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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郊外,蒸汽机火车头试验场。
天空洒下柔和的晨光,辽阔的原野上,一条铁轨像巨龙般蜿蜒伸展,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这是太子朱高煦辞去了监国职务后的第三天,事件的影响还没有发酵完毕,文武官员就再次齐聚一堂。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铁轨的那一端一个奇怪的机械身上。
今日,他们将见证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大明第一次蒸汽机火车头轨道实验。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某种润滑油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工业时代独有的芬芳,也预示着新时代来临的曙光。
火车头像一个庞大的钢铁怪兽,静静地趴在铁轨上,它的身躯由黝黑的锅炉和闪闪发亮的钢管构成,显得既粗犷又神秘。
工匠们穿梭在火车头周围,进行最后的检查,他们脸上的表情严肃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气氛紧张而庄重,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期待,皇室和勋贵、文官们聚集在铁轨两旁,他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火车头上。
这些身份显贵的观众们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个前所未见的钢铁巨兽是否能够成功运行,有人充满期待,有人心存疑虑,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好奇之色。
而随着检查结束,工匠们宣布准备启动,这不由得让周围的观众们停止了讨论,开始屏息凝视,只听得见微风拂过田野的轻柔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
“呜~”
终于,一声长鸣划破了宁静,那是蒸汽机火车头启动的讯号,声音震撼人心,如同龙吟虎啸,宣告着钢铁巨兽的觉醒。
锅炉下,熊熊火焰腾起,吞噬着煤炭,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蒸汽在管道中奔腾,推动活塞有节奏地往复运动,火车头微微颤动,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奔跑积蓄力量。
随着一声更为响亮的汽笛声,火车头缓缓启动,它先是笨拙地摇晃了几下,然后像是找到了平衡,开始平稳地加速,铁轨在它的重压下轻轻颤抖,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声,仿佛在欢呼,又好似在惊叹。
当火车头缓缓启动的那一刻,从朱棣到周围的工匠,全都瞬间鸦雀无声,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车头在铁轨上加速、奔跑,脸上的表情从紧张逐渐转变为惊喜和震撼。
观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前所未有的景象,他们看到蒸汽从火车头的各个缝隙中喷出,形成一片片有些发灰的云雾,与蓝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看到,那庞大的钢铁身躯在铁轨上奔驰,虽然只跑了几百步就逐渐减速停了下来,但这些来自机械的力量,已经足以震撼每一个人的心灵。
没有任何人力或是畜力,机械只需要加入煤炭和水,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运动。
在场的大明高层并不笨,再加上之前姜星火的提示,他们很快就想到了蒸汽机车的种种作用这些蒸汽机车不仅能够带动名为“火车”的东西,以极高的效率顺着铁轨把人员和物资运输到帝国的各个角落,还能够装在战舰上,让战舰跑的更快,甚至能够无视风和水的流向,亦或者是,直接装载在战车上,外面覆以钢甲,形成不可摧毁的移动堡垒。
火车头在达到预定距离后缓缓停下,蒸汽的喷发渐渐平息,但它的余威仍在空气中弥漫。
观众们沉默了片刻,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这一刻将永载史册,大明的蒸汽时代,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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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三年,于谦连中三元,成为继洪武朝的黄观之后,大明第二位连中三元者。
