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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顺着鬓角、双颊、脖颈一路向下，最终沿指尖滴落，渗入土壤。
郭晔脚下已濡湿一片。
一虚一实两位超级强者，就在眼前面对面地拼杀，他的面颊紧绷，如两块煮老的皮革。仙琳儿一双凤目虽然深邃，却黑得如冬日深井，幽幽地闪着冷光。
郭晔的眼睛像两颗火苗，随着不远处的枪尖转动，他忽觉得一阵不适，眼珠好像要被枪尖吸进去。急忙原地揉揉眼，再抬眼看时，总觉另外一人自己也应见过才是。
枪头打个银旋，仙琳儿一声唿哨，躬步向前，后手出至前手前，前手伺于后手下，龙胆化作出群的孤雁，朝想象中的咽喉刺去。
“这是……青龙献爪？”
与印象中的单杀手不同，院长留了三分劲力，瞬息间后脚跟进。那虚影似乎活展开，尽管刺穿的只有空气，郭晔能感觉出这枪已然走空。
不知青炎龙魂师是否拥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一枪未中后仙琳儿似乎落入下风，在对手的攻势中连连退避。倒身向后作败势，掤枪退步，电转风回，如霹雳般掉转枪头。
“救护败势的苍龙摆尾。”
仿佛被紧急迅猛的攻击压得透不过气，龙胆好似白牛转角，以拦、撩之势分别甩出两枪，解了眼前之危。后蹲踞原地，枪如地蛇，起手疾刺，腕子不转，用摩旗法拿拦。
“抱琵琶、铺地锦……”
嗤——
空气撕裂似锦帛，长枪捲为一轮圆月。与四夷宾服的中平式相对，仙琳儿脚踩鸭踏步，枪头闪赚。
“跨剑。”
这次郭晔无丝毫犹疑。
“铁幡竿。”
“美人纫针。”
……
枪快，人潇洒，一头乌丝飘在空中，像是天上的家燕，快的同时每个架势都极尽沉稳、准确、狠辣，举手投足间自有杀气泛出。湖畔几十米的距离来回，枪圆圈拢着步圆，身子在圈内，而精气神贯穿到四面八方。
仙琳儿一气刺出三记，提枪收势，身体紧缩，好似燕子突然回了巢。
拄着枪，望向碧蓝色的湖水，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神采飞扬。叹一口气，手指摩擦着滚烫的枪身，再次展颜一笑。
“老冤家……”
心中感怀一阵，仙琳儿顺手把枪朝郭晔一扔，望着树林深处某个方向出神，半晌后自顾道：“我要你学的不是招法，而是这种修习方式，虽比不上实战，却也强过一来一回的套路。”
郭晔：“……”
“看你盯得如此入神，多半也是有功底的，如今愿意学这些的人已经不多，且行且珍惜吧。”
郭晔手脚抽搐……
“如果你能在接下来两年的大考中取得优异成绩，我可以直接保你进内院，相信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不过最终还要落在你自己身上。”
郭晔出气多进气少……
过了一阵，仙琳儿似乎想到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在哪开伙吗？走，今天我请你吃一顿，看你这孩子还蛮顺眼的。”
郭晔面色发紫……
见久久无人应答，院长四处扫了一眼纳闷道：“欸，人呢？”
郭晔不动弹了。
仙琳儿朝地上看了一眼，把压在郭晔身上的龙胆拾起，收进储物魂导器中，疑惑道：“你这孩子，好好的为什么要躺在地上？衣服都脏了。”见他的表情异常，俯下身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郭晔没反应，倒半天气后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来：
“您……您砸死我了。”
没滋没味地吃着内院食堂的珍馐佳肴，他暗自下决心，等治好后绝对第一时间离开这个鬼地方。
郭晔十分庆幸她是武神斗罗仙琳儿，而不是什么海神唐三一类，据说那三叉戟有十多万斤重，快赶上一台压路机了。
其实龙胆并未夸张到那种程度，在未曾激发的状态下只有数百斤而已，相当于一两个邪幻月，对郭晔来说算不上重得离谱那种。若是在全盛时期，他费点劲也能举起来，说不定还能耍两下。
并且就算两个邪幻月压上来，也不会把重量集中在杯口粗细的枪杆上，毕竟他是全年级体型最夸张的胖子。可仙琳儿连个招呼都不打，把龙胆直接往郭晔怀里一扔，好比被两个邪幻月团成团坐一屁股，再加上势能不倒才怪。
虽未能在海神岛传播自己的故事，他也算用另一种方式留下痕迹，例如湖畔泥土上一个显眼的人形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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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没见到郭晔的影子啊。”
“那不正好，如果他不来，你也有可能过一把班长的瘾。”
