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牌位

叶娇李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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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府坐北朝南,雍容典雅。

    它不似皇宫那般金碧辉煌、雄伟壮观,也不似其他公侯王府般,隐隐露出藏不住的阔气奢靡。

    它静静矗立,却自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气势。

    一东一西,两队兵马在府门前相遇。

    “白武候长!你怎么来了?”

    从西面奔来的卫士惊讶喝问,带着杀气齐齐拔刀。

    白羡鱼夹紧马腹握紧虎符。

    他怎么来了?

    这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太子带着一众朝臣离开时,白羡鱼想跟过去,却被父亲瞪了回来。

    他只好继续站在城墙下。

    他不敢去看叶柔。

    复杂的情绪啃食他的心。

    皇帝病危,太子即将即位,这种时候,他应该高兴。可他完全笑不出来。

    叶娇和叶长庚的意思很清楚,太子在剑南道活埋疫患!

    白羡鱼深吸一口冷气,他拖着父亲下水,一起为之卖命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以前喜欢赌钱,偶尔也会赢几把。没想到人生最大的赌局,成了这个样子。

    白羡鱼感觉自己落入冰封的河流,他想要挣扎,河水已经冻得严严实实。他出不去了。

    李璋还会做什么疯狂的事?叶娇能化险为夷吗?

    白羡鱼在城门前踱步,见叶娇带来的百姓没有走,还有些别的百姓,正慢慢靠过来。

    “不准进城!”白羡鱼走过去,为自己找点事做,也能离叶柔近一点。

    那些百姓挺多的。

    他们口音不同,穿着也有些差别,但他们都是一样的质朴,一样的战战兢兢。

    面对白羡鱼,他们知道是大官,却不知道该怎么喊。

    “官老爷,”有个中年男人道,“听说楚王殿下出事了?”

    白羡鱼神色微怔。

    太子早在很久之前,就把消息传出去,说楚王结党营私、构陷皇储,将被赐死。听说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甚至用上了军中报讯的八百里急递。

    “你们是什么人?”白羡鱼问。

    “我们是河东道云州的,”中年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从衣袖中掏出铜板,要往白羡鱼手里塞,“求求大人行行好,告诉我们,楚王死了没?埋哪儿了?”

    白羡鱼顿时警惕。

    这些人,这些百姓,不会又是谁找来,构陷李策的吧?

    “你们都是河东道云州的吗?”他顿时严厉道。

    “不是,”有个年轻人在远处喊,“草民是甘州的。”

    甘州?曾经地动,流民跑进京城的甘州?

    “还有我,”又有人从不远处挤过来,“草民是晋州的。”

    晋州?因为魏王私藏弓弩,险些激起民变的晋州?

    “你们进京干什么?”白羡鱼抬手,立刻有武候跑过来,全神戒备。

    “我们……”他们相互看看,不太敢说,有个人还下意识抱紧包袱。

    白羡鱼一把把他怀里的包袱抢过来,里面硬邦邦的,不知是什么凶器。

    “大人,大人。”那人要抢,被白羡鱼挡住。

    他三两下打开包袱,映入眼帘的竟不是凶器,而是一座红色的牌位。

    这牌位正面贴着红纸,两边绘制道家符文,下面写着“福禄寿”。牌位正中间,只有两个字——楚王。

    这是楚王李策的长生牌位。

    长生位,供奉在家,祈求天尊护佑、消灾禳难、积累福德的牌位。

    被白羡鱼夺走了牌位,那中年汉子吓得跪在地上。

    “大人您莫误会,”他忙不迭地解释,“楚王殿下北击突厥,救了我们全家。草民给他供了长生位。如今他要死,我不过是跑到京城来,把长生位放在这里,给他磕几个头。磕完了头,草民就走。”

    白羡鱼握紧长生位的手有些发抖。

    “你们呢?也都带着长生位?”他声音哽咽问。

    回答白羡鱼的,是默默解开包袱的百姓。

    一个个包袱解开,一个个牌位拿出来。他们珍而重之地,轻轻用衣袖擦拭牌位。

    “草民是朔州的,多亏楚王和叶将军,我们才能活命。”

    “草民是甘州的,安国公府给我们粮食吃,楚王把我从山洞里救出来。”

    “草民是晋州的,楚王在高台上平定了叛乱,救了我们全州百姓。”

    “草民没有牌位,草民就是来,磕个头……”

    百姓七嘴八舌地讲,白羡鱼乱乱地听。

    这就是民心吗?即便楚王要被赐死,可因他曾舍身为民,这些百姓,便带着长生位,千里迢迢而来。

    可是,这有什么用?

