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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还尚且迷糊着,躺在她身侧的杨羚倒是立马就坐了起来。黑暗中的那人见此情形不由得呆楞了一下,然后仿佛是触了火一般猛地一下子甩开了昭昭的手,迅速背过身去。
“碰!”
借着那股子力,昭昭的手正巧砸到了床沿上,痛得她嗷呜出声,然后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啊啊啊!你是谁!”昭昭看着那个背对着她们站立的黑影,不由得惊呼道。
孰料杨羚却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低声耳语道:“昭昭,莫要出声引了值夜的丫鬟来。我……有话要同他说。”说罢,只见她披衣下床,与那夜探香闺的登徒子一道去了外间说话。
黑暗中,昭昭呆楞愣地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然后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登徒子竟是前朝皇裔木归!
羚姐姐同他……
昭昭惊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皇宫,文德殿。
永兴帝翻阅着手里的奏章,御案上还堆着高高的一摞,虽说都是大长公主已经批复过了的,可他依旧细细地逐一翻阅着。
未几,也不知永兴帝究竟是看到了哪份折子,他摩挲着腰间的锦囊,眼中神色阴鸷。他忽然一甩袖,将桌案上的砚台笔洗全都扫到了地上。一旁侍立着的高公公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颤,然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原地。
“收拾了。”许久后,方听见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
现如今这天下承平已久,明面上依然盛世昌平,可内里吏治早已*不堪。同派官僚沆瀣一气、结党营私,一点都不把他这个尚未亲政的天子放在眼里。女主监国,有多少人还记得他才是这天下之主?
永兴帝想起昔年读史,大周世宗早年曾于官场行连坐法,建立官吏档案。若是有一人贪腐他就杀一批,一时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少年天子苍白的脸上隐有嗜血的狠戾。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乱世里人心思定,君王越是强权就越是能够让愚民们看到希望。现如今天下太平,他又应当如何对付不听话的臣子呢?
尚在东宫时赵子孟给他讲授经史,学至《资治通鉴》,言说司马温公称颂周世宗“不爱其身而爱其民”。永兴帝唇角有淡淡的讥诮,那柴荣不过是把君王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建立在了反腐的高度以愚民众。于是,党同伐异便成了社会正义。
少年的眼眸慢慢眯起,帝王心术,他仿佛生来就懂。
他自小在冷宫长大,一众兄弟都是三四岁就启了蒙,唯他一人六七岁了还目不识丁。太子妃一朝丧子,他则是阴差阳错得封太孙。他想起瘦弱的孩童第一次踏出东宫,他想起那年花团锦簇的靖北侯府,他想起假山下那个英气美丽的女童……
永兴帝竟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意,一旁侍立着的高公公揣摩着他面上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陛下,方才昭仪娘娘来送汤水,眼下就侯在外边呢。”
说罢高公公便悄悄去打量天子的意思,只见他目色一冷,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司马昭仪出自承恩公司马家,就是前朝司马温公后人。永兴帝皱眉沉默半晌,到底还是开口道:“宣。”
却说靖北侯府上,昭昭在床上辗转反侧,左等右等羚姐姐却还未回来。
她想起前世那个一板一眼、端方雍容的杨皇后,想起飞扬跋扈、千娇百媚的蔡贵妃,想起永兴帝宫中形形□□的妃嫔美人……
当今天子不好女色,可上辈子他后宫里的高位妃嫔却是极多,当他的皇后实在是殊为不易。
昭昭一时觉得似杨羚这般英气仗义的女子合该般配一个襟怀磊落的儿郎才是。那木归虽说身份不够光明,但看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样子,若是舍弃了那无望的复国大业,同羚姐姐倒是未尝不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可她一时又想到羚姐姐若是今夜果真同那木归走了,那明日大婚,自己又该如何与礼部那帮官员分说?
眼前仿佛浮现出白择的样子,板着一张脸不停地追问她:“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去哪儿?”
