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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闲把帽子口罩都佩戴整齐,然后把洗手衣的下摆都万万全全塞进裤圈里形成九十年代特别火的“蛇吞象”装扮后,才作小跑赶往手术室6间。
6间的手术室与3间正对着,但3间的手术室门紧闭,6间的手术室自动感应门被人设置成了常开模式。
方闲往手术室走着的时候,有一个护士快速地推着一个四轮推车,推车上堆积着至少四个袋子的暗红色的血,其中一个轮子的刹车都忘记踩开了,做着S形前进,被护士用蛮力控制着方向。
接近方闲时,还客气地催促道:“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手术室里,大多数人要么穿着洗手衣,要么穿着无菌手术衣,戴着帽子和口罩,没有了胸牌作为标记的情况下,除了熟人。
根本就分不清谁是下级谁是上级,更别说是通过背影了。
那护士在门口直接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往里面推车钻进后大喊着:“血到了,血到了,交叉配血的结果出来了吗?”
输血要有术前输血四项检查与交叉配血的结果,配血的结果必须要三日内的才有效,等到结果出来才能配血。
方闲刚刚好走到手术室的门口,看到手术室的手术台上,八九个医生分成了三小堆,各自忙活着自己的工作,主要集中在腹部、头颅和双下肢。
在病人头顶方向,麻醉医生急得团团转,一会儿看着血压不对赶紧调节输液泵的速度,一会儿血氧饱和度又似乎不对了,又赶紧调节通气流量,然后还要看术中的电解质去抽动脉血,像极了一只热锅上乱窜的小蚂蚁。
此刻听到巡回护士的声音后,赶紧刷新了一下之前点开了检查结果的页面,然后快速说:“出了,A型血,Rh(+),输血前四项结果正常。拿的血对应得上吗?”
巡回护士立刻再次检查拿的血袋子,重复说:“A型,Rh(+)!对的,现在输上去吗,林医生。”
麻醉医生姓林,叫林洪生,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发福中年人,今天或许是被叫来手术室的时间比较紧急,专属于麻醉医生的花帽子都没来得及戴,戴了手术室发的那种一次性的蓝色束发帽。
林洪生说:“输啊,这病人的血压都低成什么样了?现在都只有81/52mmHg,赶紧输。”
“舒主任,陈主任,你们止血操作大概还要多久啊?病人进来的时候血压高压在92,现在不过十多分钟,才80左右了,我还补了晶胶体和血管升压素,我估计血压是控制不住多久了啊?”
一边大出血着,就算输血,也是属于入不敷出的挣扎,尽快止血,然后再进行输血培补,才是关键。
进大于出,才能让血流量变得充盈。
舒啸山说:“我和周主任这边还要一会儿,这血管破得太严重了。不一定能缝合得起来,缝合不起来,可能就要截肢了。出血量会更加大一点。”
周主任是心血管外科的主任医师,现在正在与舒啸山一起处理大腿内侧的动脉出血。
陈主任那边正在进行开腹手术,寻找腹内的出血点。还有神经外科的那波人,则是在邓海升邓主任的带领下,做着硬膜下血肿清除的颅骨开窗减压术,但是目前还在进行定位和剃头发……
林洪生顿时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囊,啪啪作响两声后,苦笑着道:“我的个天爷欸,你们真把我作神仙搞啊。”
“我这边不一定能稳定得住血压啊,就算输血也不一定稳得住。”
之前输血前四项结果与配血结果没出,病人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只出不进,现在的血流量整体还剩下多少,谁都没办法估计,现在即便可以进行输血,林洪生也没办法保证血压。
一旦控制不住,休克并DIC,手术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再看了一眼血压,已经到了79/49mmHg了。
听到林洪生的催促,舒啸山等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医院里的手术台,是死亡率最小的地方了,但这属于急诊,这台大出血本身就属于那种十分复杂的手术了,病人入院,连术前检查的结果都等不及,就只能先处理出血!
神经外科的人都只能凭着一个C臂机找出来的平片在那里预估定位,这已经是极限速度了。可人的生命力,就只能这么脆弱,能够给手术医生的时间窗,十分有限。
但是在没有检查结果辅助的前提下,就去止血,即便是快马加鞭,速度和精准度也就只能在一定的限度内。这能有啥办法?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他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方闲此刻已经走近到了舒啸山的旁边,然后不断地往床头上的术中监护仪上不断的瞟着,看着血压的下降,再看了看病人本身,也是暗自有点无奈,因为这病人身上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方闲本来还想和它交个朋友的,然后再看了看病人的胸前,胸前都被铺着的无菌单给挡住。根本连看都没得看。
薛勤见到方闲到了手术室,仍无动于衷,便赶紧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病人做心包穿刺啊!再不做病人马上就没了。”
方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舒啸山的旁边,到了麻醉医生林洪生的旁边,问道:“林老师,病人的血压下降,除了失血量过多和神经性压迫导致外,还有一种可能是心脏泵出的血量不够吧?”
