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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洛阳灾情严重。卫沨到了地方之后,不仅要控制灾情,还要巩固河堤,改道分流,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夜阑人静时才能坐下休息一会。
桌案上一盏油灯滋滋燃烧,卫沨身子后仰,倚着黄花梨扶手椅,揉了揉眉心,道:“收到夫人的回信了么?”
穿着靛青色衣裳的侍卫道:“回禀世子爷,尚未收到。”
此人名叫常鹄,与李鸿出自同一师门,皆是卫沨培养的一批忠心耿耿的侍卫。
这几日卫沨每日都要询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便是再忙,也不忘翻阅一下信件。常鹄忍不住想,世子爷前儿寄的信,这时候应当才到京城,即便夫人立即写了回信,寄到这儿也应该是好几天之后了。这般沉不住气,反倒不像是世子爷的作风。
卫沨闭目休息片刻,没再多言。正欲继续翻看各地的灾情汇报,屋外敲门进来一人,穿着松花色圆领袍,正是洛州的知府王棣。
卫沨这些日子便是住在王知府家中。王棣一听说卫沨是来查办黄河沿岸河道的,可谓是殷勤至极,眼下见他屋里的灯还亮着,笑容满面地进来道:“世子爷,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
卫沨掀眸朝他看去一眼,随手翻了一页书,开门见山道:“王知府有何事么?”
“下官生怕世子爷累着,特来看一看您。”王棣笑得一团和气,往前走了两步,露出身后的一个人来,“正好小女做了几样糕点,世子爷深夜还要处理公务,想必这会儿早就饿了吧。小女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心做的却是好,不如您尝尝?”
这王棣看着大腹便便,生得女儿倒是个清秀佳人。就见他身后的姑娘一袭蓝色襦裙,身姿绰约,姿容秀丽,垂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案上,轻声细语道:“世子爷请慢用。”
卫沨看了一眼食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目无微澜。
王知府的女儿王诗语悄悄抬眸打量了一下卫沨,然后又羞赧地低下头去。原本她以为被皇上指派来做事的都是些须发斑白,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未料晋王世子不但年轻昳丽、芝兰玉树,更是才能兼备,听说不过短短几日,便将洛州河道管理得有条不紊。她芳心悸动,一边自作主张地将糕点摆上桌,一边含羞带怯道:“世子爷不妨尝尝,这都是洛州的特色点心。小女厨艺不精,还望世子爷莫要嫌弃。”
卫沨重新拿起书,弯起食指不紧不慢地叩了叩桌面,“端下去。”
王诗语怔了怔,看着他:“世子爷……”
卫沨淡声道:“我看书时不希望有人进来打扰。”话是对着后头的王知府说的,他眉宇清清冷冷,带着些不容置疑,“常鹄,送王大人出去。下回若是有人再擅闯书房,我便问你的罪。”
常鹄对王棣和王诗语做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
王棣还想说什么,只见常鹄拇指一顶,拔出了一截腰间佩刀,他立即噤了声,领着女儿王诗语讪讪地出去了。
两人离开后,卫沨目光转向桌案上的食盒,少顷,垂眸平静道:“拿去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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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苏禧收到卫沨的第一封信后,此后每隔两日,便有一封他的家书寄过来。
苏禧不晓得自己的回信送到卫沨手上没有,反正他的信上是没有关于那两个丫鬟的内容。天气渐渐转凉了,院子里的银杏叶落了一地,满地金黄,秋意正浓。
算算时间,卫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苏禧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去晋王府后院转了一圈。外头风大,她只走了一会,小脸便被风吹得微微发白。回到云津斋,她紧了紧身上的樱色苏绣缠枝牡丹披风,正准备进屋,便见廊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听雁,一个是袁氏前阵子送来的绘珠。
听雁面色愠怒,模样严厉,正在训斥绘珠。
至于绘珠……脸颊上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听雁见苏禧上前,忙停止训话,叫了一声“姑娘”。
苏禧道:“怎么回事?”
这时候便能看出卫沨将云津斋管理得多么井井有条了,便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一个人上来围观,各个埋头做自己的事。听雁狠瞪了绘珠一眼道:“姑娘方才出去的时候,这贱蹄子说是受了您的指使,要把那盆新开的墨菊搬您屋里。奴婢当时不在,是拢春将她放进去的。奴婢听说后觉得不对劲,赶紧进屋里一看,竟然看见她在翻您的书桌。”
苏禧书桌上只有几本闲书,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绘珠为何要翻她的书桌?
她皱了皱眉,道:“她在找什么?”
听雁道:“奴婢方才问了,这贱蹄子不肯说。”
苏禧牵裙进屋看了看,翘头案上的书被翻乱了一些,不大明显,其他地方没什么异样。她让听雁暂且把绘珠看起来,叫来这几日看着绘珠与画钏动静的丫鬟,问道:“她们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见过哪些人?”
