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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继续玩下去,但是我有三点不满意的地方要说一说。”
李景隆思索良久,最后大约是自觉想的稳妥了,才开口说道。
“且说。”姜星火示意他畅所欲言。
“其一,我觉得这游戏设计的不合理。”
朱高煦有些摸不到头脑:“噢?哪里不合理?”
“财政。”李景隆干脆说道,“上次强制触发【变钞】,就是因为财政的数值一直在降低,为什么财政数值会降低?”
朱高煦道:“自然是因为遇到了一系列的倒霉事件啊.胡虏无百年之国运,连着倒霉也不意外。”
“不是这个说法。”李景隆拿手指在地上画了两条线,“我是想问,为什么财政没有盈余?按理说,统一后的国家,在正常情况下,每年财政是应该有盈余的,即便是不多,也是该有的。”
地上的线,一条短,一条长。
李景隆继续以等比例画了下去,结果就是随着这条线的延长,长线开始慢慢到了短线一倍半、两倍的长度。
“就如同这两根线一样,日积月累,仓禀总归是充实的。‘残民以储,建仓备荒’,隋文帝都能做到的事,心肠更狠的忽必烈做不到?更何况,据我所知元朝在部分地区行的是包税制。”
“所以我觉得,姜郎设置的游戏规则不对,不能默认每年的财政收入和支出完全相等。如此一来,没有了盈余,就没有任何抵抗天灾人祸的能力。”
让两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姜星火点了点头反而赞同道。
“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的学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事实上,这是我打的一个补丁。”
“补丁?”朱高煦疑惑。
“对,就跟在衣服上打补丁是一个意思,便是为了防止这个游戏出现漏洞,来设置的规则.其目的,说白了就是给游戏增加一点难度,想让你们在当时严苛的财政情况下体验。避免你们有人走极端,直接连续选择强保财政,亡国了也要守着钱亡国那种。”
姜星火说想了想说道:“既然伱已经提出来了,这一点也确实是我人为设置的障碍,那我们可以改一下规则。每年固定增加5点财政盈余。”
“好。”李景隆点头复又说道,“还有第二点。”
李景隆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姜星火打断了。
“是不是想说,对外征服,为什么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固定扣10点财政?”
“就是如此,我也觉得不合理。”李景隆肯定地说道,“我觉得他不合理的地方,不在于扣10点财政。既然是劳师远征,无论是打日本还是打占城,都肯定是要花很多钱的,扣财政数值完全可以理解.我的问题是,不能掠夺来增加财政吗?如果不能,那以前蒙古人灭金、灭西夏、灭大理、灭南宋,不断地以战养战,又该如何解释呢?”
姜星火笑了笑,反问道:“你既然都知道灭的是金、西夏、大理、南宋,那你便知道,这些国家都是有钱掠夺的。可日本、占城、安南诸国,当时除了猴子和大象,还能抢点什么回来?他们的富裕程度,甚至还不如中原地区的一个府,又全是山区和丛林,能掠夺什么呢?”
李景隆顿时哑口无言。
这也不怪他,纸上兵圣也总得知道点先决条件才能谈兵论道。
可日本、占城、安南诸国,李景隆不仅没去过,也极少了解当地的山川地理、人口经济情况。如此,便想当然地以为这些国家便是再穷,也该有与大理国差不多的水平。
而实际上,这些国家还真赶不上在享国三百年,十几代人积累了无数财富的大理国,只能说远远不如。
“还有一点。”李景隆勉强来言。
“我们的选择权太少了,少得可怜,甚至说白了,只有面对叛乱时是否选择镇压这一个选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面对连续而来的天灾人祸,其实选不选都是一样的结局。”
李景隆意识到了自己想说的核心:“表面上看,是我们自己一步步走向了【变钞】的结局,如果从历史史实的角度上看,似乎忽必烈也是如此.可我们毕竟是在推演,是应该有充足的变量的。否则,我们跟直接顺着史实往下翻书,又有何区别呢?”