“相当于四肢的循环血量都淤积在了大静脉,我们测的血压是动脉脉压,所以,这个病人有没有可能……”
林洪生一听方闲分析得头头是道,停下准备去检查电解质的脚步,双手拿着两个5ml的装着动脉血的带注射针的注射器,道:“血压下降的因素可以有多种多样,但是外伤的病人,首先要考虑到的就是失血性休克。神经性和感染性及心源性,不作为首选考虑的吧!”
“你是心外科的还是心内科的老师?”这种急诊,林洪生无法排除是不是有急诊科的人去请了心内科的主任级别的人前来会诊,他虽然也是副主任,但是遇到别的科室的主任的时候,还是带着足够的恭敬。
这是对他的职称,也对他升到这个职称为病人做过的付出。
副主任以下的来会诊的资格都不足。
客气完后,林洪生还是道:“这位老师,这个问题我们能不能回来再讨论?我现在要去抽电解质,术中监测除了血压之外,电解质也是极为重要的。”
听到林洪生的话,众人都抬起头一看。心内科的人跑手术室来会诊了?这可是个极为少见的事啊。
但看到方闲的身影的时候,对方闲的映像还不错的舒啸山当即脸色大变,当时就压低声音吼道:“方闲,你在干什么?不要挡着人家林医生工作,赶紧过来!你跑那里干嘛去?”
接着舒啸山马上规规矩矩地给林洪生还先道了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医生,这是跟着我之前在急诊科的实习生方闲,就过来手术室随便看看的,给您添麻烦了。您忙自己的去。”
之所以舒啸山马上道歉,那是方闲是他带的人,若是因为方闲耽搁了林洪生的工作而导致病人出事,查明实情之后,他舒啸山会有十几根棍子的责任,可能打得他死去活来,属无妄之灾。
林洪生听到舒啸山的话后,当时先傻了!
然后那个气啊,自己竟然被一个实习生给耍了,而且还对他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老师去,白白浪费了表情和心情。
但考虑到方闲是舒啸山在之前才刚由实习生出事,还能带进手术室里来的人,估计和舒啸山的渊源不浅,所以虽没暴走。
但心情不爽的他还是冷冰冰地讽刺了一句:“临床不是你背书的地方,基础知识多回去看教材,拿命当实验进行学习,兽医才是如此,临床不适合这种观念!”
说完,林洪生便去查电解质了。
其他人一听到舒啸山的话后,也都纷纷失去了兴趣,心里还暗骂舒啸山真是个傻der,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把实习生带到手术室里面来,你难道是没遭遇够社会的毒打是吧?
“快过来!还愣着干嘛?”舒啸山再次吼了一声,见方闲还愣着,真有点火了:“要么就直接出去!”
方闲稍稍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了舒啸山的旁边,心里自然也觉得有点儿委屈,我是来救人的,我的本意是救命。我并没有恶意,如果我有恶意,我一进来就直接拿穿刺针戳进去了。
这时候,薛勤老头还在旁边催促着:‘穿刺,赶快穿刺,不穿刺病人就要死了!你还愣着干嘛,先就命,再治病。这是急救的第一原则,这都什么时候了。’
方闲并没有听薛勤的。
这个时候是不能莽撞的时候,越莽撞,越无法完成他来手术室的初心。
方闲知道通过正规的途径去解决很难,但困难出现就是为了解决的,这一辈子谁都会遇到太多的困难。
他继续对舒啸山说:“舒老师,我是觉得,我们可以检查一下患者的心脏,再不济,喊林老师做个听诊也好。这个病人有外伤,有创伤性失血,有极大可能出现失血性血压降低的情况。”
“可我们都不知道也没去准确统计患者受伤的过程中,到底有多少的出血量。万一出血量本不是很多,而是因为心脏脏层和壁层之间有出血,导致心包积液压塞了心肌,使得回心血量不足,所以心脏内循环射出的血量大大减少,这才是低血压的原因呢?”
