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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家的身儿哪是能轻易碰的,十四五岁还没长满呢。他楚邹打小对陆梨坏成习惯,如今都长大了便越发不掩。两个人在废宫里也没人管束,陆梨被他扰得整日个发胀,两手往背后一勾,小衣带子都系得发紧哩。
好在因为被指派给他调膳,尚食局王嬷嬷给她安排的活儿却是轻省了,除却偶尔宫里头哪个主子点名要她做,基本上就在灶膛上看看蒸锅、整整食材,倒是可以避开和姐妹们一块搓澡子的尴尬。
发现锦秀怀孕,便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间。
七月上头,长春宫里传出孙美人和李美人同时有喜的消息,孙凡真虽然比李兰兰承幸晚,但比着李兰兰还要早怀上半个月。她二个的父亲一个是浙江知府孙传英,一个是两广水军提督李赞之,可都是眼下顶重要的地方大员。皇帝知道后显然很高兴,初七乞巧节那天便给宫女们放了假,叫张贵妃赏了恩典在御花园里晒盆子、挑花针。
自从陆梨被楚邹指去,近阵子张贵妃倒是少点她的名儿了。那日在浮碧亭下纳凉,便传她过去送了一道紫米银耳羹。绿树丛间清风习习,妇人家眼睛毒辣,她自个兴许看不出变化,张贵妃往她娇颜上一打量,却洞穿了那光泽的妩媚。
老四那小子打小本性就不安分,脑袋里想的东西荒僻难琢磨,当年不是好着太监那一口么?张贵妃倒是没料到楚邹这么快就转了性。
她是不想自个老二受委屈的,对着陆梨也就有了那么点不爽利,只淡淡道:“回去吧,到底提携了你一场,须记得这是本宫对你的情分。”
惯是个精明算计的人,这是在提醒陆梨欠着她一个人情,陆梨当下也只得谦恭地应了一声是。
打石径上回来,便听见另一边假山下讨梅和二公主楚湘的说笑声。说来自从那日殷德妃宫中的家宴后,讨梅倒是不知什么时候竟和二公主搭上了,她因着看起来大方爽落,脾气倒是还挺对楚湘的借口。和着一众公主、小主门投着花针,看起来好不和乐。
陆梨是后来从别的宫女口中,才知道了那天讨梅在延禧宫里当众对人说起的自己,说楚邹在御花园里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这才提醒了殷德妃把她派去楚邹的身边服侍。
废太子性情阴郁,忽惊忽喜忽怒不定的,谁人敢去他身边伺候?在宫女们眼里陆梨是不走运的,讨梅本亦是这么认为。
“瞧着我也给公主殿下露一手,没准儿今天的头筹得归我拔了!”她在楚湘跟前这样直爽不忸怩的做派,使得高傲的楚湘难得肯与父皇的一个淑女结交。忽地从热闹中抬起头,看见陆梨端着红木盘子迎面过来,脸上笑容不自禁便凝了凝。转而还是扯着唇角,亲切地叫一声:“陆梨,有日子没见你了,今儿怎么会在这?”
她的意思像是陆梨被拨去了西北头废宫,这样的热闹就原当是不该来。听在陆梨的耳中,心下难免便暗生出怅然。
这可是她在宫墙根下头一回拉了勾起了誓的姐妹,素来一张口就习惯把人揶揄,忽然地亲切与客气却叫人无端嗅出来生疏。
但陆梨也没机会对讨梅解释,老二楚邝收了讨梅的粥却故意装糊涂,在讨梅的心里就认定了陆梨拜托喜娟替她送粥时,故意没提她的名字。可偏又要面子要强,总是避过这事儿不肯让陆梨再提起。
四方红墙之下把女儿红颜拘困,拘久了困久了最初的心就找不见去哪儿了。
这宫廷里唯姐妹之情最是单薄。一起进宫的太监通常是互相惜命的,就譬如陆安海和魏钱宝,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差,当年一道进宫的脸孔没剩下几个,老了老了过一年还能瞅见老兄弟安在,互相笑笑眼睛里都是惜重。宫女和嫔妃们就不一样了,今儿还是姐妹,明儿谁得了赏谁走了红运谁承了宠,转而就能够把一颗良善的心无形中化成恶毒。或者什么时候一缕香魂烟消云散,或者他朝忽然摇身一变朱钗凤冠,不到老死的那一天就斗不到停。这都是各人给自己选择的路。
陆梨打小在深宫里看到大,倒是也不难看得开。但不到最后,她对这份姐妹情缘都是珍惜的。猜着讨梅应该是对楚邝不甘心,想借由亲近楚湘继而往张贵妃跟前靠。但这原本是危险的,锦秀治下头一条不容的就是吃里扒外,便暗暗琢磨着几时该托春绿委婉地提个醒儿。
当下依然对讨梅如从前般笑道:“贵妃娘娘传要银耳羹,我过来送个食儿这就走了。你和春绿近阵子可好么,一直也没空去看你们?”
