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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兰楼临水而建,从窗边往下眺望,恰好可以看见湘水河两岸的风光。
赛龙舟已经开始了。鼓声震耳,沸反盈天,八艘龙舟同时从河岸的这头出发,最中间那艘挂着“玄”字号锦旗的龙舟划得最快,一路遥遥领先,其他的船也不甘落后,纷纷穷追不舍。
最终还是“玄”字船先一步抵达终点。
河岸有人开设了赌注,押玄字号船的人笑容满面,押其他船的人则垂头丧气。
卫沨看了一圈,不见苏禧的身影,他站起来向众人告辞。
因着晋王世子的身份,众人自然也不敢像打趣萧三那般打趣他。客套了几句,便放他下楼了。
赛龙舟比赛刚刚结束第一轮,河边气氛高涨,不少人在为比赛呐喊助威。
苏禧坐在殷氏身边看完了第一轮比赛,额上浸出虚汗,小脸有些苍白。大抵是今日天儿太热了,她久不出门,家中又有冰盆降温,猛地被大太阳晒了那么久,身子有些吃不消。
殷氏看出她的不适,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幼幼,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苏禧有些头昏眼花,顺势倚进殷氏怀里,道:“娘,我可能是中暑了,难受。”
声音绵绵弱弱的,听得人心疼。
殷氏一边让丫鬟去请郎中,一边数落她道:“瞧瞧你,这两年不多吃点儿饭,小小年纪把身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这才刚出来多久,让娘怎么放心……”
苏禧不耐烦听这些,蹭了蹭殷氏的肩膀道:“娘,我都生病了,您就别说了。”
其实跟她吃不吃饭没关系,她近一年都没有刻意节食过了,一日三餐也规律,只不过跟小时候那股贪吃劲儿比起来,自然是吃得少了。殷氏一直喜欢她小时候,常说能吃是福,所以这才有事没事总数落她不该“饿坏了”自己的身体。
殷氏命丫鬟扶着苏禧去重兰楼下休息。
重兰楼一楼是供人休息的地方,里面设有碧纱橱,隔成了几个单独的小空间。
苏禧躺在其中一扇碧纱橱内的美人榻上,郎中坐在一边的杌子上给她把脉。
郎中道:“姑娘乃阴寒之证,确实是中了热署。不过不大要紧,先躺下休息一会,我开一副药方,姑娘回去后喝上一副就无大碍了。”
苏禧向郎中道了谢,又让听雁付了诊金。
郎中离开时道:“附近御和楼的荷叶凉茶也能解暑,姑娘不妨让丫鬟买来一试。”
郎中离开后,殷氏坐在榻沿陪了苏禧一会儿。因着赛龙舟还没有结束,帝后二人尚未摆驾回宫,他们这些家族自然也不能走,所以殷氏对苏禧道:“幼幼,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若是真的不舒服极了,娘便让人先送你回府。有什么事命人告诉我,娘先回去了,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苏禧点点头,道:“娘回去吧,这里有听雁和听鹤伺候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送走殷氏后,苏禧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她实在是不舒服,方才是强撑着跟殷氏说完那些话的,殷氏一走,她就蔫了。
听雁跟着郎中去医馆拿药,顺道去御和楼买郎中口中的荷叶凉茶了。听鹤取一条干净的帕子,用凉水浸湿,敷在苏禧的额头上,再用另一条帕子给她擦脖子、擦手心。
过了一会儿,苏禧迷迷瞪瞪地睡着了。脸颊枕着榻上的猩红色软枕,闭着眼,睫毛倦倦地耷拉着,生病的模样很有些可怜兮兮。
*
苏禧醒来的时候,喉咙干涩,浑身乏力。她皱了皱眉,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当听鹤还在身边,道:“水……”
身旁有人坐起,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先把水放在了榻边的方茶几上,然后扶起苏禧,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这才把水喂到她的嘴边。
苏禧真是病糊涂了,居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就着此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想必是渴得不轻,喝完了舔舔嘴角,声音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还要。”
对方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起身去桌旁给她又倒了一杯茶。
这回苏禧喝得慢了些,只喝了半杯就不喝了,扭开头,重新躺回了美人榻上。她额头上敷着帕子,这么一动帕子自然就滑掉了地上。
对方弯腰拾起地上的帕子,去一旁的铜盂里绞干净了,再走回榻边,重新覆到她的额头上。
帕子冰冰凉凉的,覆在额头上很是舒服,苏禧的头痛立即缓解了不少。她满足地“唔”了一声,模样看起来乖极了,像是被人顺毛顺舒服了的小猫,道:“听鹤姐姐,外面的龙舟比赛结束了吗?”