姜星火非常讲道理,简直就是从善如流。
假如,假如能忽略他眼角堆起来越来越浓的笑意的话。
似乎他早就猜到了李景隆会提出的这些要求。
当姜星火在穿越前上学的时候,总觉得上学就是学习和考试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果有很多选择,他一定能过得更好。但是当他接受了社会的毒打后,他也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越多的选择,就意味着越多的歧路。
“言之有理,那在接下来的文字模拟中,我会给你们提供更多可选择的事件。现在继续吗?”
李景隆与朱高煦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对视,这对战场上恨不得杀了对方的草包统帅与无敌猛将,此时联手达成了默契,他俩异口同声地说道。
“继续!”
此时,李景隆的内心里充满了自信。
李景隆觉得,他已经找出了在这个游戏里,姜星火给他挖的所有的坑。
只要财政有盈余,在不亡国的前提下,稳定地保财政数值,那么这次的推演,他相信一定会有一个成功的结果。
不然呢?难道还会像上次一样,模拟了六年就被迫【变钞】吗?
李景隆觉得,只要有更多的自主权,自己肯定不会搞成这个样子了。
隔壁密室。
许久没有说话的夏原吉忽然说道:“陛下,其实改不改规则,都是一样的。”
“为何?”朱棣好奇问道。
“姜星火第一次设计的规则,里面藏了一层意思。”
夏原吉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那便是财政这个数值,其实还反向代表了中统钞的贬值程度。”
朱棣有些不解,他微微皱眉,指节叩击着檀木椅子的扶手发出了一声声轻响。
“换言之,就是财政这个数值越低,中统钞就越不值钱。那么臣斗胆敢问陛下,亲手参与设计了中统钞制度的忽必烈,为什么要【换钞】?难道他不清楚换钞对朝廷信誉的危害吗?”
朱棣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答道:“应该是清楚的吧,这种一代雄主,年老了也不会糊涂成这样。”
夏原吉的逻辑越理越顺:“所以,忽必烈【换钞】,其实不完全是因为财政收入不足而换的,而是因为,中统钞本身就贬值的没有信誉了!”
“那么中统钞为什么会贬值,自然是因为忽必烈超发;忽必烈为什么超发,自然是因为财政缺钱!”
“也就是说,姜星火在财政平衡上的设计,其实没有漏洞!”
说到这里,朱棣也明白了过来。
其实说白了,就是姜星火给元朝初年显性的“财政盈余”,和隐性的“中统钞”贬值,做了平衡。
把“中统钞贬值”这个没有直接体现的数值,以“强制财政平衡”的方式加了进去,体现了元朝初年真实的财政情况。
——那就是只能勉强维持财政平衡,一遇到用兵或天灾内乱,便是不断地花钱如流水产生负债。
否则,忽必烈为什么把中统钞印到至元二十四年就印不下去,以至于启动【换钞】了?
墙内。
“重置后财政为80,国运为50,继续?”
“继续!俺不服!”朱高煦狠狠挥了挥拳头。
“至元二十五年,贺州、盾州、泉州、处州、柳州、潮州等地爆发多次大小规模不一的起义,调兵往返镇压总共需要10点财政,不镇压损失10点国运,是否镇压?”
李景隆和朱高煦悄声商议了一下,最后一致决定,不镇压。
宁可掉国运也不镇压了,姜先生坏得很,总是蛊惑他们花钱保平安。
这次只要老老实实攒钱,有了每年5点的财政盈余,总归是能延续下去的。
“同年发生特殊事件——设立宣政院。”
“元朝统治者与藏地教派在此前的数十年内逐步达成了密切合作,该地愿意归属元朝管理,于是设立宣政院专管该地事务。国运+5。”
“同年发生特殊事件——黄河再次决堤。”
“由于缺乏足够的防护与泄洪工程,黄河于该年再次决堤,襄邑、太康、通许、杞等县,陈、颍二州受灾。作为元朝统治者的你值得‘庆幸’的是,在上一年的黄河决堤中,该损失的已经损失一次了,这次的受灾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经济损失,人心也已经麻木。财政-5。”
见姜星火没有继续说话,按照之前的流程,这一年算是不好不坏地度过了。
但李景隆存了个心眼:“完事了?”
