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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验证我心中猜想,我从蒋小二处借来复读机。我推说刚刚想起我妈让我办事,今天就先回去了,复读机周一再还。蒋小二大方地将复读机借给我,与小胖一起跟我挥手作别。
回到家中,小心将手中机器摆弄片刻,我已经大致知道用法,心中有了计划,只等时间一到,便可验证计划是否可行。中午十二点一过,刚吃完午饭没多久,小胖又气喘吁吁地赶到我家。
“不是你打电话说有急事吗?有啥事赶紧说!累死我了,我可是一路小跑,跑过来的。”小胖跑得一脸通红,气都未喘匀便急着问我。
“不是我叫你来的。准确地说,是这个复读机叫你来的。”
未待小胖发问,我按下按钮,从复读机里清晰地传来我的声音,“喂,小胖吗,……,你在干啥?我有急事要找你,别急着问我为什么,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小胖还未明白过来。
我叹息一声,“我找到了,李文强的不在场证明,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制造】出来的?你指的是?”
我看着手中复读机,“拥有它,不仅拥有了全世界,还能够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你意思是,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刚才在电话中,你听出我声音跟平时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电流声、有间隙卡顿,……,我以为,只是信号不好,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想。”
“通电话时,即便是听到电流声、遇到卡顿或是声音不连续,一般人都只会认为也许是通信质量不好,有干扰,不会往别的方面想。
谁又会想到,跟你通电话的,根本就不是他本人,其实是一段通过录音机发出来,早就录好存储在机器里的声音!
如果不是今天,你跟蒋小二想让我见识一下,如果不知道这些,说不定我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李文强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他们伪造的。
“他们?”
“是啊!是【他们】,而不是只有【他】!”
又是一声叹息,“如果证据是伪造的,那天晚上必定有人撒了谎,撒谎的人除了李文强,还有,……,【唐小松】。甚至,……,用来录音的复读机,也是小松借给文强的。小松,……,也许很早之前就知道文强父子的计划;他也是计划的参与者,他帮助文强,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其实,还有更多假设。
我不想告诉小胖,知道愈多,越是犹豫不决越是糟心。我已经够糟心的了,何必再加一个小胖呢!
也许我对文强的情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深厚,我对他的关心,仅仅出于同情,他父亲与我大表哥同病相怜,感同身受罢了。但对于小松,此刻我心情十分复杂,小松不仅仅是我的同学,他还是我的同桌,更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听罢我说的话,小胖陷入了沉默中,似乎还在消化他听到的东西。我知道,其实他跟我一样,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最终,小胖也没有追问我关于制造伪证的更多细节;良久,他开口问我,“你要怎么办?”
接下来要怎么办?其实我也非常迷茫。
我如今方才体会父亲、黄叔,当初为什么不想我跟小胖掺合到这起案件当中。也许最初是因为父亲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个原因;也许是因为受害者是我们校友;也许是因为调查过程中,他们发现了更多线索;也许,正如父亲跟我说过那样,‘他不想我们过早地掺合到这些乌七八糟的案件当中。’
可是,谁又能够想到涉案嫌疑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同学,自己的朋友呢!
……
沉默片刻,我回答小胖,“我想,先跟他聊一聊!”
……
很快便到了第二天。
今天是周一,按校规,必须穿校服。升旗仪式时,国旗之下,身着校服的同学们,一个个站得笔直整齐,每个人都仰头望向天空,向高高飘扬的国旗行注目礼。
红旗在旗杆上迎风飘扬,越过重重人群,我默默注视着站在前排,仰头望向天空的小松。不知道此时此刻,小松在想些什么?当初他决定不惜以犯罪为代价,也要帮助文强一家人时,他又在想些什么?他有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
我,很想知道。
午休时,我将小松单独约到操场上。此时人不多,不愿在教室休息的同学们,三三两两散落在操场四周。我们找了一块空旷的草坪,坐下来晒太阳。秋日午后,太阳暖烘烘地温暖着大地,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温暖舒适且慵懒,似乎随时都能在草地上睡了过去。阳光晒在我的身上,却并未触及心底,我丝毫未感受到太阳的温暖。
这里视野开阔,背靠护城河,小河在背后潺潺流淌,很是安静清幽,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靠近,一眼就能够被发现。确定不会有第三人听到我俩谈话,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借来的复读机,放在草坪上,按下了播放按钮。
“喂,是小胖吗,……,你在干啥?我有急事要找你,别急着问我为什么,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复读机中传来昨日我录下的对话。
我偷偷留心观察小松,却见他一脸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我按下停止按钮,拉开校服上衣拉链,甩了几下衣服,“除了这个复读机以外,我没有带其他任何可以录音的设备。我不想,我们这次谈话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你知!我知!”
