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九章 英雄(改)

叶燃JT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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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多星期前发生过的那起命案,又再次被人们谈起。据说,凶手又一次出手作案,不过这一次,一位无意中路过的英雄目睹了惨案发生,他及时出手,解救了那名可怜的孩子,使她免遭毒手,但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位英雄,他的名字,叫做,李—四—平。

    中午十二点,教室电视里,大盘县地方电视台,正在播放讣告,讣告之后,开始介绍李四平的英雄事迹。期间,还插播了一小段,那位被救女孩家属的采访视频。

    受访者是一名中年男子,大嗓门,烟酒嗓,语速很快,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可见接受采访时,他多少有些紧张。虽然受访者的脸打了马赛克,但是声音没有做变声处理,播放出来还是用的原声。

    “多亏这位英雄,我家大妹才逃脱一劫,要不然,我都不敢想象,我们一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

    这个狗日的杀人凶手,我恨不得抓住他以后,将他碎尸万段。我家小宝吓得生了病,现在又想害大妹,我觉得全城人都应该站出来,抓住凶手,替天行道。

    ……

    当然,作为一名普通市民,我也可以理解,公安同志们不可能只处理这么一件案子。他们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街上巡逻,他们也是人,需要吃饭喝水睡觉。

    但是如果不抓住这个凶手,我怕他还要出来害人。这个时候,需要发动全社会的力量。为了自家小孩的安全,大家应该携起手来,尽可能提供线索,保护自己的小孩,抓住凶手,将他惩之以法。

    ……

    只是可怜了这位英雄。英雄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大家放心,我们一家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协助办理后事,照顾他们的生活。

    ……”

    电视里,中年男子还在滔滔不绝。

    男子声线非常特别,低沉沙哑,带有很重的鼻音,让人一听便过耳难忘。我有印象,我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只是一时之间,我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点,我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看完新闻后,我扫了一眼教室,李文强课桌上干干净净,什么书本都没有放,今天,他还是没有来上学。

    讣告中提到的李四平,是不是就是李文强跟我提到过,他的亲戚李四平,又或是,二人恰巧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只是,作为英雄的李四平,又是两个星期前,那起命案的又一名牺牲者,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觉得,自己应该去李文强家里拜访一下。

    “你知道李文强家住址吗?”我问小松。

    “你问这个做什么?”小松停下手中的笔,有些迟疑。

    “他都好多天没来上学了,作为同学,我觉得应该关心关心他,我想去看看他。”

    ……

    等待片刻之后,小松终于回答我。

    “他……他家里出了点事情……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去他家,是不是合适。”

    “出了什么事?”

    “其实两天前,我已经去过他家了。他家那个时候……正在办丧事。”

    “办丧事?李四平是……”

    “你刚刚已经看到新闻了吧!我记得你问过我,李四平跟文强是什么关系。我也是去过他家才知道,李四平就是文强的父亲。”

    “那讣告里的李四平?”

    “也是他,文强的父亲,为了救那个女孩,被凶手杀死了。”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四平死了,出乎意料的,他并不是死于绝症,而是死于一起因为见义勇为而引起的杀人事件。

    今天是周五,不用上晚自习,放学后,我们一行人跟小松一同前往李文强家。大家商议完,准备了一个白信封,里面装着给李文强的白事随礼。

    白事随礼又叫帛金。给多给少都是心意,只是不能送整数,亦不能送双数。按照习俗,亲友参加丧礼后,都会收到由家属送出的内有一元硬币和糖果的吉仪。一旦亲友送出的帛金是整数,扣除吉仪内的一元,尾数便为九,导致丧事“长长久久”,这是不吉利之意。

    也因此,需要特别在帛金内加入额外的一元,以便扣除吉仪内的一元后,不会以九字作结。此外尾数一元也可取其单数,免得“坏事成双”。避免偶数是因为“双”与“伤”是谐音,有“伤心”的意思。

    我们每个人都几乎掏光了所有零花钱。我、小松、二货、小胖各自掏了一百块,零零散散又凑了五十,一共四百五十块。小胖偷偷去找了她堂妹,没跟她说要干啥,只是借了五十块钱,凑了个整,再将五百零一块钱全都装入信封内。

