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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初时看得也是目瞪口呆,待看到杜乘风的一只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踩踏,每一踏之下,那具尸体便跳跃一下,恍然明白,必定是杜乘风使的手脚。
原本涌入酒馆的众人四散奔逃,谭道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手脚乱颤,跟着人群中想要逃出去,却被那尸体拦住了去路。杜乘风笑道:“这位大师,快用你的天眼通、地眼通与他相接,看看人家找你什么事。”
谭道公看到那尸体笔直地朝自己跳跃过来,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手足并用,连滚带爬,逃出了酒馆,原本那副仙风道骨的神态可就荡然无存了,狼狈不堪。唯有吕焕庸神色凝重,看着上下跳跃的尸体,未见惊惶,反倒大是兴奋,似乎看到平生所未见过的东西,偏要上天入地搞个明白。
转眼功夫,酒馆里除了杜乘风、少年和吕焕庸三人,都已逃之夭夭,唯有那青年汉子记挂其父的尸体,逃又不是,不逃又不是,躲在街角,偷偷观看。杜乘风叹道:“唉,能和你交接的朋友已经走了,我们这等凡人可没本事和你说话,你还是乖乖地躺着,等着入土为安吧。”那尸体似乎听得懂他的话,往回跳跃了几步,一跳而起,复又躺在了竹床之上。
杜乘风朝那青年汉子招手,说道:“快快把你爹的尸体领走,早早埋葬了吧。”那青年汉子迁延半天,终于带着几个人壮着胆,进得酒馆,抬起竹床,扭头就走。吕焕庸还想跟上去,看到那青年汉子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不敢再跟,心中的疑团却是难解,犹自低头沉吟。
他抬头看了杜乘风一眼,心念一动,走了过去,抱拳拱手,刚想说话,看到杜乘风的脸色,大吃一惊。
吕焕庸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杜乘风几眼,说道:“这位爷,有几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杜乘风似乎早已料到他要说些什么,见他衣衫不整,打趣道:“郎中先生,你刚把人给治死了,又想来招揽生意?”吕焕庸听他辱及自己的医术,勃然作色,怒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礼!我本想救你一命,你却要出言伤人,你笑话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笑话我的医术?”
杜乘风见他生气,倒觉得歉疚,站起身来,躬身施礼,正色说道:“我说错话了,该向你赔礼。”吕焕庸见他一脸诚恳,怒气稍歇,心犹不甘,说道:“你能不能让我把个脉?”杜乘风将手一伸,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吕焕庸上前一步,伸三个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背,是为反关穴,正是医书上所谓“由肺列缺穴,斜刺臂侧,入大肠阳溪穴,而上食指者,名曰反关”。杜乘风一见,赞道:“先生医术果然高明。”吕焕庸双目微闭,并不理他,号脉片刻,睁开眼来,先看到的倒是少年神情急切,注视着自己。杜乘风冲他使了个眼色,大笑道:“老子体壮如牛,就不劳先生挂怀了吧。”
吕焕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少年,叹道:“就算你怕这位小哥担心,可是医者仁心,有几句话我还是要说的。”杜乘风脸色变了一变,冷笑道:“你可莫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吕焕庸说道:“我若是料得不错,这位爷在四岁时得过一场重病,前后该有两个多月,时值寒冬,阴气入侵,险些丧命。”杜乘风见他不仅说出自己幼时生病一事,更于节令、时长也都说得丝毫不爽,心底骇然,沉默不语。
吕焕庸接着说道:“此后每隔十年,你都会发作一场重病,病发时就如四岁时一般,心口冰凉,四肢僵硬,中府、巨阙、檀中等穴如受针刺,疼痛难耐,绝非常人所能忍。我猜你四处延医,做大夫的都会和你说,你这个病是伤寒奇症,已病入膏肓,虽是开出各种方子,如小青龙汤、乌梅升麻汤不等,也只能暂延的二三年阳寿。”
杜乘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先生学的是算命吗?可算得这么准!嗯,个个说我活不过当年大寒之日,可是我到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他方才出手相助,厌恶术士、愚民讹人钱财为多,倒未见得就如何信了眼前这乡村郎中的医术,此时才收敛了小觑之心,拱手说道:“先生医术高明,就请一道坐下,喝上一杯。”