小松没有开口,他依旧闭着眼睛,仰头晒着太阳,好似并未留意我说了些什么;但,我注意到他眼皮之下,眼球在急速转动着。
小松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比我还小半岁,是班里唯一一个跳级升上来的学生,论聪明程度,他并不亚于我;我知道,他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继续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周云芳遇袭案是李四平策划,李文强协助;目的是为了骗保,是为了给李文强兄妹三人获取一份生活费。但是,最近,我发现,我的想法,不完全对。
我昨天晚上,其实一晚上都没有睡,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起袭击案的策划者,其实,是【你】!
……
李四平的职业是一名仓库看守员,文化程度不高,高小水平,按现在说法就是小学毕业。三个多月前,即便是他能从新闻报刊上得知,新颁布的保险法,也不代表他有条件去研究里面的细节;因为新闻、报刊只会罗列大概,不会解释细节。
保险合同签署时,合同条款里会有除外责任说明,这部分内容在合同里写得非常简略概括。也许李四平会跳过这部分内容,也许他会逐行逐字去理解。但,以他的文化程度,即便是看到了,也只会用自己的认知去代入理解,这并不代表他真正明白这一段的含义是什么。
这个时候,保险代理人通常会重点强调,乙方需要填写部分内容以及理赔金额,快速引导对方完成保单签订。
死亡这个话题,对于普通人来说,多多少少会有些忌讳,贸然提起,总有些冒犯对方的意思,绝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会直接略过这部分不谈。如果乙方不是特意追问,那么作为甲方代表的保险代理人也不会刻意强调,死亡给付理赔条件;毕竟这对甲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李四平,没有条件与能力去得知获得赔付的苛刻条件。
所以,一定有一个熟知保险法,研究过里面细则,知道条款中弯弯绕绕的知情人。这个人告诉他们,如何才能顺利拿到这笔赔偿金——不能够【病死】,不能够【自杀】,只能够,是死于【意外】。
【意外】的判定,有非常多条目和说法,无论是在保险法细则、还是在合同中,都没有任何说明。因为只有甲方才需要知道这些,乙方并不需要。而记录判定方法以及案列分析这一部分,只会出现在保险行业从业人员的内部学习资料中。
在李四平父子身边,唯一有条件知道这些的,只有【你】。
你是从你母亲那里,得知这些细节的吧!也许在你家中,此刻,或许就在你母亲房间里,正好摆放着这部刚刚颁布没多久的保险法,以及只有保险公司员工,才会有的内部学习资料。
也只有你,才会如此熟悉自己母亲的生活习惯。知道她闲暇时喜欢看电视剧,她看的是哪部电视剧,电视剧什么时候播完;当她发现你还没有回家时,第一反应是什么;如此精准预测自己母亲的行为,才能完美地制造出这个所谓的不在场证明。”
……
还有一点老天给的运气吧,我在心里想着,却并未把这句话说出来。
“第一次凶案现场,除了文强以外,你也在。你目睹了周云帆,也就是周老三,被吓得几欲发狂的样子;他这个样子一定让你印象十分深刻!没想到这个欺负你的恶人也有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一天。
周云帆在学校虽然欺负过你跟文强,但他真正要欺负的对象,是你,不是李文强,李文强只是被捎带上的。周云帆亲口跟我承认过,欺负你,是因为他跟唐主任有过节。你父亲体罚过周云帆,所以他才会找你的茬。
周家非常有钱,周家大姐又因为读高三,每天放学都很晚,她完全符合条件,成为模拟第一次凶案的袭击对象;所以你才会挑选周云芳作为袭击对象,也算是给周老三一个教训!
