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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朝前驶去,宁珞心里的好奇便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冒了出来。
“钱嬷嬷这是怎么了?”她佯做不经意地问。
绿松半跪在塌前替她剥花生仁,紫红色的花生衣被她小心地装入盒中以免飞起,白嫩嫩的花生仁整齐地摆放着,这是宁珞喜爱的小零嘴,厨房炒得分外松脆甜嫩,就是不能吃多。
“奴婢听说钱嬷嬷做了错事,被老太太打发回乡下老家去了。”
宁珞心里一喜:“钱嬷嬷也能做错事?”
紫晶在一旁有些振奋,欲言又止,她平时和另外几房打交道比较多,算是一个小包打听,里里外外好多小道消息都能插上一脚。
宁珞瞟了她一眼:“说吧,憋着挺难受的。”
紫晶讪讪地道:“奴婢也知道不多,就是昨日去大夫人房里的时候听到钱嬷嬷跪在那里求情,说是她真的只是收了点定钱,她愿意双倍退回,只求老夫人不要打发了她,让大夫人看在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在老夫人那里说几句好话。”
宁珞心里雪亮,秋水道长的事果然是钱嬷嬷在里面捣鬼,宁老夫人到底老辣,只不到两天的功夫便把钱嬷嬷的皮都扒了。这下真是神清气爽,一路上,宁珞的嘴角一直保持着弧度。
琼华书院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碧湖湖畔,是高祖时一代大儒林青居所建,当时高祖打下江山后,请林青居出仕,林青居以一臣不事二主为由拒绝了,不过他有感于高祖勤政爱民,答应替高祖尽心尽力培养俊才,为此创办了这所琼华书院。
从高祖开始,琼华书院便日渐名声鼎盛,到了太宗时已经是一位难求,好些世家贵族中的佼佼者,放着国子监不去,特意备重礼留位求学。
而女子堂是太宗时的孝德皇后依琼华书院所建,需修习琴棋书画诗茶花等七种技艺,其他圣人之书无数,四年结业后所有学员都要评定为五个等级,几名最优秀者将被当今皇后正式召见封赏。到了现在,“琼华女子堂”这五个字仿佛是金光闪闪的华服,京中名媛一提起自己出自女子堂,便好像陡然拔高了一个层次。
青砖碧瓦,白墙朱门,若不是琼华书院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朴素的院落是大陈最知名的书院。
时间已经不早,门口的马车只剩下了几辆,宁珞快步朝大门走去,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嘱绿松她们:“回去看看七姑娘有没有来,若是没来,就说我在书院等她。”
绿松和紫晶应了一声,琼华书院的规矩很严,不允许奴婢和书童在里面伺候,她们得等到散学了来接。
虽然才离开书院一个来月,可对此时的宁珞来说仿如隔世,这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池都让她倍觉新鲜和温暖,曾经的她在这里求学四载,十六岁时和一并同窗得皇贵妃召见,同年便嫁给了杨彦成了瑞王妃。
算起来,她和景昀还是同窗呢,景昀也是琼华书院院长林长祺的得意高足,只是她入学时景昀已经在外游学,今年刚回来参加春闱。
女子堂在书院的西侧,一个三进的院落用修竹半封闭地围拢了起来,有独属的小径直通书院的正门,十分幽僻。宁珞一路紧赶慢赶,这才在先生来以前到了正堂。
二十来位同窗都已经落座,一个月没见,几个素来交好的都过来嘘寒问暖,宁珞一一回应了,还没等她坐下,腰上便被人拧了一下,她扭头一看,是兵部尚书余大人女儿、她的手帕交余慧瑶。
“你不在,有人可得意了。”余慧瑶朝左边撇了撇嘴。
宁珞一看,赵黛云就在左前方,两人目光相对,她露出了一个矜持的微笑,冲着宁珞点了点头。
真是邪了门了,向来喜爱明艳之色的赵黛云今日又穿了一件白色云纹综裙,从后侧影看,素雅娴静。
上辈子宁珞最喜爱白衣,难道这赵黛云也重生而来,却改变了目标,以为景昀喜欢这样的女子,想要以此俘获景昀的心吗?