“没有。”姜星火提出了一个新选项。
“作为元朝统治者的你,是否坐视缺乏足够相关水利工程的黄河继续糜烂?选择否的话,将因为水利工程不足,面临无处泄洪的黄河不定期决堤造成的财政损失,哪怕起因仅仅是因为几场大雨;选择是的话,将付出40点的一次性财政支出,与后续每年5点为期十年的维护费用,黄河决堤的情况将会得到极大控制,民心也会因此归附,国运得到上升。”
沉默!
面对这个考验道德与理智两难抉择,李景隆和朱高煦,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如何选择?
如果他们不代入元朝统治者的视角,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修整黄河的水利工程,哪怕这需要海量的财政经费支持。
如果他们代入元朝统治者视角,又没有听到过之前姜星火关于黄河决堤的惨状描述,那么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保财政数值,而不可能冒着财政再次崩溃的风险,去花国库一半的财富来治理黄河。
可偏偏,现在他们已经听到了,已经不能装聋作哑了。
黄河中下游数百万百姓的命运,仿佛操之于他们的手中。
救,还是不救?
救了,要面临再次触发【换钞】的风险;不救,良心怎么过得去,被狗吃了?
“我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李景隆低声骂了一句,抬起头说道:“我不修黄河河防,每年河防崩了也就扣5点财政,修黄河河防,前后要花90点财政,我冒不起这个风险。”
朱高煦却昂然说道:“俺要花这个钱,那是好几百万老百姓的命!现在国库有钱,这是该花的钱,花了不仅能一劳永逸,还能民心归附增加国运!”
“蠢货!”
李景隆气的直甩袖子:“上一个想你这般想的,是元末丞相脱脱!结果如何?钱花了,征召了几十万民夫去修黄河,出了个‘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还他娘的不如不修,什么都不干都能多挺个十来年。”
朱高煦闻言,一时犹疑不决了起来,但最后还是摇了摇脑袋,梗直了脖子说道。
“那也得修!亡国俺也修!”
“你……简直愚蠢至极,你真以为自己能挺到回本吗?别忘了现在财政只有85了!若再扣掉40点,只有45!而且未来十年修黄河的钱会把每年的财政盈余都扣掉,你必输无疑。”
李景隆咬牙切齿地骂道:“不知所谓!治国是权衡利弊,不是任着良心!”
朱高煦道:“俺知道俺选的可能不对,但俺就是要修,不修,俺心里不痛快!”
“不是个当太平天子的料。”
朱棣靠在椅子上始终没有起身,说出的话语更是让密室内的三人噤若寒蝉。
“可真是朕的种啊,好!好得很!”
朱棣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说道:“好一句,宁可亡国也得修!”
“世上的事都是这般道理,哪有那么多因着权衡利弊就要做的抉择?”
“若是权衡利弊,朕乖乖等着被建文那小畜生圈禁,是不是还能稳妥地捡一条命?”
“若是权衡利弊,淝河战败王真战死,那时候诸将全都劝朕退兵,凭什么朱能敢按剑而起替朕说出了‘汉高祖十战九败,最终却能夺得天下,而今岂能有挫折便退兵而回,再向他人称臣的道理?’”
“自知者英!”
“自胜者雄!”
“是谓英雄!”
朱棣叉着腰睥睨四顾:“做天大的功业,便要担天大的风险,朕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夏卿可愿与朕一道同行?”
夏原吉藏起苦笑,肃然行礼说道:“臣与户部支持陛下,便如昔年武侯所采言: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一般无二!”
“夏卿办事,朕是放心的。”朱棣颔首。
展露了自己雄心,给户部打了以后要用大钱的预防针,获得了下属的口头效忠,朱棣借题发挥的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他的这番话,被两个诏狱小吏听到了耳朵里,却是有了别样的滋味。
永乐帝.似乎更喜欢酷肖自己的二皇子多一些,那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否要搏一搏从龙之功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