而姜星火以忧思过度为由,拒绝了朱棣的夺情,回宣城敬亭山守孝。
在宣城这个南京周边的小城里,姜星火认真地观察着他亲手播种培育出来的时代变革。
世界市场的开辟,已经影响到了南直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村庄都加入到了商品贸易体系之中。
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在现在的这个时代,大明不需要在潜力极大但并未被发掘的内部需求上下功夫,而是可以全力投入于海外贸易,大明拥有的市场,西起英国,东到日本,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都进入了大明所主导的贸易体系之中,由于在足够短的时间内成功垄断了世界大部分地区的出口市场,大明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加速扩张自身出口产业,而这种加速扩张使得工业革命开始深入到大明这个经济巨人的每一个毛细血管中。
大明的社会阶级阶层结构出现了根本变化,精细的分工与合作生产机制成为经济运行的主流,而遍布机器的工厂,也生产了远比农业时代要多得多的产品。
被称为“棉吃稻”的改稻为棉的现象,在江南普遍出现,为了追逐更大的经济利益,地主士绅们开始半推半就地加入到了新时代的浪潮中,将自己所拥有的土地,部分或全部改为种植棉花,用以满足天量的棉纺织品生产需求,曾经主导整个大明经济的农业,开始逐渐丧失了它的主导地位。
棉纺织业也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产量翻倍,同时,随着各种型号蒸汽机的逐渐普及,机械化生产也开始部分突破了自然地理的条件约束,虽然还离不开水源,但对于其他地理条件,已经可以基本无视了。
工人由于享有比农人更多的肉食摄入和财富收入,在回乡时也明显拥有了比此前更高的社会地位,这既带来了农人的艳羡或鄙夷,也带来了新的乡村生产方式。
脑子活泛,兜里有些打工攒下来的钱的工人,回到乡村,摇身一变成了小作坊主。
得益于南北直隶日渐完善的水泥道路网络,乡村小作坊的产品,可以很好地补充整个产业的上下游需求,同时乡村里的人手艺并不差,小作坊主所需要支付的报酬,却比城池里要少得多。
小作坊主们雇佣村里的某类手艺人或干脆就是没有从事过这项手艺的自耕农,他们在作坊里每天专门制造某种产品.做什么的都有,大明的出口经济发展的是如此的迅速,以至于短时间内出现了“什么都缺”的现象。
久而久之,这些在小作坊里工作的人,就由小农或手艺人变身为靠工资为生的乡村工人。
同时,由于南直隶不少地区的宗族特性,在农业时代,人们就会在族长的统一调配下,利用空余时间或农闲季节,根据自己村落附近的物产,进行纺纱、编织、开矿等副业。
而在工业时代到来后,这些村庄也顺理成章地通过宗族集资的方式,发展成了雇佣专职纺工、织工或矿工的小型工业村。
而在村子旁边交通便捷的镇子上,商人们负责收购村子里加工的产品,或者在此售卖村子工业生产所需要的原材料,这些镇子,也开始逐渐演变为充满作坊或原始工厂的城镇。
姜星火建立水泥商道网络的决策,无疑是非常明智的,这让缺乏水运的某些地区,也能获得参与到整个经济体系中的机会。
而这种全新的经济形式,使得大明的乡村也跟城池一样,出现了明显的专业分工,有的村子负责制造某样商品,有的村子负责生产和提供原材料,有的村子则负责生产价格开始回暖的粮食。
工业在乡村开始广泛扩散,带来的影响是不可遏制的.新的生活方式,城池中五花八门的新思潮,同样进入了乡村。
在南直隶,从永乐十三年到永乐十六年,直接或间接从事纺织业的人口达到了百万之众,各种类型的纺织机也从三万多台猛增到了十五万台。
不过这种野蛮生长,同样也有无序混乱之处,由于市场价格的波动,在某些时期,总会有相当多的人去从事同一商品的生产,除此之外,即便是规模最大的纺织行业,整体结构其实也颇为碎散,纺纱厂、织布厂、染色厂、梳整厂、漂白厂、印花厂等等工厂遍地开花,而下面的子分类商品和原材料也在经济体系中显得极为错综复杂。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时代发展所必须经历的,或许再过些年,这种现象会得到改变,分工变得愈发专业化、产业开始进行残酷的市场兼并
除了轻工业,重工业部门的发展也非常迅猛,蒸汽机日益扩展的用煤需求,与廉价煤炭逐渐取代木材成为生火取暖的主材料,这两个因素让大明的煤炭产量已经达到了数百万吨之多。
同时,矿区抽水蒸汽机和纺织用蒸汽机,也突破了千台这个大关,从天津三卫到北京城郊的第一条货运铁路也已建成,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意义极为重大。
