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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事情,怎给这些官差查成这样了?白瞧那班头人模狗样威风了一回,这又何苦?狗官就是狗官,明显断得不公!但眼睁睁看他一步步查下来,又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为何全然颠倒?却是哪里不对?范府众人或呼喝或沉默摇头有之叹气有者,俱是心有不甘,忿忿然,意难平!
范员外此时是心无杂念,就是觉得,累了。身子骨本就单薄,又是抱病上阵,这一番连惊带吓乍喜还忧,还挨了几刀中了数棍,实在是折腾得不轻,身已累。与那薛匪连连斗智,脑汁也快榨干了,再加上草包气人官差伤神,一众家人连连添乱,心太累!累了,太累,身心俱疲!范员外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勉强打起精神,上前略施一礼:“何大人辛苦,请到客厅用茶,老朽……”
“且慢!”薛万里扬声说道:“范员外,你告完了,薛某来告。”众人闻言一惊,范贵之又惊又怒,恨恨道:“奸贼!诡计脱了案,还想翻天不成?笑话!你告老夫何许罪名?”薛万里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告我四宗,我还你四宗,听好!一罪纵凶伤人,二罪昧人财物,三罪栽赃陷害,四罪挑唆事非。”
青天无光,白日倒悬,范贵之只觉脑中一阵晕眩,一时胸闷腿颤几欲委倒于地:“飞来横祸,不白之冤!土匪当到这地步,也是匪夷所思了!抢了就抢了,还不认账!不认也罢,理直气壮!人家都认倒霉了还反咬一口,这还有没有王法?这还有没有天理?这还有没有人性?悲哉!苦也!悲乎叹乎?”
“范员外?范员外?”
范员外默然孤立,含泪唏嘘,浑不知身在何处。
忽觉眼前一暗,如乌云盖顶遮天闭日,举目处一条高胖人影正自含笑而立,款款述说。
“老爷,您没事儿罢?何大人唤您来着!”
“浑人!”范老爷顿生厌恶之色,拢回翩跹神思,侧过柳身微张薄唇:“何大人,世间自有公道,善恶报应分明!大人大人,且听老朽一言:有道是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况……”何大人不耐喝道:“有话直说!”
“我认了。”
认了?什么认了?认什么了?莫不是气疯了?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拿眼看去——
范贵之仰天闭目,心如镜,气已平:“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认了,什么都认了,不认也不行!在场明白人有几个?惟有二人。本是黑白两端是非分明,必然敌对,如今全然颠倒,黑的既是白,白的只得黑!错的既然对,对的也是错!薛匪若无罪,老夫便有罪,再争辩亦是枉然!”
“范员外,你可是想好了?不需本官调查?不欲再行申辩?不必双方对质?”
范贵之恭声道:“小人认罪,请何大人责罚。”何明达默然半晌,展颜一笑:“一时情急之下,当属无心之失,本官念你年迈体弱,免予处罚。”范府众人齐齐心里一松,心道虚惊一场,没料到这狗官此番还算是明白事理。范员外却是意料之中,微微一笑:“多谢大人。”何明达笑道:“本官之言,原告可有疑议?”
薛万里笑道:“没有,认了就成。”
这一合平平淡淡,无所谓输赢。人人没意见,看着挺公正,其实最不公正。不必理会范员外借前案求情,就事论事有罪就罚,当依律而定。如此轻易放过,岂不是徇私枉法?何大人强行以错纠错,必然错上加错,已无公允可言。
有惊无险度过一厄,范员外又劳累了几分,一时只觉腿脚儿酸软全身乏力,心下急于了结此事:“何大人,请到厅里用……”
“且慢。”
“狗屁!”范贵之脑门儿一团虚火陡升三尺,也顾不得仪态有失,闪电般转身指鼻尖声怒斥:“奸贼!你有完没完!老夫一再忍辱负重,你却再三苦苦相逼!既如此,今日拼着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也要,要!”薛万里目瞪口呆,愕然道:“要怎地?”
“老夫明理之人,岂会与你逞那匹夫之勇!”范员外呆了呆,忿忿收指,说句场面话低头走开。拼了也是白搭,命虽老,也是留着比较好,冷静!冷静!且由他嚣张,再忍他一时:“何大人,财物纠纷一事,还请大人作个见证。”何明达略一点头,薛万里讪讪一笑:“范员外,这二百两?”
“快拿了去,赶紧走人!”范贵之已是极为不耐,薛万里却又皱起眉头:“这又如何使得?我二人打坏了许多物什,自当——”范贵之大叫道:“好了好了,不用赔了!”薛万里吐口长气:“范员外厚道人,不知那十万石?”恬不知耻得便宜,装模作样还卖乖,范贵之愈加心烦意乱,拂袖斥道:“不是许了你,去去去,只管去取!”
“这——”薛万里愁眉不展,一时无话。
“哈哈哈!既无搬山填海之术,何不寻那神兵天将前来为你运粮?”范员外郁闷已久,见状终是开怀大笑。薛万里垂头丧气道:“何来神兵?怎有天将?”范贵之捧腹狂笑:“二虎山,二当家,一万精兵于你所驱,十万百姓为你所用,区区小事,如何难得倒你?”薛万里一拍脑门儿:“大寨主在此,怎轮得上二当家擅作主张,哈哈!大寨主,你来出主意罢!”
方寨主正与他熊大哥挤眉弄眼暗中传情,闻声猛吃一惊,不悦道:“甚么大寨主!不是不玩儿了?”薛万里叹道:“没办法,没办法,就玩儿上这最后一把,那十万石你想到法子了么?”小方子愕然道:“法子?甚么法子?”薛万里嘿嘿一乐:“寨主若是没法子,大伙儿都得肚子。”小方子茫然不解,熊管家却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大伙儿可都饿了,我去准备饭食,老爷!老爷!”
