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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晔似乎置身于金黄的世界。
独自站在路上,看不到之前的骇人场景,身体洁净轻盈,四周有泥土与苔藓的气息。他的脚底接触地面,却感觉不到脚下是什么。
左右有原野开阔,野草随风倒伏,无数流光划过天际,向山顶汇聚。
沿着平缓山路向上行走,恐怖的伤口消失了。郭晔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远方有树叶飘落,他继续向前,因为感觉到前方有声音在呼唤。
“我本是世间万物,世间万物本是我,过去我是我,现在我是我,未来我是我……”
好熟悉的声音。
我死了吗?这是郭晔的首个念头,他依旧不断走着,仿佛置身于海底。听着低吟浅唱,看着模糊的影子來回,却沒有一张能够在记忆中停留。
时间、空间变得虚幻无比,记忆化为无数碎片纷至沓来,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祖父很严厉;父亲的鼓励;母亲在床前给他讲故事;妹妹向他吐着泡泡……
补习班、转学区、联考、升学、英语……
好乱啊……
他的魂力本已消失殆尽,脑中与足底又有两股力量生出,在丹田中阴阳交汇。在忍无可忍之时,郭晔试着向上跳跃,好像搁浅在岸上的鱼。
他终于冲破这个世界,进入一个全新的状态,并且意识到身下有一张床。
郭晔没想过自己还能睁开眼睛。
一张疲惫且焦虑的脸、两张苍老且静默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六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其中有两张脸他记得,并且印象深刻,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醒了。”
唯一不认识的老者开口,疲惫的那位探过身子,食指点在他的额心。
“老师……”迟钝的记忆终于想起这人的身份,同时想起自己的名字。
“别动!”
两道声音同时将他压回床上,林樗收回手指,看着指尖道:“费了好大力气把你拽回来,如果又过去了,我们岂不是成了笑话?”
说话同时掏出一片半枯的树叶晃晃,语气平淡。郭晔听不出带有什么情绪,不过看到他压制不住的疲惫,与记忆中那张纸条,下意识将眼闭上。
“对不起。”
“作为你的老师,不得不说好像是件亏本买卖,一分学费没收不说,还得因为你担惊受怕,确实不太划算。”
歉疚与羞愧的情绪交织,这对郭晔而言比被蓝银草贯穿更加难受。他不喜欢欠人东西,孑然一身来到这世上,最好也是这样离开,但现实却会在身上绑住无数份缘,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同样作为你的老师,我还得教你一个道理:对不起这种话最好还是少说,尤其对我。因为当你说了这三个字,便代表会有更多次对不起我,所以以后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不可能让你自生自灭,下次该救你还是会救。”
郭晔睁眼,不知该对老师的言论作何回应。
“况且,”林樗的眼神飘向一旁。“这次并非你的过错。”
……
唐雅好像回到孩提时代。
她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在父母与一些长辈的关怀下成长。她是唐门的继承人,也是唐门的开心果,被无数人围绕,为她的一颦一笑牵挂。
唐雅不由得陶醉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不愿意醒。这十年来她承受了太多孤寂,孤寂到感受不到时间流淌。好不容易重新想起当年美好,哪怕是梦,她也不愿失去。
随着她年岁增长,美好也掺杂了其它东西。父母忧虑的时间越来越久,虽未曾在唐雅面前表现,自小懂事的她却能看出端倪。
仅仅看出是不够的,但她不知怎样让父母开心起来。唐雅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做好一个女儿,不让自己成为忧虑的缘由。
时间如白驹过隙,她看到了血与火,看到她此生都忘不了的那张脸。这张脸的主人杀死她的朋友,杀死她的长辈,杀死她的父母!
她发誓用一生毁灭那个人的一切,但举目无亲,求告无门。正当她陷入绝望与怨恨中无法自拔时,他出现了。
他是那样的帅气阳光,那样的温文尔雅,一切都是那样完美。两人以师徒相称,朝夕为伴,莫名的情感冲淡唐雅心中的阴霾,她恋爱了。
不过她没有忘却仇恨,想要报仇便需要力量,而她缺少力量。
迷雾散去,她发现自己被蓝色的草叶包裹,心中一个声音道:“助我强大,我会给你力量。”
“你是谁?”
