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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高考分数下来了,她美术成绩上了中央美院,文化成绩却差了几分。那几天里,她极度消沉。吃不下也睡不着,就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盛夏清晨的阳光薄薄的,一束一束透进来,混沌如同搪瓷罐底的一层污垢。她坐在藤木椅上,神情恹恹的,就那么茫然地望着窗外的一切,一声不吭。
秦苏曼进房间来看了她几次,她不理也不睬,后来陆司淳上来了,她仍然没有什么反应。陆司淳便坐在她旁边,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
她身后窗上挂着玫红色的窗帘,帘楣上垂有华丽的金色流苏,一丝一缕,风吹过来,就在眼前摇曳闪烁不止。
窗外有繁茂枝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像是蚕蠕动在桑叶上进食的声音,又像是炭笔在画纸上铺出细密线条的微弱声响。她歪着脑袋,仔细听那簌簌声,觉得内心惶然又寂静。闭上眼,整个人融入到那一阵又一阵的细微声音中,就快要睡着了羿。
日光淡白如银,透过轻薄的窗帘,落下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微微罩在她发际,是格外安静的模样。
陆司淳就那样看了她半晌,突然走到她跟前,蹲下,柔声说:“枝枝,没考上中央美院没关系,咱们不在国内读书,咱们去国外读书,好吗?”
她没有说话。他沉默须臾,又唤她道:“枝枝,枝枝,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围”
她睫毛轻轻一颤,竭抑制住心中翻腾的情绪,便睁开眼来,眸底一片宁静。她安静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扑哧一笑,乌漆漆的眸子里艳光四散,“当然听见了。姐夫……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国外学画?可是去国外学画有什么好呢。我觉得我的成绩就算走不了中央美院,但是走一般的院校还是绰绰有余的,为什么要去国外呢?”
“去圣彼得堡吧,枝枝。”他认认真真看着她,细长的眼眸微睐,幽然似无底深渊,“圣彼得堡列宾美院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著名美术学院,爸爸以前就在那里学画,学成之后也留在了那里任教。你美术功底好,作品应该能顺利通过。语言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我这边有几个认识的俄语家教,水平都挺不错的……妈妈的俄语也好,平时没事的时候,你就跟妈妈练练发音与口语,再努力点,测试的时候也能过。”
“这样啊。”
她笑了起来,细细的水眸低转,里面的光好似一朵朵夏夜里盛开的昙花,清冽优美,“原来是爸爸学习和任教的地方……那我当然要去啊,我很小的时候,就没在爸爸的身边。如今爸爸不在了,我自然是要去爸爸生活的地方看看的。不过……我走得那样远,姐夫就不会想念我吗?我可是……会很想念姐夫的。”
听到她这样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枝枝,无论你在哪里读书,我都会定时去看你的。”
“那便谢谢姐夫了。”她笑了一笑,之后便慢慢将手指从他掌心抽出,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坐了这么久,这会子觉得怪饿的,我先下楼去吃个饭。”
“去吧。”
陆司淳点了点头,唇角泛起一丝浅笑,眸底也是一片温润清明。看着他的笑,她转身出了房间,却被晃过来的一道光线刺痛了眼,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来。
再放下手来时,她看见自己置身于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四遭空无一人,光线也暗极了。啪地一声惊响,走廊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好似一朵朵白莲花渐次绽放。待到走廊上的光线变得明朗了,她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原来是医院。
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嘈杂喧嚣起来。不停有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路过,也有穿蓝白条纹病服的病人在走廊上散步,更有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来去匆匆。她茫然地看着四遭的一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置身这里。她怯生生地唤了几声陆司淳和妈妈,也没有听见他们的回答。
身后人群却在她开口的瞬间褪成灰白两色,众生百态的样子像是在演一出默剧,虽纷杂,却无声无息。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下一秒,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很小很小的婴孩儿,嘶声在她耳边哭着,一声声,哭得她肝肠寸断,心都碎了。她看见陆司淳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脸上胡茬青了,一头利索的短发也乱糟糟的,极狼狈的样子。他满脸幽怨地看着她,赤红着一双眼,眼底是一片噬人的寒。可是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暴怒了,如果不小心,恐怕下一秒就会喷出火来,将她整个人吞噬。