截止到永乐十六年,跟十年前永乐六年的统计数据相比,大明的总人口的60608532人相比上升到了64331900人,户口从11537928户上升到了12028851户,粮食税收从41023379石上升到了48155680石,钢铁产量从2613万斤上升到了5505万斤,财政收入从折合白银(非实际白银)2160万两上升到了3983万两。
在永乐十六年,大明生产了世界上总量约67%的铁,约95%的钢,约85%的煤炭,约78%的棉纺织品。
世界上所有的国家,他们的未来发展,都被自主或不自主地卷入到了大明的贸易体系之中,整个世界贸易与货币体系都受到了大明的支配,这是此前没有任何帝国,哪怕是蒙古帝国,所能够达到的成就。
而且在未来,恐怕除了大明自己,也不会有人再打破这个记录。
在这个时代,大明是世界上唯一的工厂、唯一的全世界货运国、唯一的大规模进出口国、唯一的舰队强权,以及唯一拥有“世界政策”的国家。
这种绝对优势,来源于探索,而大明始终没有停下这种探索。
永乐十七年,完成了环球航行的郑和舰队,不仅发现了新的大陆,而且带回了那些姜星火所预言的美洲高产作物。
——土豆、玉米和红薯。
虽然这些高产作物还需要试验土壤和本土化培育,但充足的粮食,毫无疑问会让大明的总人口开始缓步向着七千万大关迈进。
五年后,永乐二十二年。
是年正月,已经回了大半血的鞑靼太师阿鲁台率军进犯大明九边之一的大同镇,大同镇总兵,三星中将历城侯盛庸应对不力,致使明军数个边塞寨堡被攻破。
刚住进建造好的北京紫禁城的朱棣听到大同镇的军情,顿时勃然大怒,剥夺盛庸爵位,将其调任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右都督,然后于四月三日集结京营,率领十万大军出居庸关。
明军以安远侯柳升所率神机营为中军,云阳伯陈旭所部为左翼,富昌伯房胜所部为右翼,前几年被调回来的英国公张辅统领前军,宁阳侯陈懋殿后。
四月二十五日,获悉阿鲁台逃往答兰纳木儿河,朱棣令全军急速追击。
可惜阿鲁台深知现在明军枪炮犀利,鞑靼部根本没有与明军正面野战的资格,于是果断率军遁逃。
六月十七日,明军进至答兰纳木儿河,三千营斥候大搜五百里不见鞑靼部踪影,朱棣遂下令班师。
七月十一日,朱棣忽感身体不适,强撑着继续骑马行军。
然而朱棣这位一生征战沙场的永乐大帝,在最后一次北征的回军途中,终究抵不过了岁月的侵蚀。
七月十七日,大军行至榆木川扎营,朱棣病重在床,生命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他躺在御帐中,御帐周围满是肃穆的太监和侍从,而帐篷里的朱棣高烧不退,意识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徘徊。
朱棣梦到了朱高炽小时候的样子,那个胖乎乎、总是笑着向他跑来的孩子,那时候朱高炽腿脚还算利索,在梦中,朱棣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在燕王府的后山中玩闹,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欢声笑语回荡在耳畔,然而当朱高炽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朱元璋那严厉的面容。
朱棣害怕极了,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阴森的地府之中,被朱元璋怒斥着、揍打着,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
被朱元璋打的急了,朱棣委屈地大吼着:“爹!儿臣一生功绩,难道还洗不清这篡位的罪名吗?!”
朱元璋一怔,举着鞭子的手垂了下来,身影渐渐散去,眼泪从朱棣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他慌忙爬起来,想要抓住朱元璋的身影。
“爹!爹!你别走!儿臣错了!儿臣不该顶嘴!”
“——爹!”
接着,梦境再次变幻,他看到了建文帝朱允炆,那个曾经被他夺去皇位的侄子,此刻却提着沾满了石灰的脑袋,诡异地、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
朱棣惊恐地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他从噩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高烧却是暂时退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朱棣躺在军帐之中,周围是昏暗的灯光和沉重的空气。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有些失焦,没有人知道朱棣在想什么。
伏在榻旁的朱瞻基见他醒来,连忙问道:“爷爷,您好些了吗?”
