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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两个孙儿争先恐后的将一双小胖脚全都浸在木盆里,却都小心翼翼的不溅起一点点水花,颖哥儿更是不忘嘟嘟囔囔教给弟弟,可别再像前两天一样,洗个脚就不小心洗湿了祖母的衣裳,韩老太太忍不住热泪盈眶。
颖哥儿虽是做长兄的,也才在今日过了生日、才刚满六岁不是?
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便懂得教导弟弟了,竟比他老子当年还强些!
颎哥儿本就是个眼尖的,虽然年纪更小些,却比哥哥先瞧见了祖母眼里的泪花,他便忍不住伸出小手来,轻轻朝祖母的眼眶抹去。
“祖母不哭啊,颎哥儿听话,颎哥儿再也不在洗脚时玩水了,也不再撩湿祖母的衣裳了。”
老太太不禁带泪笑起来,又想起白日里宓姐儿回娘家来给颖哥儿过生日说的那些话。
“颖哥儿和颎哥儿年纪都不小了,祖母也该叫他俩自己将这洗脸洗脚的小活计做起来了,哪里就非得用您亲力亲为呢?”
“我知道祖母疼他们,可他们也都开蒙了不是?尤其是颖哥儿,他过了这个冬天便要去学堂了,难不成还能带着祖母去,也好随时伺候他帮助他?”
老太太便轻轻抓住颎哥儿的手,良久后方才道,若是祖母从明儿起再不帮你小哥俩洗脸洗脚,你们可能自己做……
颖哥儿听了这话难免有些不安,只因他记得清楚极了,就在三天前,弟弟洗着脚还要调皮,谁知一脚便掀翻了木盆,那整盆的洗脚水不但将祖母的鞋袜全都浸湿了,连裙子也都没能幸免。
“祖母还是生颎哥儿的气了么?祖母别气了呀,我不是已经教弟弟听话,再不惹祖母生气了,洗脸洗脚时再不调皮玩水了?”
颎哥儿听了哥哥这些话,亦是忍不住反抓住祖母的手摇晃起来,口中也忙不迭跟着哥哥学起舌来,连声道祖母不生气,颎哥儿听话。
老太太慌忙摇头,眼中的老泪却依然忍不住滑落出来。
她哪里会生两个乖孙的气!莫说是一盆洗脚水湿了她的衣裳,就是要她这条老命给两个孙儿铺路,她也不会含糊半分!
可宓姐儿说的也有道理不是?宓姐儿何止是担心两个弟弟太过被溺爱,将来拿不起来个儿?
宓姐儿还心疼她这个老祖母呢,她老婆子眨眼间已经亲力亲为的伺候两个孙儿六年了,也该歇歇了!
老太太便歪头用袖子擦了眼泪,转头又对两个孙儿笑起来,直道祖母哪里是生了颎哥儿的气:“颖哥儿开春儿就要上学去了,弟弟再有二年也该去学堂了,祖母还能跟去不成?”
颖哥儿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姐姐白天也是这么说的,敢情姐姐是和祖母商量好的。
“那等明日一早颖哥儿便自己洗脸穿衣好不好?等颖哥儿自己穿好了,还去给弟弟穿!”
颎哥儿既是还不满四岁,又哪里真懂为什么上了学堂便要自己洗脸穿衣了。
只是他既然一直都是哥哥的小跟班儿,也便拍着小手有样学样,小鸟学舌的喊了起来,他也要自己洗脸穿衣。
“祖母洗脚!明天颎哥儿自己洗!”等这小子拍罢了手,却依然伸出一双嫩白肥胖的小脚丫,招呼老太太不如今天给他洗完再说。
老太太顿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慌忙伸出手来又给两个孙儿仔细洗起脚来,连带着脚丫巴缝儿里都洗得干干净净,
小哥儿俩虽然都怕痒,却是早就习惯了,又知道脚丫儿洗干净了才舒服,便与往日一样一边洗一边咯咯笑,笑声传得老远。
这般等得老太太又拿了雪白的大手巾给两个孙儿一一擦了脚,两个孩子也不等人抱,便都争先恐后爬上了床,却也不等在床上坐定,颖哥儿的心头又升起一份新的不安。
祖母连洗脸洗脚都不能再帮他们了,是不是祖母以后也不再住在厢房里,每日陪他们入睡,夏天给他们扇扇子讲故事,冬天给他们掖被子了?
只不过颖哥儿也还记着白天里姐姐教的话,那便是再有三四个月他便得去学堂念书、是个挺大的大孩子了。
他不但不该再叫祖母替他操心,就连娘也不能再替他做很多事儿,该由他反过来照顾祖母照顾娘,再替祖母和娘照顾弟弟了。
他便自己点了点头,仿佛在心里将姐姐的话又过了一遍,又这般再次答应了姐姐,这才伸手将弟弟拉到身边抱住,抬头对老太太道,祖母明儿便搬去西小院,叫青果姐姐几个过去服侍祖母吧。
“我姐姐都说了,祖母年纪大了,再叫祖母伺候就是不孝,颖哥儿能照顾弟弟,也能照顾祖母和娘!”
“唔……还有姐姐家的小外甥女,颖哥儿也能照顾她,颖哥儿会教她学走路,学叫爹爹娘亲,还学认字!”
“宝丫儿今天就叫我舅舅了呢!颎哥儿还牵着她走路、喂她吃粥了!”颎哥儿慌忙伸手补充,嗓门儿大得很,仿佛若不这样,功劳便全会被哥哥抢走。
“等姐姐肚里的小外甥也生出来,颎哥儿还会牵着他走路,喂他吃牛乳羹!”