不过幸好,你也只是想给周老三一个教训罢了,你没有真正想过要去伤害周云芳。在顺利达成计划同时,如果周家人挂念救命恩情,未来日子里,还能够对李文强兄妹予以一些庇护,那就更好了。
所以,你才是袭击案的真正策划者。”
……
小松并不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静静地听着我推测,听着听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有证据吗?你能证明这些事情都是我策划的吗?”
“……”
“我知道,你没有!如果有,你早就应该把我送进少管所了吧!”
“我不想在有没有证据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我今天单独找你谈话的目的不是这个。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真想把你送进去,就不会来找你谈话了。而且,你不会进少管所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要帮助李文强。
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帮助他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一种,一种以犯罪为代价的帮助方式?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们,大家一起来想办法,何至于此……”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芬森定律?”
“芬森定律?”
“你果然还是不知道啊!也罢,算了。
你口口声声说着【理解】,其实在我看来,你根本无法理解!”
小松冷笑着开口,“你还是如此天真!天真得让我妒忌。也对,毕竟你既没有死了爹,也没有死了妈。你的人生一帆风顺,你有你的父母保驾护航,你有他们的理解,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
“你口口声声说,帮助他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可是你真的想过吗?你能够告诉我哪怕一种,哪怕只有一种,真正可行的方法吗?
李文强只有十四岁,你真的天真的以为他能够去打工,来养活自己、还有他弟弟和妹妹?
是去工地扛麻袋???还是去小馆子洗碗???又或是去当清洁工扫大街???
只怕他想干都没有一个老板,会冒着被举报雇佣童工的危险雇他工作吧???
再或者是政府额外照顾他,让他子承父业去给仓库守夜;然后看尽别人的脸色,就这么度过他的一生???
……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活着或是有尊严地活着,对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来说,是多么艰辛。你不懂的!你无法理解!也不要跟我谈什么理解。”
……
“还有派出所、还有村委会、还有民政局,还有福利院,还有他们的姑奶奶,还有很多人,在为李文强兄妹三人未来的生活而奔走!你只是没有看到啊!你只看到了你愿意看到的,你为什么看不到,其实很多人有善良的那一面!
现在不是生活在旧社会,他们不会没有人管。虽然,他们肯定会有一段艰难的生活时光,但,人是会改变的,境遇也会因为人行为的改变而改变,这些始终都会随着时间过去的啊!”
……
“他们?他们能够做什么???给一笔少得可怜的抚恤金,口头再安慰一下,仅此而已。就像,我父亲死的时候那样。你不会明白这种处境,就好像你不明白当初我的心情一样。只不过,我还有母亲照顾,而他们,却一无所有。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你所谓的千千万万种方法不过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受尽他人的嘲笑与欺负,又或是丧失尊严,就这么畏畏缩缩活一辈子!
你以为,我和母亲现在过得不够艰辛吗?我只是不想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可怜罢了!
真正能够体会李文强心情的,只有我。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父母照顾,没有亲情温暖,甚至连金钱都没有,还要担负着养活自己年幼弟妹的重担,你要如何去长大,你又要如何去成人?
今天,我并未承认什么,我也并未否认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能够理解李文强失去父亲的那种心情。而你,不能。
我也并不害怕你录音。我知道,使用非法途径获取的证据是不会被采纳的。
你若是真有证据,想告我,就去告吧!”
小松说完话,留下我一个人,便离开了。
再说下去也是毫无意义。我俩的分歧点在于,我认为他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问题,如果当初更信任大家一点,也不至于要去犯罪;而小松却认为,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能设身处地为文强着想,他,并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
我现在心情十分复杂,既惋惜又难受,而且更让我觉得异常艰难的是,要如何去做抉择。我曾义正严辞地告诉小胖还有小罗哥,人应该要为自己做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你做错了,那么未来他很有可能会一错再错。
可现在真实情况是,一旦得知真相,周云帆一家发现自己被设计了,他们又会怎么做呢?周半城难道会轻易放过他们兄妹三人?眼下这种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李文强兄妹三人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
哎!我觉得自己的牙似乎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