快,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得到。
苏禧坐在藤面罗汉塌上,摇拨浪鼓的手顿了顿,许久才道:“陛下怎么说的?”
长顺掖着两手,老实巴交道:“陛下什么都没说,好像把谢大人斥了一通,就散朝了。”
苏禧抿唇一笑,倒像是卫沨的作风。
长顺看了眼趴在榻上,穿着同样宝蓝色绣金小袄的两位小皇子,斟酌道:“娘娘,您要不要去跟陛下说说?”这么可爱的两位小皇子,抛弃哪一个都不舍得啊。
稚言、稚语听不懂大人说什么,见娘亲不摇拨浪鼓了,就伸着时胖乎乎的手臂去够。哥哥稚言抓住拨浪鼓的手柄,学着娘亲刚才的动作晃了晃,拨浪鼓清脆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两只小团子高兴了,小肉腿蹬着软榻,兴高采烈起笑起来。
苏禧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了,陛下这会儿一定在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她相信卫沨,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他肯定跟自己一样,不舍得舍去任何一个孩子。
到了晚上,卫沨从御书房回来。苏禧就跟没事人一样,伺候他换下厚重朝服,用过晚膳,若无其事地提起另一件事,“我听底下的宫人说,无双殿就快建好了。到时候再添置一些家具,我就和稚言稚语一起住过去吧。”
卫沨握住她的手,拧眉道:“宣室殿住的不好吗?”
苏禧眨眨眼,说“当然好了”。然后又道:“可是宫里不是有规矩吗?我要是一直住在宣室殿,就坏了规矩,底下言官们肯定又要说你的。”
就听卫沨好像低咒了一句“见鬼的规矩”。苏禧惊讶地瞅着他,这是她认识卫沨以来,第一次听他骂人。原来清贵高冷的卫世子被逼急了,也是会说粗话的。
苏禧忍俊不禁,“那你说怎么办?”
卫沨皱着眉头,冷声道:“就住在这里,我看谁敢有异议。”
于是无双殿就暂时空了下来,里头什么都建好了,就是迟迟不见主人住进去。以六科给事中谢广文为首的言官们为了双生子一事,闹的不可开交,一说双生子不吉,二说日后立了太子,容易手足相残。
谢文广道:“陛下若是难以抉择,可以按照降生顺序决定。留长子,弃幼子。幼子祭天……”
卫沨面沉如水地端坐在龙榻上,淡淡道:“谢大人说双生子不吉,可有依据?”
谢文广道:“臣纵观史书,皇室皆没有双生的例子,便是有,也是早早地……”
“虎毒尚且不食子。倘若朕真如你们所愿,扼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人,你们敢拥戴么?”卫沨面无表情地问。
几个言官面面相觑,方才还义愤填膺地谏言,如今被卫沨一句话撅回姥姥家,谁都不吭声了。
谢文广是个老古板,仍旧不死心,坚持道:“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臣定当理解陛下……”
卫沨神情冷淡,目中含着凉薄的讥诮,看向下面的谢文广,道:“既然如此,朕记得谢大人的两个孙儿也是双生子。谢大人认为双生不吉,为何不正身率下?让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谢文广拿着笏板的手猛一顿,想起自家孙儿可爱的脸庞,忽然就无话可说了。
卫沨淡淡地睨了底下官员一圈,不容置喙道:“这件事日后谁都不许再提。谁若是想提,就先手刃了自己的儿子再来见朕。”
他甩了甩龙袍,“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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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禧听小公公长顺说,言官们上朝的时候,谁都不再提她两个儿子的事了。
长顺把卫沨那日早晨的语气学了一遍,甩了甩袖子道:“……退朝!”说着凑到苏禧跟前,狗腿道:“娘娘没看见,陛下真是英武不凡,聪明睿智,果决潇洒……”
苏禧看见门口的身影,懒得听他把话说完,就牵着云龙海水纹马面裙走过去,笑盈盈地停在卫沨跟前,“庭舟表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不在书房看奏折吗?”