朱棣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很费力地说道:“我梦到你爹了。”
朱瞻基闻言,登时有些黯然.负责筹备后勤的齐王朱高炽因为积劳成疾,在大军北征的途中,就在北京病逝了。
朱棣又半晌没说话,他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辉煌,那些南征北战的日子,那些威武霸气的时刻,可现在的他却只能躺在这里,任由病魔一点点地吞噬着自己的生命。
朱棣又歇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当年在诏狱里,国师说我‘生于战火,死于征途’,如今一看,果不其然也不知道国师测月,测得如何了不管怎么说,与这等通天人物,相交一生,倒也不算遗憾。”
朱棣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已经病重,恐怕是撑不到回到北京紫禁城的时候了。
北京的紫禁城里,有一份遗诏,而他身边,也有一份。
现在太子朱高煦远在南京,无法及时赶回他的身边,朱棣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做出安排。
“先让人把随驾的内阁成员叫来,等唤完他们,再唤军中的公侯们过来。”
朱瞻基吩咐了帐外的太监去唤人。
而朱棣病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位曾经能披着重甲,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一整天的永乐大帝,此时竟然连从床上直起腰都成了奢望。
不得已,朱棣对朱瞻基吩咐道:“拿我的刀来。”
朱棣没有自称为朕,而是说了“我的刀”。
朱瞻基从刀架上,拿出了朱棣的宝刀,递给朱棣。
这把刀,是徐达大将军用过的那一把,朱棣曾带着它打完了整场靖难之役,登基后,将这把刀赐给了姜星火,姜星火用它斩下了常州知府丁梅夏的头颅。
永乐十三年的时候,在回到宣城敬亭山之前,姜星火又还给了他。
朱棣费力地按住新刀鞘外部装饰的金龙口中那颗小小龙珠,一个机关弹开,露出了藏在龙腹内的夹层,夹层里面只有一张柔软的、这折迭到了一起的黄色绸缎。
朱棣拿出了这份藏在其中的遗诏,遗诏是他作为皇帝的最后一道诏令,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期待。
朱棣的手很稳,他打开了那份黄色的绸缎,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
但朱棣却并没有看这份遗诏,只是把它放在了被子上,用力地拔出了鞘中的刀。
朱棣,是一名战士。
“锵!”看着手中的刀,听到这安心的出鞘声,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朱棣喃喃道:“马上天子死社稷,后世儿孙,就算不耻于我篡位登基,以我如今功绩,也可留三分敬畏了。”
“爷爷,你说什么?”朱棣的声音实在是太小,朱瞻基并没有听清。
朱棣没有得到答案,但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他艰难地扭过头,看着帐篷的北侧,那里是狼居胥山的方向。
朱瞻基紧紧地攥着朱棣的手,却不敢发出声音打断朱棣。
朱棣竭力抬高了自己的音量。
“幅员之阔,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这是朱棣对自己一生的评价。
他这一生,威服漠北,击败帖木儿,推动变法,治理黄河,修《永乐大典》,舰队航行全球他的功绩,早已超越了汉之武帝,唐之太宗。
起兵造反的燕王朱棣或许有人唾弃他是乱臣贼子,可永乐大帝和他所开创的这个时代,留给后人的只有万古敬仰。
而就在这时候,忽然,整个天变得黑了,本就不怎么透光的御帐里,更是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日全食来了。
又过了片刻,朱棣没有说话,朱瞻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慌乱了起来,眼睛里的泪滴让他的视线彻底模糊,朱瞻基抹了抹眼睛,颤抖地试探着朱棣的鼻息。
朱瞻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就在自己手指垂下即将惊叫的时候,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一阵寒意从朱瞻基的脊背上升腾而起,仿佛头皮都要跟着炸开。
朱瞻基死死地咬着嘴唇,他用手拿过了被子上的遗诏。
上面写着很多安排,这些安排,最初是朱棣担忧自己在北征途中有什么意外,所以在出征前就写好的一式两份。
其中就包括让太子朱高煦继位,以及将朝鲜封给齐王朱瞻基等等。
朱瞻基的手,是颤抖的,他紧紧地闭住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却变得坚定而决绝。
朱瞻基察觉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现在没人知道遗诏的内容是什么。
很快,随着之前的召唤,内阁的杨士奇、杨荣来到了御帐。
在杨士奇和杨荣赶来的时候,朱瞻基已经做好了准备。
看着大印鲜红到根本就是刚刚盖上去的离奇遗诏,杨士奇和杨荣都沉默了遗诏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废太子,立朱瞻基为太孙。
“殿下,现在只有我们知道,回头还不晚。”
如果遗诏成立,在朱棣驾崩后,朱瞻基当然是大明帝国理所当然的继承者。
可任谁都知道,这份遗诏的真实性到底有多低。
再加上朱棣临死前只有朱瞻基在身边,更是猜都不用猜是怎么回事。
朱瞻基咬着牙,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身躯,他的眼神坚定而有力,只说了三个字。
“我不服。”
是的,他不服。
从小的时候,朱瞻基看着父亲朱高炽的勤苦,他就觉得,这个皇位,就该是他家的。
杨士奇和杨荣顿感无奈,政变不是过家家,现在北征大军从上到下都是亲近朱高煦的勋贵,这道圣旨没有勋贵武臣们的认可,连榆木川大营都发不出去。
更何况,就算裹挟着北征大军回到了北京,北京还有十万京营留守。
“英国公张辅一向亲近我父王,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魏国公徐辉祖亦是如此,右都督盛庸也是可用的!再加上北京那么多文官,都是我父王生前的门生故吏,如何不可成大事?”
