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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的寿辰刚过去两天,府里就出了点事。
先是殷氏发现府中这几日的账册不对劲,平白无故地少了好几千两银子。
再是二老爷苏扬强占了上司户部侍郎的妾室,还在外头替那名妾室置办了宅子,养了好几个月了。如今被户部侍郎发现了,户部侍郎大怒,要以逃妾的身份将那名妾室打杀了。
可是那妾室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苏扬子嗣单薄,唯一的一个儿子苏祰又是不成器的,自然十分看重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只盼是个儿子。
苏扬便向户部侍郎求情,绕了那妾室一命,户部侍郎不肯同意,这件事就闹到了老太爷这里。
与此同时,殷氏又查出账册是被二房的人动了手脚。原来自从殷氏扣了二房两个月的月例后,二房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郭氏便想了个主意,在账册上作假,偷偷拿了库房的银子。本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却不想殷氏看账看得如此细心,不出几日就发现了端倪。
如今事情被捅出来,郭氏非但不反省自己的作为,反而先责备起苏扬养外室来了。
两人在上房争吵,老太爷生生被气得再次中风了。一时间上房里乱成了一团,殷氏赶忙着人请郝大夫,苏老太太敲着龙头拐杖直骂二老爷和二夫人,仍旧不解气,举起拐杖狠狠地打在了苏扬身上,道:“混账东西,苏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老太爷若是有什么事,我们苏家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二老爷自知有错,跪在老太太身前一声不响。
“还有你。”老太太指着郭氏道,“苏家是短了你吃的还是短了你喝的,竟然让你偷到自家身上来了?你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不好好教养他们,成日心术不正,我苏家怎么会招惹来你这样的媳妇?”
老太太这回是气得狠了,以前顾于情面没说出的话,今日都骂了出来。
郭氏脸色惨白,不服气地嘴硬道:“蓉姐儿和芸姐儿都要出嫁了,二房的开销大,老爷每月的月俸本就不多,大嫂却又克扣二房的月例,儿媳也是没办法……”
老太太怒道:“你给我闭嘴。”
不一会儿郝大夫来了,老太太嫌他们两人在这里碍眼,便让他们去祠堂跪着。
殷氏给老太太顺气,忧虑道:“娘,您消消气。爹气倒了,您若是再有什么事怎么办?”
老太太缓和了半天,仍是没有缓和过来,一想起二房就生气,“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
这头,郝大夫给老太爷诊了脉,又看了看脸色,过了许久,才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老将军这次中风比上次严重得多,怕是不好医治,恐有性命之忧。我不敢妄下定论,一切等老将军醒来之后再看吧。”
老太太从外面进来,刚好听见这句话,扶着殷氏的手一软,两眼一闭就厥了。
殷氏慌道:“娘!”
大老爷苏振远在关外,二位老人又纷纷病倒了,二房捅出来的篓子尚未解决,那边户部尚书还等着讨一个说法。殷氏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恨不得一人掰成几个人使,不过一天下来,整个人就好似憔悴了一圈。
*
苏禧听说了上房的事,从族学回来顾不得换衣服便赶去了秋堂居,进了屋里,见殷氏疲惫地半躺在妆花迎枕上,额头上覆着巾子,脸色很是苍白。她心里一惊,慌慌忙忙地上前道:“娘,您怎么了?”
殷氏缓缓从榻上坐起,安抚她道:“娘没什么事,只是太累了,躺下歇一会。”
苏禧道:“祖父和祖母怎么了,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听了个大概,不知道具体事情。
殷氏便将今天的事详细跟她说了。
苏禧听罢,沉默了许久。上辈子没有苏凌芸这一遭,殷氏就没扣过二房月例,郭氏也没有擅自改库房的账册。更何况她记得上辈子祖父只中过一次风,就是她十岁那次,后来祖父的身子骨渐渐好了,一直没什么大问题,便是自己死的时候,祖父仍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完全没料到祖父会再次中风,而且听起来比上回还严重。
在苏禧心中,老太爷是一位很好的祖父。他对三个儿子威严肃穆、不苟言笑,但是对孙儿孙女们却很和蔼可亲,尤其是对自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溺爱了。
旁人家的祖父都喜欢孙儿,兴许是苏家的姑娘太少,苏老太爷就只喜欢孙女。小时候苏禧被二房和三房的几位哥哥欺负了,老太爷就把她护在身后,拿着棍子,替她教训苏祰和苏祤那几个调皮的男娃娃。
如今听说老太爷接连中了两次风,苏禧既是担心又是不安,“祖父醒来了吗?娘,我想去看看祖父。”
殷氏道:“眼下你三婶母正在跟前伺候,郝大夫也在为老太爷施针,若是老太爷醒了会差人来告诉咱们的。你就别去跟前添乱了,明日一早我再带着你过去。”
苏禧虽然担忧,但是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苏禧和殷氏去了上房。
老太爷虽然醒了,但是神智却不大清醒,也不会说话,三夫人郁氏给他喂药,他也吃不进去。最后是郝大夫命人拿来了一个竹管,才勉强喂老太爷喝下了药的。
老太太在一旁哭道:“这是造了什么孽……”
苏禧站在床头看着不能动弹的老太爷,鼻子一酸,泪珠子就吧嗒吧嗒流了下来。她跪在床榻上,握着老太爷的手叫了好几声“祖父”,老太爷却没什么反应。
过了许久,老太爷才艰难地抬了抬右手,举到她面前,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苏禧愣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凶了。
苏禧一直以为老太爷身子还硬朗,便是上次老太爷中风,她也没这么担心过,因为知道老太爷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这一回,她却不确定了,连郝大夫都说不准,加之老太爷又是这样一副模样,着着实实把她吓坏了。她趴在床头哭了许久,最后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殷氏担心她把眼睛哭坏了,这才让苏礼把她抱回了花露天香。
过了几日,老太爷的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那头户部侍郎听说了老太爷的事,念在老太爷的面子上,就不再计较逃妾一事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二老爷苏扬挂在户部的闲职大半是保不住了。