长顺赶紧扫了扫袖子,跪在地上向卫沨请了个安。
卫沨看了眼长顺,再看向面前俏生生的皇后,有些无奈:“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禧上前牵住卫沨的手掌,带着他往内殿走去,“你都不跟我说这些,我没办法,只好问他们了。宫里的日子怪没意思的,我就把长顺公公叫过来解解闷……”
那边长顺公公立即表态,“娘娘看上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卫沨眯了眯眼睛,挥挥手把他撵出去了。
“我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后胡思乱想。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卫沨捏着苏禧的手心道。
苏禧歪头想了想,道:“如果那些大臣还是不松口,非要你做出一个选择……你怎么办?”
少顷,卫沨慢吞吞道:“那我只能选你和孩子了。这样的皇位,不坐也罢……”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禧就伸手捂住他的嘴。紧接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我刚才跟听鹤学煮了一锅羊肉汤,正准备给你送过去,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喝的。”
卫沨低笑说好。
次日,卫沨上朝之后,宣室殿伺候的下人全换成了宫女,一个太监也没有了。
苏禧如何不知是卫沨吃干醋,昨儿她跟长顺多说了两句话,他脸都沉下来了。长顺不过是个太监,他连太监的醋也吃……小气吧啦的,也不怕迟早酸死自己呢。
一眨眼就到了初春,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御花园里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苏禧最近在为听雁、听鹤相看亲事,她们两个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她们跟了苏禧这么多年,苏禧不想委屈她们,想把她们嫁的风风光光的。
听鹤家里头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对方等了她八|九年。“奴婢没什么志气,就想回去与他好好过日子……”
苏禧点头答应了,转头问听雁,“听雁姐姐呢?你想让我做主,还是家里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亲事?”
听雁“扑通”跪下,道:“奴婢只想跟着姑娘,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
苏禧倒了一杯芙蓉花茶,看向对面海棠树上盛开的花朵,花簇后站着一个人。她弯了弯眼睛,笑道:“你不想嫁人,可是我看有的人却等不及啦。”
听雁不解,循着看去。就见李鸿远远地站在对面,一身金吾卫衣裳打扮。
听雁脸红了红,低下头去,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反而忸怩了起来,“奴婢听娘娘的。娘娘若是觉得他好,奴婢就嫁给他;娘娘若是觉得他不好,奴婢就不嫁。”
苏禧早就看出他们俩人有猫腻了,当初听雁求李鸿教她武功的时候,李鸿的眼睛可从没离开过她身上。
苏禧笑笑,故意问:“如果我觉得他不够好,想为听雁姐姐再看看别人呢?”
“……”听雁有点着急了,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半响才憋出一句:“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模样,瞧着悔得肠子都青了。
晚上,苏禧把听雁和李鸿的事跟卫沨提了一下,“要不要问问李鸿的意见?”
卫沨正在宽衣解带,面色不改道:“李鸿年纪也不小了,我见他对你那丫鬟颇上心。你定个日子,就将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苏禧说好,四月头里没什么好日子,五月又太晚了,她就在三月底挑了一日。
时间有些赶,不过皇后娘娘亲自安排,倒也有条不紊的。
苏禧赏了听雁一座宫外的宅子,听雁就在那里出嫁。
李鸿自从官升正四品上阶的羽林中朗将后,也建了自己的府邸。听雁出嫁这一日,府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苏禧跟卫沨说了一声,也悄悄地出宫看热闹了。她坐在翠盖朱缨的马车里,见听雁盖着喜帕,被李鸿牵着走进府邸,才返程回宫。
*
这头,御书房。
文渊阁大学士韩锦坤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姬营并排站在跟前。
卫沨合上一本奏折,漫不经心地问:“韩大学士和姬大人找朕有事?”
两人对看一眼,姬大人上前道:“陛下,如今已经开了春。您先前遣散了太上皇的后妃,如今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为了日后子嗣着想,是否该扩充后宫,雨露均沾……”
卫沨头也不抬,道:“朕没有这个打算。二位若是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
姬大人毫不气馁,把韩大学士推了出来,诚恳道:“陛下,韩大学士的小女儿知书达理,温婉淑娴,除了身子有些虚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您若是不反对,不如择日就将她送入宫里,服侍您和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卫沨终于扔下笔,清清冷冷地睨了姬大人一眼。
姬营立即住口。
卫沨垂眸笑了笑,指尖不疾不徐地轻轻点着桌案,慢悠悠道:“姬大人听不懂朕的话?”