周思陈上身趴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画着圆圈。
“我是那种人吗？”曹瑾轩大怒。
“那要不你帮我问问老太太，那个鳖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两个人的活全落在我身上，很累的啊！”
摇晃发小的胳膊，周思陈有气无力地哀嚎着，郭晔躲在海神岛上逍遥自在，班长的工作就砸在他一个人头上。原以为是个潇洒的活计，等到真正上手才知道，带给人更多的却是压力。
“好好好我去帮你问，你松开。”
没好气地挣脱周思陈的双手，曹瑾轩刚朝刚进教室的周漪走去，远远望一眼班主任的脸色，溜回来的速度要快很多。
“下次再说，老太太这张脸黑得吓人，我还年轻呢。”
这世上终究有不怕死的，罗睺面无表情地迎着周漪走上，曹盈犹豫片刻，放慢脚步跟在他后面，装作不经意立在一旁。
两人的问题不言自明，周漪内心纠结一点也不比他们少——她自己也是半明白半糊涂。关于郭晔的事，林樗仅仅帮他请了个假，具体原因只捎带着提了些许。
周思陈把脸埋在桌子里，偷偷观察他们的对话，由于距离过远几乎没能获得任何信息，只得课后再尝试询问。
……
数日后，有人造访张乐萱的居所，来者为庄蹻与他的学生。
对于庄老，她自然是不陌生的，执弟子礼后招呼两人进屋，没想到被林樗婉拒。
“我们今天过来，是受穆老所托，来找唐雅同学。”
张乐萱一怔，唐雅对这位大师姐并无避讳，将事情前后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她也大概了解过郭晔与两人的关系，内心不禁犹豫起来。
对这位小了十余岁的学妹，要说没有嫉妒是假的，但即便为了贝贝，张乐萱也愿意尽一切可能帮助她。如果两人是为帮忙解决武魂问题自然最好，可若不是……
仿佛看穿她心中活动，庄蹻有些不悦道：“支支吾吾的作甚。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如果她不欢迎，我们现在就走。”
“哪里的话？学生这便叫她出来，劳烦您费心了。”
很快张乐萱便释然了，若只有林樗一人，她或许还会提出随行要求，但庄老如果意图对唐雅不利，根本不会采用这种手段。不过看到两人如押送犯人般，一左一右将唐雅夹在中间，她的眉头又蹙起来。
……
“那天我释放的力量，应该还不够你吸收的。”
三人来到距黄金树不远一处空地，庄蹻背对唐雅，脸上不知是何种表情，语气听上去却有些凛冽。
唐雅看着探出裤脚的鞋尖，似乎脚底一尺见方的地面下藏着至宝，沉默不语。
前些天发生的事，可能会化为魔障困扰她很久，直到时间将其抚平，或是有人将心结解开。听到“吸收”二字后便下意识感到惶恐，不知庄蹻话中究竟为何意。
自己的生命，要结束了吗？
她没有太多悔意，更多却是遗憾与不舍。这时林樗突然插言道：“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放弃自己的力量，做一个普通人吗？”
唐雅犹豫了很久，没有像很多小说中返璞归真的情节那样，表示自己宁可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为何不愿舍弃？沉浸于力量的快感无法自拔吗？”
言语间带了些冷意。
沉默了一会，唐雅缓缓说道：“我有件一定要完成的事情，重逾性命、爱情与我所有的一切，但想完成那件事，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林樗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即便选择堕落？”
唐雅不再言语，这些天内心也处于煎熬之中，对郭晔她也不吝歉意与愧疚，即便将性命抵给他也未尝不可，但她的生命不止属于自己。
从某种角度来看，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啊。这样的自己，居然会得到如此多的关爱，真是……
“我很抱歉。”
她低声说：“但，如果这是唯一的选择，我也只好如此，随之而来的任何惩罚与报应，我都愿意承受。”
无论复仇、爱情，亦或其他剧烈的情绪冲击，都会面临抉择，总会辜负一方。唐雅若不想辜负自己逝去的父母，便只能辜负其他人，哪怕那人与她相恋。
只是她可能忘了，父母或许不会希望她成为这样的人。
说完后，唐雅充满勇气地抬头，与两位魂师界的大能对视着，准备迎接自己的终结。
庄蹻想了很长时间，转身看着她恬静的面容，最终下了决心。
“看在穆老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们会尝试驱逐你武魂中的邪气，压制它吞噬生命的欲望，但这种天赋与生俱来，老夫也无法彻底根除。”
“你若不懂得珍惜，再次走向歧途的话，即便穆老回护你，我们也会采取其他手段。”