吕焕庸也不推辞,坐了下来,自顾自倒上一杯,一口饮尽,闭目不语。少年哪里等得住,催促道:“先生快说,到底怎么治病。”吕焕庸猛地睁开了眼,说道:“可是他们所说,全都是错的。你患的这个毛病根本不是伤寒奇症,恰恰相反,是奇热之症。”杜乘风听得将信将疑,嘿嘿了两声,没有说话。
吕焕庸知他不信,说道:“你摸摸自己肋下俞穴。”杜乘风依言去摸。吕焕庸说道:“常人的俞穴一触之下便生瘙痒之感,你却毫无知觉,只因你的经脉与常人不同,却是反的。不瞒你说,我虽给人治病几十年,像你这样的经脉也只从书上读到过,还是头一次遇到。因是之故,种种病症在你这里也是反的,明明是奇热之症,看起来却和寻常伤寒奇症一般无二。天底下那些庸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只依照疗治伤寒之法,倍加用药,可不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嘛。此间的道理说起来倒也简单。”他遇见杜乘风这等罕见的病人,一时兴起,想要原原本本道个究竟。
少年打断他的话头,问道:“我大哥的病到底怎么治?”吕焕庸见这两人年岁相差甚远,只当少年是杜乘风的子侄辈,听他唤作大哥,心想:这两人倒是古怪。他说道:“你若是四岁生病那年被我遇到,加以药石,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治愈,就算被那些庸医耽误了这许多年,今日开始由我诊治,当也有四成的把握,只是可惜啊。”他长叹了一声,看着杜乘风,摇了摇头,满脸惋惜。
少年听得心焦,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喊道:“先生快说,到底怎么治?”他虽是年少,这一抓之力竟远超常人,疼得吕焕庸哎哟了一声。杜乘风赶忙伸手,将他的手格开,说道:“我这兄弟刚练得功夫,手脚不知道轻重,郎中先生莫怪。”少年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内力已有小成,一抓之下,常人可是抵敌不住,面带愧色,说道:“先生可对不住,您医术高明,就算四成也肯定治得好。”
吕焕庸大摇其头,叹道:“你这位大哥怕是天底下最为倔强之人,偏生的不肯认命,竟是靠着服食毒药,硬生生将病症抑制住,才活到了今日。只是这饮鸩止渴的事终是有个尽头,长此以往,病症固然延误,更在体内积蓄起来毒素,愈演愈烈,就好比建起一座堤坝,要挡住滔滔洪水,水势越高,堤坝便只能建得越高,眼看着这水被拦得高逾山岭,以至于就算想要开闸放水,也必是引得堤坝崩坏,一决千里,凶险万分。如此说来,我治好他这病的把握便只剩下了不到一成。”
少年听得几欲落泪,吕焕庸却又继续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能先用药石将你的病症减缓,延得时日,未必不能想出法子来。可是你又为什么偏要招惹那天下最毒的金蛇,想要靠着蛇毒,不仅抑制病症,更且激发内力。照理说你的内力浑厚,天下少有对手,你出此下策,想必是要对付某个特别厉害的对头,只是如此一来,你的寿命怕是只有半个月都不到了。”
杜乘风听他种种分析,虽未亲见,却能将各种缘由一一道明,心里大是佩服,一挑大拇指,说道:“我倒是看走了眼,郎中先生确实有才,我敬你一杯酒。”两个人对饮了一杯,杜乘风将酒杯一顿,大笑道:“不过我偏是不信你的话,说什么我只有半个月的寿命。你可知道,有多少个郎中大夫、国医圣手说我活不过三十岁,到如今我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他起身站立,拉起少年,说道:“酒足饭饱,我们这就走了吧。”少年正自神伤,被他拉着,不由分说,往酒馆外走。
吕焕庸也不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嘿嘿冷笑,等杜乘风和少年走到青石板路上,他眼睛一亮,追了出来,喊道;“我有个法子可以救得你性命,你肯听我的吗?”少年一听,拉住杜乘风,两个人转回身来。
吕焕庸斜着脑袋仔细看了看他,缓缓说道:“人生在世,不过一口真气,日久月累,终有损耗,待到耗尽,便是每个人的大限之日。你的真气就像是一棵老树,日日遭重重病症、毒药的砍斫,早已是千疮百孔。所以要想保得性命,就要从固本培元入手,首当其冲这酒是不能再喝了,更不可使气好胜,与人争斗,从今往后须得清心寡欲才行。”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似乎心里在盘算一件极是繁难之事,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若能做到,我便带你回寒舍。内子医术远超在下,有她诊治,或许还能救回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