“我就是你,我就是你的力量。”
唐雅又是伤心,又是迷惘。“可那样是不对的。”
良久,她伏在地上浑身发抖:“我该怎么做?”
那声音满是怜悯与哀伤,终于道:“孩子,听我说,你……”
然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唐雅努力想听清其中内容,终于化为一片混沌。
不等想个清楚明白,蓦地听见一声嘶吼,浑身浴血的少年举刀,刀尖对着她的心口。
“老子不是你的花肥……”
听到这句话,唐雅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周围一片沉寂,沉寂得像座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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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你怎么看?”
“我怎样看不重要,郭晔怎样看其实也不重要,关键在于您怎样看。”
穆恩苦笑:“难道在你眼里,我已经是这样的人?”
林樗没有回话,一言不发的态度已表明一切。
“放肆!”
有人叱喝。
穆恩抬手,止住庄蹻的怒意,换种语气道:“如果我准许你入阁修炼呢?”
林樗默然,过了半晌才轻轻摇头:“请不要再破坏晚辈心中的形象。”
庄蹻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世上仅有这一棵真正的黄金树。”
林樗同样斩钉截铁道:“晚辈也只有这一名真正的学生。”
郭晔没见过的那位老者依旧不忿。“治也治回来了,学院会对他进行补偿。只要他不把今日之事声张出去,便是狮子大开口也无妨,老夫不信以海神阁之能填不满一个小辈的胃口。”
林樗直视他的双眼,浑然不惧。“如果您不打算将弟子逐出门墙,这小辈也算您的徒孙。”
“你……你以为我不会?”
“好了,小庄。”
轻咳两声,穆恩将两人注意重新集中过来。“师徒吵架这种事还是少些为好,丢人败兴啊。”
说到此处,他忽然不再言语。和学院出了一位邪魂师相比,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
最关键的是,那学生是唐门的最后一人,毁了她便是毁了唐门。
他……能代表学院下这条指令吗?
庄蹻虽未反对自己,但穆恩能看出,他的态度与林樗相仿——学院绝不允许邪魂师存在。即便先前对唐雅的治疗,也是出于对这张老脸的敬重。
穆恩忽然心口一痛。
“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黯然长叹,他转着轮椅孑然行去,两人待唤,却瞬息间不知行踪。
……
郭晔与唐雅相对而视,一人半躺于床,一人正襟危坐;一人软弱无力,一人气血充盈;一人面色冷峻,一人泪水涟涟。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如万年古井,又如行将爆发的火山。
“那天在城外我帮了霍雨浩一次,差点把命丢掉,依稀记得贝贝说唐门欠我一个人情,这便是唐门还人情的方式?郭晔领教了。”
话不多,却字字诛心。郭晔抛弃掉所有矜持与风度,言语间极尽刻薄。
唐雅直直地坐在那,眼眶像是有两把断线的透明珠链,泪珠不是一颗颗,而是成串下落,又急又快,眨眼便将脚下的地板打湿。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哭的这样好,不带有哭泣的必然丑陋。二十岁的心装在十二岁的身体里,冷眼看着少女眼泪落得像珠宝。
“我,我不是有意的,当时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对……”
“够了!”
粗鲁打断对方的道歉,他的脸色没有因愤怒变红,反而更加苍白,这一喊牵动了伤口。
穆恩将手搭在郭晔的肩上,以他的高度做起来刚好。平缓的力量渗进体内,安抚着不平的情绪。
“我的老师刚教我一个道理,所以我也不想听到对不起。第一次对不起就让我半死不活,我估计很难有命听到第二次。”
“你说你当时神志不清,我当你说的是真话,不过这股令你神志不清的力量,是有人强加于你的吗?”
言语利得像刀,一刀一刀刺穿她的心口,鲜血淋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醒来的这段时间,郭晔也想了很多事,主要关于前晚的意外。若两人没有好死不死地碰上,唐雅或许真会如原作剧情那般,直到铁血宗才失控。
去它的原作吧!