“齐王殿下,这是造反!”
怕御帐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俨听见,杨士奇低声贴在朱瞻基的耳边,用近乎“低吼”的方式说出了这句话。
“天下是我们朱家的,我造了谁的反?”
朱瞻基拿着那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两位先生,天下唾手可得矣!”
杨士奇和杨荣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心中祟动,这些年来,他们又何尝甘心呢?
朱瞻基的行动很迅速,他深知时机稍纵即逝,于是在争取到杨士奇和杨荣的支持后,毫不迟疑地重新用内阁的馆阁体伪造朱棣的遗诏,盖上了朱棣随身的传国玉玺。
经过杨士奇和杨荣之手的遗诏,比朱瞻基草草写就满是破绽的东西要强太多了。
这份伪造的圣旨上,并没有直接写废除朱高煦的太子之位,而是写召太子朱高煦与宋王朱高燧入北京,同时授予齐王朱瞻基对京营的最高指挥权。
这一招,就高明多了。
直接废太子,北征大军的勋贵武臣全都要炸锅,而如果只是让齐王朱瞻基指挥整个京营,考虑到齐王作为亲王,也是军中等级最高之人的地位,以及朱棣对朱瞻基的宠信,这个命令要合理的多。
而掌握了军权,以后的事情就好办的多,无论是慢慢把关键位置换上自己人,还是进行一些调防、换防,都非常合情合理。
召太子朱高煦与宋王朱高燧入北京,则无疑是“请君入瓮”之际,只要在宫中皇帝的灵前擒杀了太子朱高煦,那么皇位就是朱瞻基的了。
朱瞻基的行动并没有止步于此,他清楚地知道,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仅靠一份伪造的遗诏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在回军北京的途中,他开始积极联络军中的武将,尤其是那些手握重兵但却并不偏向朱高煦的实权人物。
此时镇远侯顾成已经病逝,英国公张辅、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魏国公徐辉祖、右都督历城侯盛庸等人,在朱瞻基的游说下,逐渐被其说服,同意站在他这一边。
而有了这些武将的支持,再加上本来就是朱高炽班底的北京文官领袖郭资的帮助,朱瞻基信心大增,他迅速控制了北京,为接下来的夺权行动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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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驾崩的这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国子监里,姜星火正看着天空。
此时,他的周围,有朱高煦,有徐景昌和姜萱,有卓敬,有曹端,有解缙,有胡季犛等父子三人王斌、曹松和慧空等人也护卫在周围,而王允绳、范惟兴、郑汉卿、何书良以及包括各国留学生在内的许许多多的国子监教师和监生,他们都围在这里,见证着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整个南直隶的天空中,还飘着霍飞和丁小洪率领的飞鹰卫的热气球。
不,这样说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是整个大明的所有关键接点上,都飘着总数多达数百只的热气球。
科学的推广,使得物理学中万有引力的存在,已经被人们通过全国开展无数次巡回演示的扭秤实验所认知。
而已经开始成为常态的环球航行,更是让人们认识到,这个世界确实是一个球体,从大明出发由东向西,绕一圈还是会回到大明。
而这就使得理学的很多理论基础被彻底破坏,并且是不可逆的破坏。
因此,理学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反抗,最终还是彻底失去了在大明思想界中的主导地位,而心学和实学,以及跟实学配套的科学,则逐渐成为了显学。
可理学卫道士们还坚守着最后一块高地,那就是“理一分殊”。
作为理学的宇宙观,“理一分殊”坚信所有事物的道理都来自于天理,而万事万物也因此各有自己基于天理所赋予的道理。
而之所以要测日全食,是因为日全食的形成原理是当月球距离地球较近,且位于地球和太阳之间的升交点或降交点附近时,月球会完全遮住太阳的全部表面,使太阳变成一个黑色的圆盘,只留下一个金色的光环。
这种情况下,只有在月球的本影(即最暗的阴影)范围内的人才能看到日全食,本影范围通常很小,只有几百公里宽,而且移动速度很快,所以日全食持续的时间很短,一般只有几分钟。
而“永乐测月”,就是要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实现对月球本影在地球阴影区的长度测算,从而推测出月球的直径,继而用数学方法证明质量大的太阳是地球和金木水火土等天体的中心,来证伪“理一分殊”这一理学宇宙观。
为了测量地表日食阴影区长度,姜星火重现了当年元朝郭守敬“四海测验”的壮举。
郭守敬当年主持的“四海测验”,在元朝各地设立了27个观测站,东起朝鲜半岛,西至川滇和河西走廊,北到漠北,其测量内容之多,地域之广,精度之高,参加人员之众,在世界天文史上都是空前的。
而姜星火这次“永乐测月”,规模更大!