二公主与废太子打小似乎为着争宠,关系并不太和,此刻人就坐在亭子里看着自己呢,讨梅因此也就不想和陆梨多说。那俏丽的脸庞上眉眼弯起:“你在那头忙,就不用记挂着我们了,好着哩。”
但她其实也好些天没与春绿一道儿了,康妃近日似乎对春绿尤为的上心,春绿倒也没心察觉她对自己的忽略。视线把陆梨一打量,原本以为她应该有憔悴,怎的除却下巴尖了些,其余却是叫人哪儿说不出的好看。具体是哪儿她也不懂,就是觉着怎么都耐打量,就连瘦去的下巴都像把整个人衬得妩媚了。讨梅的目光便有些涩意,把先前准备好的同情落了空。那对人的同情施展不同,一股摁不住的妒意反倒便暗涌了起来。
陆梨眸瞳澈透,亦察觉出她似有意与自己远开距离,便打了声招呼离开。
回去的时候看见那三排蒸锅架子上烤死了三只蟑螂,近阵子天热容易生臭,怕味道散出来熏了主子们的药膳,她就连忙把架子拆下来清洗。
送去各宫的药膳盖子上都有记号,锦秀的是一个小小的“承”字,意即承乾宫。她对自个的妆容与膳食一向精细考究,尤是最近的药膳,更是经自个调好了,然后遣着贴身宫女香兰送过来,一直守到炖好了便径自拿走,旁人都过不着手。
这会儿那香兰刚好去解小,陆梨忽然想起家宴那天锦秀掠进甲鱼汤里的袖子,还有那欲往辣上夹又偏是不去夹的银筷,莫名地便轻轻把盖子打开看了看。
是乌鸡当归枸杞子汤,食材底下加了地黄与阿胶,并不明显。看似补益气血的,但这几味配起来却分明最适合孕妇的胎气不宁。她便起了疑,只是重新把盖子合上,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初八那天,皇觉寺的高僧和泽当寺的喇嘛就进了宫。大早尚衣监送来了初十祭奠上要穿的皇子礼袍,春禧殿里光线有些幽蒙,楚邹正抻着双臂试穿着。玄青色织银花底的亮绸团领袍,龙在两肩山在背,虽不及从前太子时候那般威风,但穿在他身上,那修挺的肩脊把袍服一撑,转过身来时的英气却叫人目不能直视。
这世上人对人的好也真是奇怪,无有因缘,不知所起,一眼便去往了情深。就好比当年,楚邹见着了还是婴儿的小麟子,就非得把她要到自个儿身边,要不到就对那歪肩膀的陆安海生了恨。陆梨对楚邹可不亦是,打四岁上一出那破院子门,吴全有把蹲完尿的她架在怀里,忽而回头一看,看到那奉天门下迎风跑来的八岁楚邹,怎得看一眼心就被他将将地勾了去。
这阵子可真是费了心的给他调制膳食,楚邹看着虽还是瘦削的,但面色与精神气儿却是日渐的凛锐起来。太监把他两头袖子扯扯,他侧身望一眼陆梨:“觉着爷穿得好么?”
那眉目熠熠,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陆梨把爱慕藏起来,只做是寻常:“奴婢瞧着还行哩。”
还行就还行。那绝美娇颜上少许红云,叫楚邹看得暗暗得意,知道她早晚还是得离不开自己,舍不得,狠不下。
忽而一道枣褐色太监曳撒从甬道上“窸窣”踅进,张福命人过来传旨,说是万岁爷叫四殿下去乾清宫里问话,又道:“顺带也叫了梨子姑娘,说是要问问爷近日的三顿起居。”
话传完就走了。近日楚邹频繁出入前朝张罗皇后祭奠事宜,皇子爷手里掌了差事,就叫太监们也不敢轻易得罪。那尚衣监的见试好了礼服,便也躬着身退出了。
那乾清门它只是一道高红的宫门,对父子二个而言却道是一言难尽。几时叫你得入,那便是对你圣眷复加,你又要集荣华尊崇于一身了。几时那圣眷对你收回,却叫你跪上三天四夜也爬不得进门。
废旧的宫梁下显得光阴旷寂,隐忍了这许多时,两个不自禁相视了一眼,欣然地凝了眉勾起唇。
楚邹嗓音清泽地抵着陆梨:“今时忽然来叫,爷可视它为一桩好事么?”
他最近彻夜熬灯苦读,读的都是方卜廉和杨俭给他弄进来的案卷与当下的朝局形势,陆梨猜他心中只怕是早已经打好了一张谱哩。
他心思深沉,她也不晓得那谱到底是什么。只紧忙给楚邹整了整素白的交领,叮嘱道:“奴婢猜着江锦秀一会必定也在,殿下见了她可得仔细着自个的脸,别板着跟个石雕关公似的,像看一眼都能把人剜出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