    “这有什么用?”他拿着牌位,忍不住问出声,语气沮丧。

    “有用!”立刻有百姓为他解释。

    “我们日日供奉,受供者生能消解苦难,死能脱离苦海。”

    “有用!我们不懂楚王做了什么错事,但楚王是我们的恩人。”

    “我们磕头不犯法吧?我还想烧点纸钱。这些都有用吧?”

    白羡鱼再也无法忍受。

    “有什么用?”他大喝出声,吓得百姓畏惧噤声。他呆怔片刻,突然把长生位使劲儿塞入对方手中,接着转身大步离去。

    “武候长……武候长……”下属没有追上他。

    路过城门时,白羡鱼听到叶柔小声的恳求。

    “求您让我母亲跪在我的衣服上吧。她的膝盖肿了。”

    “不行!”禁军毫不留情地拒绝。

    白羡鱼顿时转身,他一面走,一面脱下大氅,单膝跪地,把大氅平平整整,铺在叶夫人身前。

    因为他的身份,禁军没有干扰。

    “柔姐,”白羡鱼抬头看着惊怔的叶柔,目光坚毅道,“你等我。”

    “你去哪儿?”叶柔摇头,“你别做傻事,别为了娇娇,就……”

    白羡鱼和叶娇曾经是敌人,曾经是上下级,也曾经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我不是为她。”白羡鱼起身按刀,向战马奔去。

    长生牌位有什么用?跪地磕头有什么用?甚至是——

    白羡鱼穿过城门,看到漫天飘扬的白旗,叹了口气。

    这白旗有用,每一个看到白旗的人,也都有用。但是最有用的是——

    他等着,等到太子下令擒拿楚王格杀勿论,等到白泛兮拿着虎符离开,白羡鱼带着他的亲随,追进长街。

    不知为何,父亲今日没有带亲军护卫。

    “父亲,把虎符给我。”白羡鱼第一次这么坚决无礼地对父亲说话。

    白泛兮没有给。

    但白羡鱼仍旧拿到了虎符。

    楚王府外,对面的卫士问:“禁军统领呢?你是武候长,怎么能调用禁军?”

    “禁军统领是我爹,”白羡鱼道,“虎符在我手里,还用解释吗?”

    至于他的父亲,罢了,是他不孝。

    对面的卫士拔剑拉弓,对准白羡鱼。

    “那便——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好,”白羡鱼道,“有我在,你们这些太子党羽,休想进入楚王府。”

    楚王府外打成一团,对面的卫士首领是个高瘦的男人,他一面推开众人,一面冲向白羡鱼,却没有动手,原本散漫的表情此时认真起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是太子党羽。”白羡鱼一刀砍来,男人后退一步,道,“你才是太子党羽!我们是圣上的人!”

    圣上的人,看军服制式,的确是皇帝亲军,北衙十六卫。

    白羡鱼大吃一惊。

    “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不是来杀楚王的?”

    “我一般不出面,”那人道,“我们奉圣上命,保护楚王殿下。”

    “圣上醒了?”白羡鱼大喜过望,问,“圣上保护楚王?”

    他下意识抬头看天,一时间泪眼朦胧。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停手,停手!”那男人一面下令,一面踢了白羡鱼一脚,“你快让他们停手!”

    “你叫什么名字?”白羡鱼又怀疑起来,“我不认识你。”

    “天照,”那人道,“取日月照临之意。”

    不止他叫天照。

    所有皇帝的暗探,都是这个名字。

    他只不过是做得最好,直到今日,尚未被太子拔除罢了。

    或许六皇子李璨发现过他,但不知为何,李璨没有告诉太子。

    至于他今日竟亲自领兵的事,也是说来话长。

    总之,他去宫里报信,见的第一个人,是长公主李娴雅。

    他需要李娴雅带他面见皇帝,以免太子亲信阻止。

    而李娴雅正在审问太医署熬药的御医和宫婢。

    皇帝把这件事交给长公主,必然是因为,可以信任的人不多了。

    李娴雅做得很好,而他也拿到虎符,率北衙禁军救护楚王。

    偏偏南衙禁军也到了。

    南衙禁军如今等同太子亲军,当然要打上一架。

    没想到竟然是呆子吃砒霜——傻到要死,打了自己人。

    “你真是胆大!”天照看着白羡鱼摇头,“连太子的命令,你都敢违抗。禁军统领大人呢?”

    白羡鱼挠挠头。

    他的随从应该还在看护他的父亲。

    不知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头上挨一棒子晕了过去,能不能吃得消。

    “现在怎么办?”白羡鱼问。

    “那要看圣上怎么办。”天照看向皇宫方向。

    而守卫森严的皇宫内,赵王李璟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