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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汗青拣要紧的话和她说。
桑红点头:“是,当初欧阳先生安排的情节就是,我出了车祸之后,得到他的资助整了容,他一直是我们这对假父女的恩人,真实的生活里,欧阳先生对我照顾的也很多,照顾黄先生的事情,托付给他,尽可以放心;真的以后有了什么变故,我也会负责照顾黄先生后半生的,没有她女儿的这个身份,估计我早就走投无路了。”
“你这丫头性子真的——真的善良得让人没话说,好了,这事情算是知会过你了,你现在是去见见表姐们,还是回小院里和黄先生说一下,省得明天宴席上露了破绽;本身应该我和你妈妈过去陪着他们的,不过因为你舅妈和四姨妈刚到,我就让你妈妈过去和她们叙旧了,而这些话,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也不知道如何和黄先生张口提及。”
林汗青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桑红笑了说:“舅舅,你放心好了,表姐们和舅妈姨妈既然来了,都是一家人,明天就能见到了,黄先生毕竟是萍水相逢的好心人,他是我的客人也是贵人,当然由我招待更好;我会好好斟酌一番,把这个意思和他说了,请他帮忙明天陪着我和妈妈出席宴会,这是我的事情,我会尽力做好的。”
林汗青听得桑红这样懂事明理,不由又感叹一番,陪着她往小院走,走了不上几步,就被后边的弟子喊住,说有客人到访。
桑红连声让舅舅止步,去忙他的事务。
看着林汗青匆匆离开的背影,桑红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想到待在自己小院客房内的欧阳先生和黄先生,那笑意更深了,脚下曾经沉重的步态变得轻快起来。
院内值夜的弟子看到桑红进来,就和她打招呼,桑红眼睛一扫,就发现客房那里的灯光暗着,不由心下疑惑,两人不会睡这么早吧?
当即就客气地问他两位客人在哪里。
那弟子抬手指指主楼右侧花木掩映之下的凉亭:“喏,他们在那里,师姑吩咐厨师备了上好的小菜和酒,两人在那里聊天。”
桑红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依稀看到凉亭下是有两个人的影子,当即就道了谢,脚步轻快地小跑着往那个方向去了。
欧阳清柏显然也是在等着桑红,他正陪着黄先生在院内的凉亭处小坐浅酌,现在桑红是他活着的唯一牵挂,那话题自然难以离开带给他心底无限的怅然和美妙感觉的女儿。
花香阵阵,夜风习习,这宁谧的氛围让人沉醉。
凉亭外围一角种了竹子,加上花木扶疏,坐在里边的人很难看到外边的情况。
两位历经人生波折沉浮的男子,小酒微醺,配着林家正宗的家养中国厨师原汁原味的小菜,故土乡情自然被勾起,半生光阴集沉的人生况味,不由自主由嘴边溢出。
欧阳清柏端起小酒坛,对着黄博中的浅盅主动给他满上,笑着找了话题,当然说出这样的话,也正暴露了他的激动和无措,马上他就要再次见到女儿了,可是,他满腹的才学依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唉,你也是有过宝贝女儿的,即便她遭遇不幸,留你如今一人,尝尽半生凄凉,可毕竟她陪了你二十二年,想起来也有很多的乐事吧,说一件让我羡慕一下,也想想父亲应该如何和女儿相处。”
黄博中端起酒杯,主动和欧阳清柏相碰,浅抿入喉,叹息一声:“家有娇娇女,做父亲的自然是乐事很多,可是,那些都是在女儿没有长成人的时候,鹤儿小时候是很乖巧的,无论每天做工多么累,回到家听到她脆生生地喊着爸爸,小鸟一样展着双臂一路小跑地扑到我的怀里,我就觉得一身的疲惫和困倦登时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你知道我是出苦力的,这一身的疲病都是年轻时候做事太不惜力造成的,那时候只想着多多的赚钱,给她买好吃的、漂亮的衣服还有一个尽量体面的家;不瞒你说,我每次从矿上回家,都会到街角的澡堂洗个澡,不让她看到我肮脏灰败的模样,那时候,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时光,回家有热腾腾的饭菜,温婉可人的妻子女儿;可是,后来她妈妈因病突然离世,家里就缺了管教她的人,她渐渐长大了,也知道了我们的人生处境窘迫,和流浪汉相比,我们不过就是有个可以容身的小小的鸽子笼一样的家而已,她把失去妈妈和生活的各种痛苦,都归结为我工作不够努力;呵呵,正值青春的叛逆期,女孩子可能都会那么敏感,她慢慢就和街上的混混玩了,不好好学习,后来,为了她能有个成长的好环境,我努力工作,多次搬家,可是,你知道我这样靠卖力气谋生的人,毕竟条件有限;她也很争气,考入了著名的艺术学院——基斯德摩尔学院,我觉得她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希望,如果她踏踏实实地选择一个普通的专业,上毕业之后,做个教师或者设计师,是完全可能往上走的;可是,她偏偏迷上了拍照片,幻想着成名;那是个投入大短期回报小的爱好,她却非得把那当成事业来做,我多次说她,她都不听,我也只好由着她,在她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候,我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了了,靠吃老本生活,她有一而再地要生活费,无奈我就卖了我们唯一的赖以栖身的公寓,给她钱供她挥霍我还记得她在我租住的老年公寓里,哭着拿了我递给她的卖公寓所得的钱,说一定会闯出名堂,好好伺候我安度晚年;她也很孝顺,一个人在大城市里生活,每月都按时给我寄来老年公寓的租金,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后来——她就出事了;有人联络了我,拿着她的资料问我是直接上报,消除她的户籍还是卖上一笔钱养老;穷人真的是没有什么自尊心的,我妻子当年的户籍都是通过那个部门卖的,女儿一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不同意的话,我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连给她买墓地的钱都没有,我能怎么做?