可眼下这情况,谁又有功夫管二房的事?老太太恨不得从来没养过这个孽种,也好过被他活活气死。
这几日二老爷一直想见老太爷一面,却都被老太太拦了下来,只怕老太爷一见到他非但不好,反而会加重了病情。老太太罚他和郭氏跪祠堂,跪了整整三天,一滴水都不许他们喝。
三天以后郭氏扛不住昏了过去,老太太余怒未消,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去看她。
便是老太太不说,大房也三房也没人愿意往二房跟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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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好几天不能进食,苏禧在一旁看着都急坏了。
郝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试了好几种法子,都喂不进老太爷的肚子里。短短几天,昔日那位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的老人就瘦了整整一圈儿,跟以前判若两人了。
苏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太爷病下去,她听说东大街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这日跟殷氏说了一声,便亲自去回春堂请大夫了。
到了回春堂门口,苏禧扶着听雁的手匆匆忙忙下了马车,往医馆里走去。
大抵是太过着急,正好一人从里面走出,苏禧措手不及,差点儿就撞了上去,赶忙后退了两步。
“九姑娘?”对方诧异道。
苏禧抬眸,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吕江淮。她叫了声“吕大哥”,没有多寒暄,只说自己还有事,便焦急地走进了医馆里。
苏禧问抓药的小童子:“请问常大夫在馆里吗?”
小童子道:“师父外出看诊去了,过几日才能回来。”
苏禧深受打击,又问常大夫去了哪里看诊,小童子道:“师父看诊没有固定的地方,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苏禧无功而返,走出医馆门口时,见吕江淮仍在门外,这才想起来问道:“吕大哥怎么也到医馆来了?”
吕江淮道:“练武时受了点伤,便来这里包点药。”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完,见苏禧小脸苍白,面容疲惫,又想起她刚才慌慌张张的模样,“九姑娘出了什么事?为何这么急着找大夫?”
苏禧耷拉着脑袋,往常那双明亮璀璨的大眼睛里没了光彩,瞧着无精打采的。她没有隐瞒,却也没有完全说出真相,“家里祖父病了,我听说回春堂的常大夫医术好,便想请常大夫替祖父诊病。没想到却来得不是时候,常大夫外出看诊了。”
吕江淮听罢,惊了一惊,“前几日苏老太爷过生辰,瞧着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苏禧不语,眼眶红了红,却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哭,低着头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她道:“吕大哥,我先回去了。”
“九姑娘,请等等。”吕江淮见不得她哭,赶忙叫住了她,道:“我知道宝芝堂的大夫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虽然不知苏老将军的病情如何,但想必是没问题的。九姑娘不妨找宝芝堂的大夫一试。”
苏禧道:“可宝芝堂不是几年前便退隐杏林了吗?”
吕江淮道:“话虽如此,但只要有人能找到这地方,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禧停顿片刻,为难道:“我不知道宝芝堂在什么地方……”
吕江淮看着她,“吕某恰好知道一些线索,若是九姑娘不反对,吕某愿意帮九姑娘一起寻找。”
苏禧沉吟,咬了咬下唇,不知该不该答应吕江淮的好意。一方面她想让祖父早日恢复康健,一方面又不想麻烦外人,可若是不求助吕江淮,凭她自己的能力,未必能找到宝芝堂……
吕江淮看出她的为难,道:“九姑娘请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吕某守口如瓶,不会乱说出去的。”
苏禧犹豫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了,“那就有劳吕大哥了。”
吕江淮笑了笑,“九姑娘客气了。”
苏禧坐上了马车,吕江淮骑马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就出了城门。
吕江淮说宝芝堂大约在青水山以北,距离京城不是很远,半日就能到了,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找到。马车顺利地驶出了护城河,苏禧坐在马车里,捏着手心,一心想着老太爷的病情,只盼望今日能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宝芝堂,治好祖父的病。
马车走了一刻钟,吕江淮见迎面走来了一对人马,约有十几人左右。对方穿着体面,英姿焕发,一看便都是习武之人。尤其最前面的那位,风标修洁,丰神昳貌,远远瞧着便不像是普通人。
吕江淮让马车行驶到一旁,给对方让路。
等对方行驶到跟前,吕江淮才看清来人正是晋王世子卫沨。
吕江淮朝他抱拳,行了行礼。
卫沨策马而过,侧目看了他一眼,双眸平静,波澜不惊,只略略一颔首,便骑马走远了。
吕江淮夹了夹马腹,对车夫道:“继续走吧。”
车夫重新扬起鞭子。
这头,卫沨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脑海里忽然掠过方才看到的那辆翠盖朱缨的马车,眉心蹙了一蹙,不等其他人回过神来,他便猛地勒紧了缰绳——停了下来。
其余的人见状,也纷纷勒紧缰绳,道:“世子爷,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停下了?”
卫沨没有解释,立即调转了马头,朝着后方的那辆马车追去。
留下十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世子爷是怎么了,刚才还急着回京城呢,眼下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路,怎么却往回赶了?
卫沨微微皱眉,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他拦住了吕江淮的去路,视线落在吕江淮身后的马车上,声音冷冷清清、不容置喙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