姜星火在西起哈密,东至日本,北及漠北,南至爪哇的庞大区域内,建立了延绵数万里的4331个观测点和306个观测站。
以这些观测点和观测站为基准,在某一段阴影所照的首尾四个观测站的两两区间内,用人力马力船力及时寻索,就能测量出该段阴影的具体位置和长度,继而通过数据汇总,再以郭守敬的“弧矢割圆术”,将地球球面上的弧段投射出来,就能算出月球本影在地球阴影区的长度。
有了月球本影在地球阴影区的长度这个准确数据,就能等比例测算出月球直径,就能通过地、日、月关系来测算出太阳的直径和面积!
如此一来,“理一分殊”便会彻底瓦解,新的宇宙观也会被彻底确立!
“卓公,来了!”姜星火拍了拍卓敬的袖子。
所有人都带上了用绳子捆起来的头戴式深色玻璃眼镜,日全食的时候,太阳的紫外线和红外线还在不断地照射到地球,如果直接用肉眼看,非常容易损伤眼睛,而在这个时候,连天文望远镜都最好不要用,戴着眼镜看天文望远镜还是会损伤眼睛.这也是姜星火建立这么多观测点和观测站的原因所在。
天空,出现了异象。
原本明亮的太阳,突然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吞噬,天空变得越来越昏暗。
南京的百姓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劳作,抬头望向天空,这里的人们并没有太过惊慌,而且因为《明报》上早已宣传,还是有很多人遵循了《明报》的建议,没有直接用肉眼去观看日食。
姜星火他们看到太阳的边缘逐渐被黑影侵蚀,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形,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影不断扩大,太阳的光芒也越来越微弱,整个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让人感到压抑和不安。
草原上刚刚逃回老巢的阿鲁台和他的部下们同样感到惊慌,牧民们开始惊恐地尖叫起来,他们认为这是天神发怒的征兆,预示着灾难的降临,有的人则跪在地上祈祷,希望神灵能够保佑他们平安度过这次危机,还有一些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猜测着这异象的原因和后果。
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正在江南纺织厂的唐音带着赵海川等人维持着纺织厂的秩序,防止女工过于恐慌;正在龙虎山大上清宫内打坐的张宇初听到清风女冠的惊呼,豁然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正在云南教书的郇旃,看着天象忿忿不平地嘀咕了几句怪话;正在安南王宫里的陈天平,推开身边的嫔妃赤着脚跑了出去;正在交趾布政使司聚餐的李至刚、黄信、裴文丽等人,则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正在海上飘荡跑商的各国商人们,李增枝、吴传甲、江舸、刘富春、王贞庆、肥富.此时也都在甲板上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异象。
随着日全食的深入,天空变得越来越黑暗,仿佛夜幕降临。
南京城内,原本喧嚣的街道也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偶尔传来几声惊恐的呼喊声。
而在整个大明,依旧有很多百姓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他们不知道这异象何时会结束,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依旧坚持着理学观点的读书人,则通过购买来的深色眼镜死死地盯着日全食。
测月的详细原理,包括郭守敬的“弧矢割圆术”在内的计算公式和地、日、月的几何图,早都被刊登在了《明报》上,现在只差一个最初的数据,就能推导出来结果了。
而这个数据,就是月球本影在地球阴影区的长度。
就在完全形成日全食的那一刹那,随着一声“举火”,国子监观测点的火台被点燃,火焰腾空而起。
在天空中的飞鹰卫观测员,则忠实地把地面的数据,用铅笔画到手上的地图上。
如果能够视角抬的更高,如果在这时候有一个空间站,里面的人就能够清晰地看到,在一片漆黑的地球阴影区中,由北至南,升起了一道赤红的火线!而这道火线,与月球本影线几乎重合!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姜星火紧张地攥住了袖子里的手。
今天,他就要在全天下面前,光明正大地正面击败理学,凭借全新而完整地宇宙观,跻身圣人之列!