于是就同意了,去收了她的尸体,帮她火葬,在她母亲的墓地那里买了一小块,把她安葬,之后,我就住在老年公寓里等死,听着那刻薄的管理经理的辱骂,我就想,就这样等死好了;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那管理经理又笑着给我说,我女儿一定是混得不错,专门给他打了电话交上了滞纳的租金,还一下子交了半年,还拜托他好好照顾我;你知道那时候我是什么感觉?这辈子活在底层,身边的人坑蒙拐骗偷,从来都只有损害我的,我的女儿已经亲手把她埋葬了,如何可能再给我支付租金?怀着好奇心,我就一天天地撑了过来,既然死亡是早晚都会降临的事情,就不必要非得去提前报到了,等着等着,就等到了您;您一看就是上等人,难怪会有那样一个懂事善良的女儿,她算起来比鹤儿还要小上四岁,可是,在支付了巨额资金之后,也连鹤儿的债务也一并领了,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机灵乖巧的丫头啊!后来随着你过去见她,我就觉得她和鹤儿冥冥中也是有着缘分的,鹤儿未曾实现的理想,她竟然都帮着实现了,在我责骂鹤儿不可能在摄影上有出息的时候,在我怨恨鹤儿非得去西部才死于非命时,我曾经绝望地骂过鹤儿——真真是天赶地催地忙着去那里赶死——可是你的女儿让我看到了,拍照片也是会有前途的;是我害了鹤儿,如果我能一直的相信她支持她,最后的那一年里,我们会留下更多的回忆,也许结局未必是如今这样,可惜,我明白也晚了;子女都是上辈子欠的冤孽债啊!”
黄博中的声音颤抖着,抬手又把两个人的酒盅都满上,对着欧阳清柏举了举,仰头先干为敬:“欧阳先生,见笑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而且这些回忆也不够愉快,可是,能有你这样的一个人愿意听我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我还是很感激的,这样说了之后,这心里也觉得好受了很多。”
欧阳清柏举了举杯,也仰头喝下:“黄先生,女孩子心性本身就不是我们这些男人能理解的,加上读过书的女孩子心性或许更纤细一些,你不必自责;我看到一个了不起的慈爱的父亲,你那女儿自然也是本性纯善的乖女儿;她现在的时代和我们小时候不一样,现在的孩子更有主见,更加自我,更在意自由,她的选择是她那样年龄的女孩子很正常的反应。”
黄博中释然一笑:“欧阳先生,你真会安慰人;说说你的女儿,她那么乖巧的一个丫头,我看她从来都是喊你欧阳先生的,你们真是一对让人猜不透的父女。”
欧阳清柏怅然地仰头望望明月,视线里模模糊糊地看到竹叶细微的摇曳,不由叹息一声:“我——我算什么,父亲那称谓对我来说不过是奢望而已,至今想来,这丫头一直都在我的生命和预期之外活着,我全然无法了解她,她却懂事得让我心疼;这真是奇妙的上苍赋予的难以解开的缘分,请问谁在那边,不妨过来一起喝一杯?”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清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桑红那带着调皮笑意的声音:“嘿嘿,——好小气哦,偷偷听个墙根都不让。”
“红红——”欧阳清柏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和雀跃。
桑红抬手一按那凉亭的围栏,轻捷地一跃,就直接坐在一边的空位上了,她自自然然地拿起桌上的酒壶,凑到鼻子下巴嗅了嗅,连忙捏着鼻子做出嫌弃的模样,道:“妈妈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做完手术时间不长,怎么敢让你喝酒呢?”
欧阳清柏看她这样关心自己,不由轻笑:“你妈妈说这是庄园自酿的葡萄酒,酒味薄,辅佐消化食物的。”
“哦,这样啊,今天能同时见到二位对我有大恩的先生,实在是件高兴的事情,来,我敬二位一杯。”
从来都不喝酒的桑红,豪气地拿着酒壶给他们倒酒。
“首先感谢欧阳先生,感谢咱们之间奇妙的缘分,也许你不知道,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十分接近我童年无数次的幻想。”
桑红笑着站起给欧阳清柏倒酒,欧阳清柏不由好奇:“什么幻想?”
桑红抬头,凝视着他那关切的视线,眸色里满满的都是牵挂。
她粲然一笑:“呵呵,说来好笑,小时候我一直都幻想着某一天会有一个英俊贵气的男子带着马车过来,说我是他多年前遗失的小公主,要带我到幸福的城堡里享福;您每一次都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我越看你越像我幻想里的人。”
欧阳清柏听到桑红这样对他表达感激之心,心底更是难受,他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却平白地还又受了她的活命之恩,那捏着酒杯的手一颤,他垂下了视线,小声说:“红红——对不起!”
“我记得妈妈说过,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每个人都是先造死后造生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老天注定,没得商量,很多事都是造化弄人,你半生漂泊海外,几曾想过此生会有这样的惊喜?所以,安然地珍惜这样的缘分,不要自找苦吃,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
欧阳清柏听得桑红这样的通情达理,欣慰至极,仰头喝下。
桑红抬手帮黄博中满上杯中酒,殷勤地双手举起递给他:“感谢黄先生,也感谢咱们之间奇妙的缘分,我想还有事情要麻烦您,明天您要陪着我和妈妈一起,在亲友们面前露面,这杯酒表示我的感激之情。”
黄博中扭头看了一眼欧阳清柏,心道这一家三口似乎有着太多隐情,不过他很清楚,有些话是不能问的,当即就应了声,转而看着欧阳清柏:“欧阳先生带我一起过来,想必就是要我帮这个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