    “快到了,那便是他家。”小松指着田埂小路尽头,一栋孤零零的一层小瓦房对大家说道。

    顺着他手指指向,我远远地看了过去。那栋房舍颇为破旧,屋后杂草丛生,稍远处,是几个连成一片的小土坡;屋前隔着院坝被人开垦出几块荒地,种了一些绿色蔬菜;四周用竹条藤蔓简单地搭建出一个围栏,将宅基地跟小道区分开。

    我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从围栏内走出一个人来,看样子是名女子,等两队人行至对面,却听见小松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妈?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朝我们一众人望了一眼,笑了一笑跟大伙示意打招呼,然后对着小松说道,“我过来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你们这是来做什么?”

    原来这名女子是小松的母亲,众人忙口中称呼阿姨好,跟她打招呼。

    “我们来看看文强。”小松回答道。

    “也对,他是你们同学,来看他是应该的。本来阿姨应该请大家吃饭,但是今天,时候不太对,下一次吧,欢迎大家都到家里来做客。今天,大伙就先进去看看你们同学吧!”

    小松母亲叹了一口气,“也是一个苦命孩子。……,有啥能帮忙的,回来再跟我说吧,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你们看完同学,都早点回家,最近这段时间,世道不太平,要一起结伴回家,千万注意安全。”

    小松母亲说完话,夹着一个公文包,跟我们告别后,匆匆离开。辞别她以后,我们一众人这才推开栅栏门,去屋中寻访李文强。

    堂屋正中原本摆放神龛的位置,端端正正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表情木然的中年人,应该就是李四平。照片两侧各自摆放着一只燃烧的白烛,正中位置有一只燃有线香的香炉。香炉下首地面上搁着个还在冒烟的灰盆,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你们是谁?......小松哥,你怎么来了。”左侧厢房门帘被掀开,走出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见到我们一行人进门连忙出口询问,直到他认出了小松。此时,跪在地上的文强终于回过神来,仿佛灵魂回到身体之中,他对着我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们来了啊,随便坐吧,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这个时候,右侧厢房内又走出一个更小的小孩子。“哥,……,我饿了!”那是一个一脸脏兮兮的小女孩,她怯生生地望着满屋的人,身体缩进门帘中,只把脸露了出来。

    “哦!知道了,我马上去做饭,小杏,你再等一下。”

    文强起身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武,你带着妹妹玩一会吧!”他木然地转身对着小男孩说了一句话,然后走出堂屋,拐入左手边的厨房中。

    他似乎忘记了我们这一大群人还在屋内,也忘记了要去给客人倒水。

    “文强——他,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小松待文强走出屋外,轻声跟我们解释,“你们随便坐一坐!我去照看一下他的弟弟和妹妹。”小松冲我们点点头,亦走入右侧厢房内,去陪那两个小孩。堂屋里,便只留下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的我、二货、小胖三人。

    我们三人终于呼出一口长气,虽然是同学,其实我们跟他并不是特别熟悉,有过交集也是最近才有的事情。这次前来,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便是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避免冒犯到,刚刚失去父亲的兄妹三人。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选择不开口,气氛就显得更加凝重,小松他们四人的离开,终于给了我们片刻喘息的功夫。

    “他们的妈妈呢?他们没有妈妈吗?”小胖压低声音偷偷问我。

    “看样子,是没有。”我亦随着小胖的样子轻声回答。

    “那他们以后怎么办?”二货觉得有些心塞。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有亲戚收留他们三个吧!”