姬大人行大礼道:“臣一心为了陛下着想,恳请陛下谅解。”
卫沨勾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为朕着想,还是为你们自己着想?姬大人,你当朕的后宫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病秧子也能塞进来?”说着,视线微微一转,落在大学士韩锦坤身上。
韩锦坤擦了一把汗,替自家女儿解释道:“小女虽身体孱弱,但并无病症,这两年靠着药材滋补,已经大好……”
卫沨淡淡:“所以就急着往外推销了?”
韩锦坤一噎,无言以对。
卫沨重新拿起一本奏折,不留情面道:“回去吧,此事不必再提了。”
姬大人还想再说,但是见皇上低头看奏折,一副不欲搭理他们的模样,就只好跟着韩大学士一块退出了御书房。
本以为这事就告一段落了,毕竟卫沨说得无比清楚。没想到几天之后的早晨,卫沨和苏禧一起去和顺园向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韩玉馥正好也在里头。
韩玉馥来得比较早,坐在皇太后下方的玫瑰椅中,穿着湖水蓝的织金大袖衫,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浅低着头,正在回答皇太后的话。抬眸见卫沨和苏禧来了,赶忙起身行礼,道:“臣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卫沨收回视线。苏禧虽不知她为何在这儿,还是虚扶了一下,道:“起来吧。”
落座后,皇太后解释道:“玉馥的母亲韩夫人是哀家的手帕交,听说哀家最近睡得不好,就让玉馥进宫来看看哀家。”
苏禧从听鹂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浮雕的食盒,递给太后身旁的姜嬷嬷,道:“儿臣向太医打听了一下,太医说您可能是气血不足了,建议您多用养心补气的膳食。正好儿臣最近学着做膳食,就给您熬煮了一碗桂圆莲子汤,你趁热尝尝吧?”
她有这份心,皇太后自然是极高兴的。姜嬷嬷盛了一碗汤,皇太后喝了一口,疑惑道:“怎么这甜味儿,跟平时不太一样?”
苏禧解释道:“儿臣担心放太多白糖对您的身子不好,就用蜂蜜取缔了白糖。蜂蜜性平,能补虚润肺,还能够促进睡眠。”
皇太后放下釉里红小碗,一边拉住苏禧的手拍了拍,一边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有心了。”
苏禧抿唇轻笑。太后娘娘平日对她和卫沨诸多照顾,她自然也要回报太后娘娘。
卫沨虽不是她太后的亲生儿子,可她对他们一直和蔼敦睦,从未因皇位一事,就对卫沨冷眼相待。这样好的嫡母,怕是天底下都难寻。
坐了大半个时辰,卫沨还有机务等着处理,就没有久留,和苏禧先行告辞了。
那边韩玉馥也站起来,朝皇太后屈了屈膝道:“太后娘娘,母亲还在家中等玉馥传话,时候不早,玉馥也该告辞了。”
皇太后没有挽留,寻了一个嬷嬷送她出门。
韩玉馥走出和顺园时,卫沨和苏禧尚未走远。
就见苏禧的水蓝色纻丝细褶裙不慎被路边的蔷薇花的刺勾住了,而陛下……则弯下腰,细心地,亲自替她解开裙子的倒刺。那般昳丽挺拔的男子,蹲在皇后娘娘面前,抬眸看向她时,眼里都是宠溺和无奈。待终于分离了裙子和蔷薇花刺,陛下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皇后的脑门,道:“走路也不看着点。”
苏禧自认理亏,没有反驳,忍不住辩解:“……是风吹起来的。”
韩玉馥走到他们后面,屈膝行礼:“陛下,娘娘。”她出宫的路正好是这一条。
苏禧回眸,顿了顿,道:“韩姑娘不必多礼。”
韩玉馥直起身,视线微微转了一转,在卫沨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又移开了。她捏着手心等了一会儿,见帝后没有开口的意思,斟酌许久,才道:“陛下,听说前阵子父亲找了您,还惹您不快,您千万别放在心上。父亲对您忠心耿耿……”顿了一下,又道:“您不想纳臣女,臣女毫无怨言,只求您别怪罪道父亲的头上……”
苏禧看向韩玉馥。
卫沨声音古井无波,不掺杂丝毫感情道:“朕不是是非不明之人,该赏该罚,心中自有定夺,不会因你的话而有所改变。”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极度平常的话,“至于纳不纳后妃,更与你无关。朕钟爱皇后,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