范贵之正嫌他碍事,将手一挥——
熊管家甩开大步,走到厅口吆喝道:“阿三,老四,随我去备饭,叫上几个帮手!”
“帮手?听着耳熟,谁说过来着?”目送熊大哥离去,小方子心里一动:“哈哈!法子有了!”但见老薛微笑不语,看那官爷低头苦笑,当下凑将过去瞪眼猛瞧,那官爷连连苦笑:“官爷,官爷,你去喊人来!”何明达长叹一声,目注薛万里:“薛兄,薛兄,兄弟这趟来得可真是不巧!”
“敢请大人作主,我二人愿将这十万石粮食转赠清州百姓,还望大人成全。”
“多承二位美意,下官身微言轻,何以克当?然今日得逢义举,何明达不敢推辞,便代清州百姓先行谢过。”
“百姓尚未闻讯,烦劳大人告知。”
“正当如此,薛兄不必客气,下官这就着人去办。”
“老薛,成了!”
“那还用说,哈!多谢何大人!”
“哪里,哪里,全仗二位侠士费心劳力,在下份内之事,自是不敢居功。”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人泥塑人偶般呆立一旁,脑子已经木了。这是在干嘛?唱的哪一出?怎不带上我?粮食是谁的?这几人一唱一和,称兄道弟欢声笑语,这都论功行赏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功劳有老夫一份儿么?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范员外不及多作感想,连声制止了几人私自议事,以防事态继续恶化:“何大人,你怎可援手以匪?这,岂不是助纣为虐,狼狈为奸逼良为娼……”
“放肆!胡说甚么!”何明达大怒,断喝一声。
范贵之咽口唾沫:“是为虎作伥,大人万不可听这匪人花言巧语,助长其恶势凶行!”何明达一脸疑惑:“何处有匪人,本官怎不知?如此善举,为何你说是恶行?”范贵之怒道:“这二人抢我粮,乱送人,你怎可视而不见,更助其行恶!”何明达奇道:“他二人愿给谁,旁人怎能作主?本官着人领取赠物,又有何不对?”
范贵之身子一颤,面色已作煞白,捶胸大喘几口,忽恨声狂笑道:“好一个连环毒计!老夫佩服佩服,佩服之至!”笑声一顿,当即以指连点跳脚大骂:“姓何的!早见你与那薛匪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果不其然!官匪勾结,一丘之貉,狗官!枉自吹捧不失公允,如此行事何以服众!”何明达注目而视,缓缓道:“范员外,话不能乱讲,本官行事何处不公,还请指点一二。”
“你暗助明帮,致匪人脱罪,坏我钱粮!”
“何以见得?”
“你,你,你心知肚明!”
“空口无凭,败坏本官声誉,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也不必想了,狗官既然帮定了恶匪,范员外也知此时败局已定,空余一腹苦水满腔凄怆:“何班头,你今日作作所为,来日老夫定将秉明包大人,依律严惩!”范贵之喉咙已如风箱扯破,奋起余勇质问一句,以图换来一线生机。何明达大笑道:“你自去,本人随时恭候,不若现在就去击鼓鸣冤,哈哈!”
“你!”范贵之急怒攻心,眼前是天旋地转:“完了!完了!十万石!十万石!”
“赵甲,钱乙,你二人越墙出去通告此事,其余人等清出门品通道——”
两行清泪缓缓流下面颊,一方恶痰猛地涌上喉间,范员外双腿一软眼前一黑——
“老爷!老爷!”范府上下齐声哭喊,纷纷涌入场中。
一条高胖身影当先杀到,一把抄起范老爷,只怒视恶人一眼,二话不说抢了便走:“备个饭的功夫,怎生又出了大事!出来一回死一回,趴着死,躺着死,横竖也是个死!老爷命也太苦了!闪开闪开快闪开,老爷这还有口气儿了!”熊管家念念叨叨,抱着苦命人大步离去。众人见状一怔,随即齐齐怒视恶人一眼,哭丧着脸跟了过去。
场中三位恶人一脸尴尬,恨不得找条地缝儿一齐钻进去。
半晌,小个儿恶人重重一哼,自顾走开:“这事儿可不怨我,都怨你俩!”
余了一双恶人面面相觑,眼瞅找不到地缝可钻,只得相互推诿。瘸腿恶人叹道:“薛兄,好手段!”胡子恶人笑道:“何大人,好威风!”瘸腿恶人摇头道:“薛兄神机妙算,在下只是顺水推舟出一点力,实在是微不足道。”胡子恶人连连摇头:“薛某胸无点墨,若不是喜得大人鼎力相助,此事必将劳而无功,大人实是居功至伟!”瘸腿恶人呆了呆,自知推辞不得,只得换作扯皮,诚恳道:“薛兄,我这案子断得是否公正?”胡子恶人叹道:“我瞧着不大公正。”瘸腿恶人苦笑道:“我也觉着不大公正。”胡子恶人怔了怔,一时无话可扯,只好胡乱道:“公道自在人心,问心无愧就好。”瘸腿恶人笑道:“不负我心,正是此意!”胡子恶人大笑道:“何大人,当是不负职责罢!”瘸腿恶人奸笑道:“若不改它二字,此番鸣冤鼓我是跪定了。”胡子恶人沉默片刻,注目笑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瘸腿恶人思忖半晌,回视一笑:“一个字——”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