而就在这时候,朱高煦那有力的心脏,却忽然停了半拍。
他似有所感地望向了北方,捂住了胸口。
姜星火看到了他的异常,轻声问道:“怎么了?”
朱高煦茫然地张开了嘴巴,想了想,只是摇头。
“不知道,但忽然觉得很难过。”
终于,在短暂而漫长的等待之后,黑影开始逐渐退去,太阳的光芒重新洒在大地上。
永乐二十二年九月十一日,“永乐测月”的全部数据在钦天监和国子监的联手下,汇总计算、校准完毕。
姜星火在《明报》上开源了全部观测数据,并给出了最终的计算结果。
——太阳直径约270万里,地球直径约25000里,月球直径约7000里。
经过“永乐测月”,理学的宇宙观和以其为基础的整个理论大厦彻底崩塌,科学,成为了正确解释世界的唯一学说。
地位已经追平了“北宋五子”的姜星火,此时地位也从诸子之境,隐约向着圣人之境迈进。
而此时的朱高煦,正带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沿着南北京铁路行军,抵达了济南以北的乐安州,在这里笔直地向北,就可以一直到天津三卫,而后沿着大明的第一条正式铁路,折向西北方的北京城。
北京传来的圣旨很明显有问题,再加上老和尚留下的名单中的人员随后传递回来的种种情报,都说明了朱瞻基已经在谋求自立了。
在这种前提下,如果只带少量随从前往,恐怕直接就被帐下刀斧手安排了。
因此,朱高煦并没有急着前往,而是在南京直接宣布登基,随后改年号为“靖清”。
这是因为当年靖难之役结束的时候,朱棣一开始定下的年号,其实是“永清”,但这个“清”字朱棣不太喜欢,所以改为“永乐”。
而朱高煦取“靖难”之“靖”,与“永清”之“清”,组合成了“靖清”,寓意使世道安定,四海清明,跟“永乐”的寓意差不太多。
至于姜星火为什么也赞同这个年号,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独属于他自己的恶趣味,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高煦登基以后,反而下旨令北京的齐王朱瞻基前来觐见,朱瞻基自然不从,双方已是势同水火,眼看着第二次靖难之役就要打起来,朱高煦也是不惧。
舰队在他们这边,所以朱高煦开始征调部队,同时调回了在日本、安南、占城等国的部分驻军,并征召了宋王朱高燧及其部队。
在户部尚书夏原吉调拨钱粮,工部尚书宋礼备齐军械后,朱高煦带领南方的十五万军队御驾亲征,成国公朱能、淇国公丘福、曹国公李景隆、荣国公姚广孝、定国公徐景昌等一众名臣大将随征。
由于有铁路能够运输物资,所以军队全程都是沿着南北京铁路行军的。
大军自南京开拔,在山东与河南交界汇合了周王朱有爋所部三护卫,最终在乐安州停下脚步,等待了从山东沿海港口被平江侯陈瑄送来的宋王朱高燧所部三护卫,以及从南京结束了测月工作赶来的姜星火后,继续不急不缓地沿着铁路北上。
而一路走来,沿途所到之处,各部明军无不在将校的带领下归降。
永乐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朱高煦兵临北京城南三十里。
北京城周围看似还有二十万京营大军,可实际上,当这些军队被英国公张辅、魏国公徐辉祖、历城侯盛庸等人强迫出战的时候,仗还没开打,就已经士气全无,纷纷临阵倒戈了。
虽然三大营总兵官同安侯火里火真、成阳侯张武、安远侯柳升一个不落,全都被撸掉了官职软禁了起来,但下面带兵的宁阳侯陈懋、云阳伯陈旭、富昌伯房胜等侯伯,可都没有为朱瞻基卖命的意思.朱高煦不仅是他们的战友、朋友,更是二十年来每年大把大把地给他们提供股份分红的财神爷。
朱高煦既有人情,又有利益,而且还名正言顺,所以凭什么让我们跟伱朱瞻基造反呢?