昭昭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披衣下床,决定出去看看外边他们两个的情况如何了。若是羚姐姐今日真的打算逃走,那大不了明日自己被白大人咬死就是。
她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还未来得及瞧见什么,却只听见羚姐姐冰冷的声音:“日后再相见,就是仇敌。”然后是木归翻身跃出窗外的声音。
杨羚望着窗外低声喃喃:“保重……”
“羚姐姐。”昭昭小声喊她。
杨羚闻声回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次日,帝后大婚,天子至宫门亲迎。
那女子一袭盛装端坐在凤舆之上,入宫门时她侧首回望来路。自此,马背上神采飞扬的少女终究成了深宫中的一抹黯淡剪影。母仪天下非所愿,纵马江湖终成空。
昭昭拭了拭不知已经何时落满腮的眼泪,一扭头却对上了赵子孟深邃的眼眸。
他向她走过来。
昭昭仿佛是知道他要来找自己说什么,一时心中觉得有些厌倦。左不过又是那些事情,他的野心他的仕途,他的家族他的表妹。这些她一点儿都不想听的事。
“昨天的事情我会守口如瓶的。”昭昭淡淡道。
赵子孟望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低声问道:“怎么了。”
昭昭觉得不耐,出口道:“赵大人,昨日之事我会保密的,请你放心,也请你的表妹放宽心。”说罢她转身就欲离开。
却见那人抬手拦住昭昭的去路,皱着眉头追问:“为什么哭。”
“赵大人,”昭昭冷冷道,“你若是真的担忧阮姑娘的身份会被我泄露,那你干脆杀人灭口算了,又何必如此纠缠?反正我昨日见成国公府上的人这种事情做得倒是很顺手。”
赵子孟抿嘴沉默半晌,方开口道:“她不是我的表妹。”
昭昭闻言讥诮地看着他,若元姨娘不是他的表妹,那前生今世元姨娘在国公府里又怎地能够这般底气十足?她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们姑表兄妹郎才女貌,若不是当年阮府倾覆,说不得……”
“她并非阮氏遗孤。”赵子孟道,“当日姑母确是因察觉腹中有孕才和离归府,可她孕期悲伤过度,后来产下一个死婴。”
“什么?”昭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元……”
赵子孟皱眉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查到的,当日姑母诞下死婴,太夫人说是怕其悲伤过度,于是便命人寻了一个女婴回来。”
“这……”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太夫人贾氏又不是净慈师太的生母,怎么竟是做出这般荒唐之事。当年赵氏得知婴孩死去至多是多悲痛一阵,可是另外找女婴顶了这位置可就……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谁又能说当年换婴是真是假。偏元姨娘长得还与赵氏有几分相像,谁能确认她果真不是阮府血脉呢?这一旦追究起来,赵府可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呀!
赵子孟看她鼻头微红,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样子心中一动,开口道:“她能位列中宫是好事,杨家的女儿是一定要入宫的。”
昭昭被他这般冷静地陈述利弊气得从元姨娘扑朔迷离百转千回的身世中回过神来,他这样的人如何知道女儿心事?
“你懂什么!”昭昭怒道,“母仪天下又如何?她真的喜欢吗?”
赵子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昭昭!“身后少年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杨悸鹿方才自老远处就瞧见了自家表哥凑上去同昭昭说话,立马就匆匆赶来。
想到表哥虽然老大不小了,可依然是京里最受追捧的男子,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老高,生怕……但是看昭昭一直都对表哥没什么好脸色的样子,杨悸鹿心里又觉得喜滋滋的。
赵子孟见他跑得仪态皆无、惹人侧目,不由得皱眉道:“何事?”
可是杨悸鹿这回却小心眼地没有理他,而是对昭昭道:“我祖母就在那儿,听说你昨夜陪羚姐姐了一整夜,说是想要见见你呢!”
昭昭昨日去杨府时方一进门就被杨羚遣人来叫走了,还未同杨老夫人请安。她闻言便道:“好吧,你带我过去。”
杨悸鹿悄悄冲赵子孟使了一个得意的眼色,可看见他冰寒的脸心中就有些惴惴,瞬间就想起小时候跟着表哥念书的痛苦时光。那时候给太孙作伴读,一开始的时候自己竟然还成了优等生,他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可是才过了没多久他就被赶上了,后来被碾压,后来……
两人行至杨老夫人处,昭昭恭敬地上前行礼。
杨老夫人笑得慈爱极了,早先鹿哥儿同她说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原来竟是寿宴那日见过一回的潘姑娘。他们杨家的儿郎娶媳妇何须顾及什么家世,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就好。且这潘姑娘小小年纪就得了大长公主重用,可见是个伶俐的。
“过来些,老身眼神儿不好。”方才离得远时就觉是个极俊俏的丫头,杨老夫人心中可是满意极了。
昭昭闻言乖巧地近前去,任眼前这个慈爱的老妇人温柔地细细瞧自己的脸。可谁知看着看着,杨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竟是渐渐淡了下来,最后露出不喜和复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