“为什么?”他问。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从何而怒,怒从何来,便没有说话。
他仿若困境中的野兽,怎么挣扎也出不来那牢笼,内心里一阵歇斯底里,气急败坏。她的沉默更是惹急了他,他伸手揪住她衣领,眼底的怒意膨胀起来,只恨不得将她撕碎。他一句句质问她,声音如夏日闷雷,轰隆隆在耳边滚过。
“孩子呢?你告诉我……为什么会
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不为什么。”她冷冷地看着他,脸色惨白如一张薄纸,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没有半分惧怕,喉咙里透着一声轻笑,有些得意,像是报复之后的快感。
闻言,他慢慢松了她的衣领。
她退后几步,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被他攥得皱成一团的衣领,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意,“我就是想报复你,陆司淳。怎么样,觉得难受伤心了是吧……呵呵,没想到,你竟然也有难受伤心的一天,没想到……”
啪——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气急败坏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甩得她直接翻到在地,半张脸被打得麻木了,耳鸣目眩。她慢慢爬起来,捂住脸,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红肿一片,唇角也溢出来殷红的血丝。
她擦去唇角的血丝,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那里面却包含着无限的绝望和空洞,像是死了一般。
然后她冷笑了一身,便扶着旁边的椅子站起来,纤薄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孩子……
她睁开眼来,百叶窗外透出一线青白色的光线,寥寥落落映在她眉梢。她眼眸微睐,视线触及到一缕微光,那微光里站着一脸颓然的陆司淳。然而,当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陆司淳的表情时,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却轻飘飘地飞远了,像散入风中的灰烬,瞬间消散。她瞬间清醒过来,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周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她微微一动,发现自己打着吊针,鼻腔里塞着氧气管,呼吸很难受,浑身上下也如散架了被重新组织接起一般,疼痛不已。
孩子?为什么她会梦到婴孩的啼哭声?
为什么陆司淳会那样气急败坏地打了她一巴掌,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报复陆司淳?
可惜……真相不过才浮出水面,她就醒过来了。她望着头顶上打得白烈烈的灯盏,觉得眼睛涩涩的,便抬起另一只得空的手,轻轻揉了揉眼睛。脸上冰凉凉一片,全是泪痕,她揩去眼角的泪珠,原来自己做梦都哭了。
察觉到她清醒过来,守候在旁边的护工连忙走过来替她捻捻被角,说:“醒了……余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痛,浑身上下都痛。”
“哦……这是正常的,余小姐,你前天晚上出车祸了。经医生抢救后,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现在你身体情况还算稳定,只不过疼痛是难免的。”
“陆司淳呢?”
“陆司淳?哦,陆先生和秦女士本来一直守在你床榻前的,昨天晚上听说你身体情况转好了之后,秦女士便回去歇息了,说是今天再过来看你。陆先生方才出去买早点了,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了吧。”
闻言,余生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再睡会儿,觉得倦。”
护工给她量了体温,见温度正常,便放下体温计。伸手换了旁边花瓶里的水,素白的手指仔细摘掉枯萎的花瓣,留下鲜艳欲滴的花枝,“多多休息是好的。余小姐,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
看到护工出去了,她便阖上双眼,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迷糊中,感觉有人进来了,她以为是陆司淳,便没搭理,继续闭着眼睛小睡着。那人走到她床榻前坐下,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牵起她另一只得空的手,轻轻笼住。他在她跟前温声喃道:“余生,余生,我好想你。”
春风细雨一般好听的声音,略显沙哑低沉,像是倦怠不已。听到他的声音,她心神一凛。
纪时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