“心包积液可以通过听诊器就简单。而且。”
舒啸山本来看到方闲过来了,这件事情就完了,都转过身去帮血管外科的人拉钩了,没想到方闲竟还要说。
当时就火了,骂道:“方闲,你是个实习生你知道吗?林主任是麻醉科的副主任,今年四十二岁,从二十二岁读研究生那一年就开始搞麻醉了,能没你懂得多?”
“别人读过的书,比你这辈子看到过的书的字数都多。不要以为看了几本教材,就可以在这里说教了。”
“你建议你回去好好冷静一下。”
“舒老师,我!”方闲还要解释。
“出去!”舒啸山再也没给方闲任何的解释机会。
‘你听他的干嘛?你要救命,去穿刺!时间真不多了,若是因为你的耽误,病人死了,你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结的。’薛勤在那边一张老脸都急成麻花了。
方闲看了薛勤一眼,再看了怒火中烧的舒啸山一眼。
内心波动不已。从道理上讲,此刻薛勤的讲法是对的,虽然舒啸山说的意思是自己在现实层面,不需要为病人的任何病情变化负责,但病人真出了事,那么他肯定逃不过内心的自责。
他完全可以掉头就走,他已经尽到了提醒的义务。
但,此刻贸然地莽上去,且不说自己能不能在没有任何上级医生的允许下,接近到病人,就算接近了,成功地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和想法,那又能如何?
临床是用来给你做实验和进行猜测的地方吗?你无凭无据地根据猜测去在病人身上私自越了N级操作,这就是作茧自缚!
就算他成功了,也会马上被舒啸山打入黑名单,甚至有可能医生这条路就都完了。
临床是系统的,需要有理有据,必须要拿出先驱的证据,才能去进行下一步的操作。
可不操作,病人还能坚持多久?
原则!
救命!
系统和科学性。
‘你还愣着干什么?你还是不是一个医生?’薛勤已经开始怒吼了,单手指着方闲,差点就像一个疯子样的上窜下跳。
方闲默默地走出了手术室。
医院里没有太多的保安,但是手术室的安保还是非常给力的,就是避免家属闹进手术室里,影响到手术间里手术医生的手术正常运行。
但是,方闲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等!他要等到林洪生,不惜一切代价地说服他。
临床是生命的舞台。
这个舞台上,规矩和病人的生命同等重要。
规矩是生命的守护,生命是规矩的归宿!
手术台,是主刀医生及负责麻醉的麻醉医生的主舞台,那是他们的领域,不经过他们的允许,贸然闯进,那就是在生死线和红线之外作死,会万劫不复!
原则,逻辑,因果,一定是所有操作的基础。
等到了林洪生抽电解质结果回来之后,方闲继续死皮赖脸上去道:“林老师,我被舒老师赶出来了,他觉得我问您太多问题不对,但是林老师。”
“我还是想搞清楚,这台病人到底有没有心源性的问题,林老师,能不能麻烦您一下,您就给病人就简单做个听诊,就让我死心一下?”
“知道一下即便是错误的真相?”
“我还是感觉这个病人,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去确诊他就是失血性休克。我们没有客观的指标。”
“你!你怎么还来烦我啊,你真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是吗?”林洪生也是觉得醉了,自己都把话讲的那么清楚了,这个实习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脏啊,才能做到这样的死皮赖脸啊?
真不要面子的吗?
这么大的执念?
方闲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了洗手裤系出来的结前,左手贴腹部,右手贴着左手的手背。
非常紧张,但却十分认真地说:“林老师,我真的希望能够得到答案,这可能会麻烦你一下,但是不会耽搁您太多的时间,您能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吗?”
双眼盯着林洪生,一眨不眨,仰着头,眼神里充斥着说不出来的倔强。
“我发誓,只要您去做个检查,即便是随便告诉我个答案,我绝对不会再烦你任何一句。我说到做到。”
“林老师!”
林洪生当时翻了翻白眼,一边气冲冲走进手术室,一边骂骂咧咧,从自己的麻醉台上拿起听诊器,一边蹲下去,一边用右手持着听诊器的钟面下颈,一边用膜部伸进到手术无菌大单里,道:“舒主任,你带来的这个实习生真的是绝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他这么固执的人。”
“但是刚刚从他的眼神和语气,我又从来没看到过他这么求知欲强的人。也从来没遇到他这么烦人!”
“烦!”说到这里,林洪生的嘴巴和双手都僵硬了。
眼圈猛地一瞪,瞳孔在那一刻先后完成缩小和放大。
然后闭上眼睛,再听了有三秒钟!
接着脸色大变,剧烈的声音在手术间欺负:“床旁彩超!穿刺包!”
“穿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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