听雁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
苏禧这才感觉到不对劲,缓缓睁开眼睛,两排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看向身旁的人。
就见卫沨泰然自若地坐在榻边的鼓牙绣墩上,薄唇噙着一丝笑,手边放着苏禧喝剩下的那半杯茶。他见苏禧的小脸又惊又愕,抬了抬眉,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还有半个时辰才结束,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苏禧猛地坐直身体,抱着软枕往美人榻里面挪了挪,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在这儿……听鹤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卫沨道:“没多久,两刻钟前来的。”却不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苏禧统共才睡了两刻钟多一点点,也就是说,她刚睡下他就过来了?苏禧警惕地看着他,绷着小脸,“我上回已经说过了,你不许再来找我,你难道忘了吗?”
卫沨低声笑了笑:“没忘。”
“那你怎么还——”苏禧刚想斥责,可是一想到这儿是大庭广众,虽然有碧纱橱隔开,但是根本不隔音,旁边一有点什么动静就听得清清楚楚。她闭了闭嘴,小声地,生气地问:“那你怎么还过来?”
卫沨道:“幼幼,我来拿我的东西。”
苏禧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她身上有什么他的东西么?
只见卫沨伸手,朝她身上探去。兴许是前两次给苏禧的阴影太严重,她下意识以为卫沨想抱她,想也不想地举起猩红软枕朝他身上砸去,道:“你不许碰我!”
卫世子被砸了个正着,往后退了退,正好也已经拿到了她身上的东西。他把软枕拿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禧:“上回打了我一巴掌还不够,今日又要拿东西砸我么?”
苏禧往后缩了缩,咕哝道:“那是你活该。”
说罢看到了卫沨手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她腰上的蓝色绣月兔衔枝纹的荷包。她眼里闪过一抹困惑,卫沨拿她的荷包干什么?然后便见卫沨打开了荷包,从里面取出一条五色锦线编成的长命缕,她睁大眼,下意识伸出手:“这是我的,不是你的,还给我。”
长命缕送给男子是什么意思,苏禧心情十分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拼命想要回来。这条长命缕她是编着玩儿的,因为是第一次编这个,所以编的不好,别的姑娘会在上面串珍珠、红豆、铃铛什么的,唯有她这条,光秃秃的一根绳儿,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而且就算拿得出手,苏禧也不想送给卫沨。
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是他的东西?他要她的长命缕干什么?苏禧半跪在床榻上,伸手便要夺卫沨手里的长命缕。
卫沨把手往后举了举,他手臂长,这么一举苏禧根本够不到。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只见她酥颊莹润,含羞带恼,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漂亮的不像话。他想起萧三说的话,姑娘家是要哄、要捧在手心儿里的,便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还有哪里难受么?”
他一碰触她,她立马缩了回去。苏禧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不要你管。”
卫沨弯了弯薄唇,动作自然地把长命缕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见她气得脸颊鼓鼓的,洇出一层胭脂色的薄怒,既娇俏又娇憨。他拿起她掉在榻上的帕子,起身去一旁重新用冷水洗了,道:“既然病了就好好躺着,听话,一会儿我就离开了。”
苏禧扭头躲开他的手,不肯让他为自己敷帕子,不忘问道:“你为什么拿我的长命缕?”
卫沨的手顿了顿,不答反问道:“你编了打算送给谁?”
苏禧道:“反正不是你。”
过了半响,没听见任何回应。苏禧转回头,就见卫沨定定地看着她,乌眸漆黑,不动声色。她害怕他又像上回那样强迫自己,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瓮声瓮气地说:“你快走吧,我娘一会儿就会过来了,要是被她看见你在这儿……”
卫沨没有动,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前两回想必真把他吓坏了,如今见着他就一阵抵触,分明前阵儿见着他还会笑盈盈地叫他“庭舟表哥”。
苏禧等了半天也不见卫沨离开,她抬头,咬咬牙,爬向另一头准备自己下床。
他不走,她自己走还不成吗?
可是苏禧显然高估了自己,她中了暑了,浑身乏力,双脚刚一踩到地上,就软绵绵地跌坐在了脚踏上,摔着了屁股,疼得眼泪立即滚了出来。
卫沨赶忙把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放回榻上,语气无奈:“不是叫你好好躺着么?摔得疼不疼?”
疼死了。后背刮蹭道了榻沿,疼的要命。
只不过苏禧才不会告诉卫沨,那个地方靠近腰窝,再往下一点就是臀。她抿着唇,硬生生地憋着,一个字都不说。
卫沨瞧着她倔强的小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末了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幼幼。”
苏禧眼里包了一包泪,看着卫沨的时候是模糊的,所以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妥协的意思。
卫沨弯起食指拭了拭她眼角掉落的泪珠,慢悠悠道:“我并非随意玷污旁人清白的登徒子。你若是不喜欢我那样对你,下回我会询问你的意见的。”
还有下回?
苏禧用手指擦擦眼泪,想问问他为什么亲她,只不过刚一张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殷氏的声音——
“幼幼,你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