英国公张辅、魏国公徐辉祖、历城侯盛庸等指挥官无法约束军队,只能匆忙逃回城内,盛庸自觉不容于朱高煦,遂拔剑自刎。
听到了朱高煦带兵进入北京的消息,被关在地牢里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被手下放了出来,在纪纲的带领下,大军团团围住紫禁城。
朱高煦命解缙写了一封劝降文书,用弓箭射入城内。
朱瞻基知道大势已去,在张安世的建议下,出紫禁城投降。
在姜星火和姚广孝的联合上书后,已经是胜利者的朱高煦,并没有大开杀戒,而是展现了他的仁慈,宽恕了他的敌人们。
齐王朱瞻基被从亲王降爵为郡王,齐王爵位由朱高炽次子朱瞻埈继承,朱瞻基的封地改为锡兰。
英国公张辅降爵为信安伯,改任征西将军,带领一支“雇佣军”形式的部队参与白羊王朝与黑羊王朝之间爆发的战争。
魏国公徐辉祖削爵为民,魏国公爵位由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徐膺绪继承,徐辉祖改任直布罗陀宣慰使司明军指挥官。
北京行部尚书郭资,内阁杨士奇、杨荣等官员则被勒令致仕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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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清一朝共三十五年,在史学家眼中,这时的大明堪称巅峰,其军事、科技、经济、文化等多领域的成就,均达到了华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一时期,大明不仅在国内实现了繁荣与稳定,总人口突破了八千万,更以其开放的胸怀和前瞻的思维,积极参与到全球贸易中,主导了全球的贸易体系,而经过二十余年的货币改革,最终姜星火所创建的白银双轨制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进行了国内外并轨,大明白银宝钞,成为了无可替代的全球性货币。
同时,工业革命的进行,使得大明的先发优势的积累越来越大,无数技术革新产生在大明的土地上,而明军的舰队,也航行在世界上的全部重要航道上,强大的军事实力和精明的战略布局使得大明在世界舞台上威震四方。
大明,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名副其实的全球性帝国。
大明的势力范围是如此之广阔,以至于这世界上的所有存在文明的地区,竟然找不到一片可以在任意一个时刻,让太阳或者月亮落下的非大明势力范围。
日月不落,是谓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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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星火的第八世,迟来了六十多年的死亡终于到来了。
在身体机能彻底停止运转的那一刻,姜星火的世界陷入了冰冷而黑暗的混沌。
那种熟悉的溺水窒息感笼罩着他,直到一只手臂,将他从这种感觉中拽了出来。
当姜星火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白色,他眨了眨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
渐渐地,视线开始聚焦,一幅壮观的画面逐渐展现在他的眼前。
白色,是军舰的涂装颜色。
一艘巍峨的战列舰矗立在燕子矶军港中,它巨大的身躯在阳光下闪耀着钢铁的光泽,舰身线条流畅而威严,炮塔林立,仿佛是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而在甲板上,很多士兵们呼喝着穿梭其间。
而此时湛蓝的天穹上,一对双编队的螺旋桨战斗机呼啸而过。
他看到了战列舰的名字。
“星火”号。
江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了藻类的咸腥味和远处船只的汽笛声,大量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丝绸战争.大明议会内阁换届
这时,身旁的人把一件东西扔到了他的身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星火的肌肉记忆使他下意识地一把将这东西抄起来,并用右手拉动了一下,他的眼睛随后才瞥到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脑海中也闪出了一段记忆。
三十三年式栓动步铳,在第四次丝绸战争后被明军列装为制式武器,四分之一寸口径,带铳刀共八斤二两重,弹仓供弹七发,有效射程一千步。
扔给他步铳的人似乎对他的迟缓有些不满,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你还要在地上趴多久?夺取了星火号战列舰,正式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姜星火拄着三十三年式栓动步铳站起身来,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熟悉脸庞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刹那,身旁星火号战列舰的口径巨大的三联装主炮忽然“轰隆”一声,发出了震天撼地的开炮声,战列舰横移了一段距离,码头的木质栈道随之晃动。
而姜星火顺着炮弹的轨迹看去,那个落点他也很熟悉。
——南京皇宫。
(全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