    我想了想,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小。按照小松的说法,丧事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如果有亲戚肯收留他们,现在他们家中,就不会是这种冷清凄凉的景象,至少,不应该连个能够主事的大人都没有。

    “也许,他们会被送去福利院!”二货小声说道,“如果没有亲戚肯收留他们,按照法律规定,他们一定会被送去福利院的。”

    哎!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可怜的家庭,不敢去想象他们接下来的生活,如果,他们还有未来的话。

    “那个电视里的胖男人,不是信誓旦旦,要帮助办后事,不是说要照顾他们的生活吗?难道,他就是张口这么一说,不想管了吗?”小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毕竟文强爸爸是为了救他女儿出的事。这可是一条命啊!一条人命,无论如何,总该有所表示才是。”

    “是啊,至少,要帮助他们摆脱眼前的困境才行。”二货表示赞同。

    小胖的话,又让我想起了电视里那个中年男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那个男子的声音。只是,我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

    “那你赶紧坐下好好想一想。”小胖跟二货连忙把我拉到屋内一侧的条凳上,按住我坐下去,非要让我想一想,一定要想起来。

    “其实,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二货有些迟疑。

    ……

    片刻之后,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突然同时开口,“公安局的厕所里!!!”

    是的,我终于想起来了。两个多星期前,发现尸体那天晚上,我在厕所里几乎吐了一夜。那天夜里,这个中年人到过公安局,他走时,跟周围的警察打过招呼,声音比较大,隔着薄薄的一堵墙,我们三个人都听过他的声音。

    “……我家小宝吓得生了病,现在又想害我大妹,………”

    电视里,他是这么说的。

    两个星期前的夜里,他来公安局,是为了接周老三回家,他就是周老三的父亲,周半城。

    这还真是,因缘际会,什么事情都凑到了一起。他的儿子发现了尸体,他的女儿被凶手骚扰,而救他女儿的英雄,反而是他儿子欺负过小孩的父亲。

    兜兜转转,冥冥之中,这几个人的命运似乎被捆绑到了一起。

    “原来是他!不过找到人,就好办了。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下一步?我转头瞧了瞧屋内陈旧而又简陋的摆设。家徒四壁,说的就是眼前这幅样子。下一步,应该是想想,他们三个人,该怎么活下来吧!再接下来,再去想,他们应该怎么更好地活下来!

    ……

    文强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素面条。弟弟妹妹也不挑剔,接过面条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小杏吃了几口面,突然抬头问到,“我都已经想他了!”

    小武本想说些什么,顿了顿,低下头,继续使劲将碗里的面刨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透过面条升起的烟气,我却看得清楚明白,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泪,无声地从他脸颊上滑落到面碗中。

    “爸爸……出差!……过段时间……就回家!”文强轻声安慰妹妹。

    “哦!知道了!”小杏继续低头吃面。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

    “其实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招呼我们坐到另一侧的凳子上,文强一边看着弟弟妹妹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面条,一边轻声对我们说话。

    “我不想,进福利院,也不想跟弟弟妹妹分开!

    父亲,……,不在了,我必须照顾他们。接下来,我可能会退学,再去找个工作,打工赚钱,养活他们。我已经十四岁了,能够照顾好他们两个人。”

    “你决定了吗?”我问文强。

    “决定了!”他对着我坚定地点点头。

    丧父之痛,让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顷刻之间,突然就长大了。或许是在他进入厨房,为弟弟妹妹煮面的片刻功夫;或许,是在他看到弟弟妹妹狼吞虎咽吃东西的表情之时;又或许,是在他收起所有悲伤难过,温柔地去安慰妹妹那一刻。

    就这么一瞬间,他决定要长大了。他扛起肩头的重责,哪怕他还不明白,这份责任究竟有多重。

    我突然理解了,舅舅曾经告诉过我,死亡的意义是什么。这段时间,虽然我没有再去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眼前这一刻,终于让我理解。

    “我会帮你的。”我亦坚定地对文强说到。

    将信封交给文强之后,我们一行人跟他告别。

    离开文强家,又走了一段路,小松迟疑地问我,“小明,你想要怎么帮他?”

    “至少,要先帮他找个收养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我回答道,“这样,他们兄妹三人才不会被送去福利院。”

    “一个孩子养起来都很困难了,更何况,他家有三个!怕是不好找,否则,他家也不会是眼下这个样子。”

    是很困难,不过,现在离丧礼仅仅过去了两天,也许他家还有什么离得较远的亲戚还没有通知到!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我都希望自己能够帮帮他。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吧!他失去了亲人,而我,即将失去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