宁珞恨得牙痒痒的,在位置上坐了下来,今日教习“六义”的吕先生分外迂腐,不许她们交头接耳,虽然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从前那争强好胜的心思,却也不想让先生责难。
吕先生进来了,不过却不是一个人,身旁跟着一位冷峻的青年男子,眉目犀利俊朗,正是景昀景元熹。
在座的都是京城世家贵女,见多了俊男美女,又在女子堂中修习了这么久的礼仪,早已练就了沉稳内敛的品性,饶是如此,也有好几个沉不住气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认识景昀的更是兴奋了起来,小声地和身旁的人说着他的来历。
吕先生有些不满,抬手在桌案上敲了敲:“安静,今日原本要和你们讲一讲大陈的民俗风光,正好你们的景师兄前来拜会老师,他刚从四方游历归来,请他来和你们说说想必更为形象生动。”
“六义”包括赋比兴风雅颂,今日要说的便是一个“风”,景昀在台前端坐,他并不是擅长夸夸其谈的性子,不过他的思维缜密,言辞有序,从南疆女子的穿戴开始说起,渐渐说到风土人情,底下这群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们从一开始的兴奋仰慕,终于开始认真倾听他的话了。
南疆鱼龙混杂,各种夷族大大小小有数十个之多,民风彪悍,向来就是大陈境内最难管辖之地,景昀亲历当地,比起吕先生的纸上谈兵多了不少的趣味,小姑娘们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宁珞也入了迷。
小半个时辰过去,吕先生看差不多了,便示意景昀暂停,正色问道:“你们景师兄有锦绣之才,难得能请到此处,趁此机会有什么要请教的,尽管开口。”
吕先生的话音未落,便有好几个活泼好问地开了口:
“景师兄,你说的那个什么族的人真的用手抓饭吃吗?”
“是的。”
“那里的人鼻子上要穿环,是不是很痛?”
“不痛。”
景昀言简意赅地回答,屋内有片刻的冷场,提问的女子是安郡王的女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窗台边传来一声轻笑,大伙儿都朝着那里看了过去,只见赵黛云从座位上款款而起,覆在白裙外的轻纱随风轻扬,她的声音宛如黄莺般清脆动人:“景公子,方才听你一说,只觉这南疆各族林立,尚武彪悍,只怕管辖南疆的官员难处众多,不知道朝中是否有良策应对之,为南疆百姓谋福?”
一抹诧异之色从景昀的眼中一掠而过,看向赵黛云的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赏,他点头道:“赵姑娘问得好,这正是我为何要去南疆游历的关键所在。”
赵黛云抿了抿唇,强自按捺下胸口的得意之情,谦逊地躬了躬身:“景公子谬赞了。”
吕先生也很满意,不过他还有一个得意门生还没有发言,不由得朝着坐在中间的宁珞看了过去:“珞儿,你呢?”
宁珞垂着眼眸,脑中却是波涛汹涌。
到了现在,她就算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清醒,赵黛云也是重生而来,而她的目标,已经不知为何从杨彦变成了景昀。
前一世她和赵黛云纠缠了这么多年,从闺蜜成为仇敌,彼此对对方都知之甚深。赵黛云心比天高,一心要助杨彦登上那至尊之位,而她则将母仪天下的后位视为囊中之物;她的手段阴狠,为了达到目的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像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关切南疆的百姓生活得好不好?除非她投景昀所好,知道这一问会让景昀刮目相看。
她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景大哥刚才讲得很好,我没什么要问的,只是我心里想,要是能有一天,我也能和景大哥这般踏遍大陈的山山水水就好了。”
旁边几名同窗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是啊,就算大陈民风再开放,世家贵女岂有抛头露面游历天下的先例,除非先去道观做个寄名的女道士。
景昀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片刻才挪开了视线。
耳边传来赵黛云和景昀的一问一答,好像“嗡嗡”叫的苍蝇一般惹人厌烦。宁珞心里有些难过,无精打采地撕扯着桌上的小簿子,连什么时候吕先生和景昀一起走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是音律课,果然书院请来了韩云姬授琴,宁珞的琴艺只是中上,中断了这一个多月更是拉下了不少,只好打足了精神,倒是把脑中的杂念暂时摒弃了。
门口传来了细细的告罪声,宁珞一看顿时笑了,宁萱终于还是抵不住韩云姬的诱惑,跑来书院了。
韩云姬是名很温婉的女子,柔声细语,只是一摸上琴整个人都变了,眼中仿佛华光四溢。她看上去很喜欢赵黛云,指点得分外仔细,宁萱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韩云姬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时间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韩云姬还没注意到宁萱,宁珞有些着急了起来,故意叫道:“韩先生,这句音律我不太懂,能否烦请你过来指点一二?”
韩云姬以前在宫中认得她,笑着走了过来:“九姑娘都这么大了,出落得越□□亮了。”
“多谢韩先生夸赞,”宁珞甜甜地笑了笑,“这是我的七姐姐,她很仰慕先生呢。”
宁萱的手心有些出汗,鼓起勇气道:“韩先生,我习琴时一直有个症结,不知道该如何练习,请先生指教。”
韩云姬点了点头,让她先试奏一曲,宁珞这才舒了一口气。朝着窗外一看,景昀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思忖了片刻,蹑手蹑脚地提起裙摆便往外走去。
赵黛云看得真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推开古琴,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裙,状似无意地踱到了宁萱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