“我冒昧地问个题外话。”他用对陌生人的口吻道:“你给我的感觉比之前还要强大,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等级?”
“三十四级。”
唐雅下意识便想拒绝,却被郭晔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你前天呢?我是说在你遇到我之前。”
“……要低一点。”
一旁的穆恩痛苦地闭上双眼,事实已无可辩驳。
郭晔在笑,不出声地狂笑,笑到流出眼泪:“吸了这么多,你仅仅升了一级?我就这么不值钱吗?”
一缕红线自嘴角流下,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如寒月腊梅。他笑着同时释放出武魂,金丝藤不复往日生机,无力地垂在地上,魂环中颜色更加浓郁那枚反而变得晦涩,仿佛下一秒就会溃散。
“我现在维持二十级都很勉强,估计第二魂技也用不出来吧,看来你的吸收效率有些低啊,门主。”
林樗耗费莫大力量,将他从死亡线强行拽回,对余下的部分却无可奈何。暗黑蓝银草的力量如附骨之疽,他可以强行将其从郭晔身上剥离,但无法消除已造成的影响。
唐雅同样紧闭双目,似乎不敢再看郭晔的表情,对于一位未成年女孩,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堪称噩梦。
她甚至想永远沉浸在那个梦境,永不醒来。
“这些你不用担心,”穆恩看不过眼,忍不住插言道:“学院会补偿你的所有损失。老夫就算舍了这一身修为,也要让你恢复如初。”
郭晔一时没有接话,虽然很想说一句“这好像是我本来应该拥有的”,但他没能开这个口。
“您是想让我忘记这件事吗?”
“不求你忘记,老夫只希望你能不记恨这件事,若是能原谅她自然更好。”
“我能得到什么?”
“失去的魂力,老夫帮你补回来,只多不少;被污染的武魂,老夫可以找人帮你恢复,甚至更进一步也未必不可;再过几年,老夫担保内院中会有你一个位置,无论哪个系。”
如此条件,足以打动全世界绝大部分人,但郭晔总有种老头想让他觉得因祸得福的感觉。
“那她呢?”他朝依旧在落泪的唐雅一指。“我听说史莱克监察团对邪魂师一向不留情面。”
穆恩沉默了,过了半晌,缓缓道:
“既然老夫已经知道此事,断然不会看着她走上邪路。学院与唐门毕竟是万年的缘分,不可能断绝唐门最后的希望。”
“贝贝还不知道此事吧,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他,很好奇会是什么反应。”
穆恩嘴角扯动,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既然您提到唐门,那我换一种思路吧。”郭晔将身体倚靠床头坐直,平视唐雅紧闭的双眼道:“看着我,门主,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学弟,我以万物宗少宗主的身份和你说话。”
“我这个宗门,”他吹吹指甲缝里的血泥。“虽然在大陆连三流都不算,好歹也是要脸面的。现在他们的少宗主被你差点弄成残废,这脸可是被打得啪啪响,家里老爷子面皮可是比我薄多了。”
“我……”唐雅想要开口,却被郭晔抬手阻止。“听我说完。”
“如果你想说赔偿一类就先免了,学院或许可以,你的荷包里能装多少东西?我一乡下来的土包子,虽然命不值几个大钱,也不想平白无故丢在大城市。倒不是怕死,只不过死后的结果我自己都承担不起。”
“如果前晚老先生出手慢了一点,我肯定会死。到时候爷爷可能会拉着一家子人找你拼命,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贝学长会护着你,霍雨浩会护着你,也就代表学院会护着你。到时候两边动上了手,老郭家就可以团团圆圆地埋在一块。”
唐雅脸上的红润逐渐变为苍白,穆恩的咳嗽越来越频繁。
“我这人似乎说不上小气,有人对我死缠烂打,我没有把他如何;有人揍了我一顿,我可以当没发生;差点死在城外那次,我就当是自找的。唯独这次,想到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我有点怕。”
“你说,我凭什么替他们原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