他说的十分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间无数信息在眼中流动，林樗神色凝重地抬起双臂，将自己的魂力释放出去。
他的所为十分简单，仅仅将生命之树的力量完全激发而已。
只有这样，才能跟上老师的节奏。
生命之树虽称不上极致武魂，林樗也无庄蹻那般修为，却也能完美契合生命本源，给人以生机盎然之感。
令人倍感亲切的力量，挑逗着周遭万物，在海神岛上愈演愈烈。
枯死的枝条抽出新芽，垂地的花茎重新扬起，阳光下树叶的绿是那样夺目，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唐雅的目光被生命之树的幻象所吸引，暗黑蓝银草下意识从脚下生出，却被压制得不敢抬头。
力量落在地上，落叶浮土似乎畏惧林樗的威能，亦或不忍踏进这片画卷，无风自动，退避到一丈开外。庄蹻的神色依然平静，眼中却藏有极深的欣慰之意，抬脚随意向前迈步。
每一步皆成龙虎。
海神阁上空本是晴空万里，此时岛上光辉甚至比天空更加夺目，云卷云舒下是骤然吹起的微风，隐隐透出一个雅字。
能成为海神阁的一员，庄蹻自有非凡之处，他的修行较寻常魂师不同，除本身冥想外，同时也在感悟天地之形，甚至最后尝试在体内创造天地。以武魂为笔，魂力为墨，写字给世界看，当世界理解他的意愿，便会发生无数玄奇之事。
唐雅的精神已经有些凝滞，再不复前几日那般锋芒毕露，两人引动力量时造成的异象，已超出她全力一击的层次。
言少哲立于窗前，看着窗外流云聚散，心道不愧是庄先生，果然了得。
跟在吕青侯身后的郭晔抬头望天，心想那便宜师祖又在搞什么大动静？
庄蹻一步踏出，脚下依旧不停，行走轨迹是不标准的圆，魂力运行的无数轨迹在空中缓缓浮现。
不取十全十美之意，以示对世界的尊敬。
这天地好像一张纸。
白色纤维交织缠绕，组成心核状的物体，与那株服常的树心有些神似，其中蕴含的境界却远非服常可比。青翠欲滴的藤蔓缠绕其上，为心核覆盖一层绿色的外衣。
虽本质上仍为魂力凝聚，若只看两人肃穆的神情，便知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如真正的心脏一般，它忽地产生了脉动，每次跳动，都会带着唐雅的魂力共同起伏，一时间经络竟有隐隐的酸麻之感。这是武魂间的共鸣，庄蹻与林樗合力，强行模拟出类似极致之木的效果。
她尝试着控制，却发现是徒劳。
唐雅不自觉地伸手，想要触摸这神奇的心脏，指尖触碰到表面的瞬间，骇然发现武魂竟以最猛烈的方式爆发。
霎那间，她全身的魂力都在沸腾。
一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唐雅完全动弹不得，但体内的灼烧感却真实不虚。心脏表面突然探出无数藤蔓，缠住她的手掌，并向着全身蔓延。
唐雅惊骇至极，下意识便想运转魂力反抗，可念头一入丹田仿佛石沉大海，大脑与身体仿佛断了联系。此时她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无数藤蔓缠在身上，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随后眼神泛起一丝释然，任由意识沉沦至最深的黑暗。
就这样吧……
她累了。
千年的古树下，多了一枚绿色巨茧，并以极缓慢的规律脉动着。师徒二人再次对视，脸上都有藏不住的疲惫。
“救当然要救，穆老的要求咱们没法拒绝，苦头却不能不吃。”
仅一句话，庄蹻便对方才之事下了定论，相较一位成为邪魂师的学员，显然郭晔这个便宜徒孙更亲切些。
“本应如此。”
林樗颔首致意，对老师的看法表示赞同。
……
穆恩看着郭晔沉静的脸，颈侧盘桓不去的伤痕，还有发根处不起眼的白色，沉默了很长时间，房间里静得吓人。他在想，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仿佛与这世间的孩子都有所不同，而他以学员的身份进入海神阁，究竟是自己在愧疚之下的补偿，还是想在世间多个传承？
这究竟是郭晔的幸运，还是自己的幸运？
“在岛上这些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说实在话，并不习惯。”
从前在外院时，郭晔见不到如此多的前辈高人，压力自然也小了很多。现在整座海神岛就属他境界最差，林樗有自己的事务，不可能照顾自己太久；吕青侯在魂导内院与尔火的工作室两班倒，一天下来交流也少得可怜。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虽然是第一次来，不过也能猜到，海神阁主的房间，对吧。”
穆恩继续道：“去年开学时，给我留下印象的学生不多，其中有霍雨浩、王冬，还有你。你的天赋虽在三人中平平无奇，但我始终坚信着，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