丫鬟道:“回夫人,绘珠与画钏这几日一直在花棚做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说罢,想了一想道:“不过绘珠倒是与看守二门的刘婆子见过几次。”
苏禧留了个心眼,立即让听鹂去打听看守二门的刘婆子。不出半日,便打听到那刘婆子是晋王妃袁氏的人。
苏禧很快意识到,袁氏安排两个丫鬟到云津斋,兴许不是为了给卫沨身边塞人,而是为了探听云津斋的消息。
可她们究竟要打探什么消息?苏禧想不通,便让听雁去审问绘珠与画钏两人,那两人倒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听雁让人分别打了她们二十板子,直到打得俩人双眼一闭撅了过去,仍旧没有吐露一个字。
苏禧不晓得绘珠有没有探听到什么,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她将消息透露出去,便将她和画钏关进了跨院的一间屋子里,谁都不许进去探看,更不许让她们出来。几日过后,倒也还算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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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安堂这边,却是有人着急上火了。
卫沨走之前将云津斋里里外外安排得严丝合缝,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是以之前袁氏才会用那般强硬的姿态把绘珠和画钏塞给苏禧,眼下这两人被苏禧关了起来,且不说她们有没有看到卫沨的信,便是看到了,也传不出来,而外头的人又进不去。卫汛等了四五日等不到消息,眼瞅着卫沨就快回京了,一怒之下抓起八仙桌上的墨彩小盖钟,狠狠地扔在地上。
“废物!”他道。
袁氏把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冷声道:“想不到那丫头片子还有几分头脑。”
卫汛捏了捏扶手。
袁氏思索片刻,又道:“不如我亲自去云津斋把人要出来。”
卫汛摇头道:“当初娘把她们给了云津斋,眼下这时候又去要人,定会让那边起疑的。”
袁氏问:“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我听王爷说,过不了几日卫沨便要回京了。”
卫汛面色沉沉,想了想道:“大不了多安排一些人手,埋伏在他回京的必经之路,我就不信这次取不了他的性命。”
两人在屋里谈话,谁都没注意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卫泱是来向袁氏请安的,见寄安堂门口空无一人,不见丫鬟,便起了好奇之心,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想听听里面的人说什么,未料会听见这一番对话。他滞了滞,听见里面卫汛向母亲告辞的声音,忙转身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此地。
卫泱走得很急,生怕被后面的人发现了似的。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耳边回荡着母亲和二哥的对话。他震惊不已,母亲和二哥竟然想要取大哥的性命?虽说大哥是先王妃薛氏所生,与他们一直不大亲近,但卫泱一直很敬重卫沨这位兄长。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对大哥生疏了一些,眼下猛地听见这个消息,久久没有消化过来。
卫泱惊慌之余撞倒了一旁的藤面方桌,只听咚地一声,他才缓缓地冷静下来。
丫鬟惴惴不安地问:“三爷,您怎么了……”
卫泱挥挥手,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目下他脑子乱得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卫泱坐在八仙椅中思考了好一阵子,母亲和二哥为何要对大哥卫沨不利?难不成是为了他的世子之位?他的心一凉,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没了大哥,二哥便是嫡长,那世子之位自然会落到他的头上……
卫泱握了握扶手,心如乱麻。这件事袁氏从未与他说过,兴许是觉得他还小,过了年才满十六,这些事情便是与他说了他也不懂。他在屋里独自坐了好几个时辰,便是丫鬟进来叫他用膳,他也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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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禧怕冷,屋里早早地烧起了炭盆。天气由秋入冬后,一日比一日冷,如今她出门都懒得出了,每日揣着手炉坐在临窗榻上昏昏欲睡。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后日便是卫沨回京的日子,一眨眼他都离开快两个月了。不晓得他这会到哪了?洛州的河道治理得怎么样?
一开始苏禧觉得时间很慢,怎么过都过不完。后来渐渐习惯了,前儿收到卫沨说回京的信件时,她还觉得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兴许是冬天来临的缘故,这几天老是觉得瞌睡,怎么都睡不醒似的。
苏禧正昏昏欲睡时,拢春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外面三爷想要见您。”
苏禧有些迟钝,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三爷是卫家三爷卫泱。“他为何要见我?”
拢春掖着两手道:“三爷说他有事情跟您说。”
苏禧与卫三爷卫泱极少来往,平日便是在府里碰面,也没怎么说过话,他有什么事情与自己说?她想了想,还是披了一件滚边披风,穿上绣鞋,走出了门外。就见卫泱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穿着一袭墨绿色锦袍,眉心紧蹙,神情有些焦虑。
走到跟前,不等苏禧开口,卫泱便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禧看着他,思忖片刻,道:“三叔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卫泱抿紧唇角,为难地看了看苏禧身旁的丫鬟。
苏禧见他们就站在云津斋的门口,卫泱应当不敢做出什么事,便让听雁几人各自退后了几步。她看向卫泱,“三叔这回可以说了吗?”
此事卫泱思考了好几天,不知应不应当告诉苏禧。倘若说了,便是对不起娘亲和二哥,是他不孝不义;若是不说,那他便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纠结了三日,终于还是决定如实跟苏禧说了此事。“那日我去寄安堂,听娘与二哥正在商量……”
半响,苏禧听完卫泱的话,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卫泱道:“倘若大嫂能与大哥联系,便让他路上多留一个心眼吧。若是没事便再好不过,若是真的……”他顿了一下,许久才继续道:“我只求大嫂一件事,事后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不想让娘和二哥知道是我通风报信。”
苏禧顾不得他后面的内容,只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卫泱颔首,“千真万确。”
等消化完这件事,苏禧总算理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袁氏在她身边安插两人,是为了充当他们的眼线,并非是要给卫沨填做通房。至于那日绘珠要找的东西,想必应该是卫沨的书信。只不过绘珠不知道,她看完书信一般不会放在翘头案上,而是锁在了一旁的酸枝木五斗橱柜里。
眼下她听说卫汛要在路上对卫沨不利,心跳漏了好几瞬,没工夫再搭理卫泱,牵裙便要到前院寻找李鸿。
云津斋距离前院不远,穿过一条抄手游廊,走出垂花门,再走一段路便到了。苏禧刚走出垂花门,上了去前院的鹅卵石小路,便见卫汛穿着藏蓝色锦袍迎面而来。
苏禧猛地停住脚步,粉唇微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卫汛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她面前,问道:“大嫂这般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