本来老太太先听了颖哥儿那个叫她明日就搬去西小院的话,又有些想哭的,如今却是顿时被颎哥儿这个“小外甥”逗乐了。
颎哥儿眼下还不到四岁呢!这不是最灵的童言童语,宓姐儿眼下这一胎必然能生出个男丁来?
说起来别看宓姐儿头胎生了个姑娘,宓姐儿公婆和丈夫却从没一点点不喜,还给那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宝丫儿,宝丫儿又白白胖胖讨喜得很,宓姐儿也总得给人家庄家开枝散叶生两个男丁不是?
宓姐儿的婆婆今儿倒也说了,先开花后结果是大好事,可万一宓姐儿迟迟生不出个男孩儿来,岂不得和她娘一样,多受上好几年的苦,哪怕旁人不埋怨,自己个儿心里也含糊!
老太太便欣喜非常的摸了摸颎哥儿的头,笑道等你们小外甥出生后,祖母便带着你们小哥儿俩去给他添盆,将来还替你们姐姐带他和宝丫儿去庄子上避暑。
只是别看老太太话是这么说了,她依然忍不住替孙女儿操起心来,操心宓姐儿白天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在耳朵里,回去后便朝她大姑姐要个段家大哥儿小时候穿的小衣裳,带回家压在枕头下。
她今儿倒是想将颖哥儿和颎哥儿小时候穿过的衣裳给孙女儿带走呢,可是后来一想又不对。
颖哥儿小哥儿俩可是宓姐儿的弟弟,枕头底下压着弟弟的衣裳哪有压着小辈儿男孩的衣裳有用?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便一边叮嘱青果替她从厢房往西小院搬家,一边穿好了出门见客的大衣裳,等青果和王妈妈等人开始往西小院搬箱笼了,老太太也出了门,坐上马车便去了镇北侯府。
镇北侯世子夫人庄媛的头胎那一对龙凤胎如今已有两岁半了,眼下刚刚怀上老三还不满两个月,昨儿便不曾前往韩家、给颖哥儿过生日。
而她既是又怀了身孕,便将后宅中馈又交回婆婆手里替她代管,此时正坐在房中深觉无聊,听得韩老太太来了,她便连声笑道快请,心里还以为老太太必也是听说她有孕了,这便前来探望她。
怎知韩老太太虽是打着前来探望她的旗号,吃的用的也足足给她带了半马车,坐下来却是张口便跟她要起了铎哥儿小时候的衣裳。
庄媛顿时笑起来,只因她也颇为喜欢韩老太太这个直爽脾气,尤其这位老太太又明显是为着宓姐儿来的这一趟,这样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越发爽利,着实比平日里那些虚伪应酬得劲儿的多。
她便连连笑着招呼韩老太太坐下说话儿:“说起来早两个月前我听说宓姐儿又有孕了,也想将铎哥儿的小衣裳给她压枕头呢。”
只是她既是宓姐儿的大姑姐儿,宓姐儿头胎又生了个宝丫儿,若是由她先开口,岂不叫人以为她也嫌弃娘家弟媳妇未能一举得男?
“谁知道也不等我主动开口呢,宓姐儿便已打发人来跟我要了衣裳,不但跟我要了,还叫人去婷姐儿那里、千红那里都要了,老太太您今儿可来晚了!”庄媛这般笑道。
老太太闻言也笑出来:“这丫头!既是她早要了铎哥儿的小衣裳,怎么昨日听我说起来还瞒着我,害我今儿又白跑了这一遭,平白给你添了些麻烦!”
庄媛便轻笑着开解老太太莫着急,毕竟生男生女也不是谁能决定的,宓姐儿不告诉老太太也是怕老太太替她担忧。
再说不单是她,就连婷姐儿和千红都是婚后第一胎便一举得男,赵明美虽是头胎生了个姑娘,第二胎的哥儿如今也有一岁了,宓姐儿可不是也有些着急?
只是宓姐儿到底是个懂事的,心头再急也不会叫娘家知道、再叫娘家白白替她操心罢了,韩老太太这不就是,也不等宓姐儿说什么便已是抢着操起心来?
那这若是再叫宓姐儿知道了,岂不是越发害怕这一胎又不是个男丁,倒累得这一胎也养不好了?
庄媛也便轻声告诉老太太道,既是宓姐儿已经怀上了这一胎,便已是喜事一桩了,至于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连她弟弟与她娘家父母都不在意,旁人也便莫再给宓姐儿压力了。
“宓姐儿今年到底才十九不是?有什么可急的呢?”
老太太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也便慌忙笑道,媛姐儿说得是:“我也是老糊涂了,哪儿能叫宓姐儿怀着胎还多思多虑的,你放心吧,我今后必然不再提起这话儿。”
其实昨儿她便听得儿子说起,岩哥儿在酒席上还笑道,大不了将来叫宝丫儿做个女侯爷顶门立户呢。
她当时还笑岩哥儿是个糊涂的,这大秦朝就从来没有什么女侯爷,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岩哥儿这分明是在替宓姐儿解忧,又明里摆出叫宓姐儿娘家放心的架势,她这老婆子添什么乱!
这般等得老太太与庄媛告了辞离开镇北侯府,也便再没像她之前打算的、出了段家便去庄家,而是径直就回了阜财坊韩宅。
何氏一大早就听说婆婆叫人替她将东西都搬到西小院,还在心里高兴这老太太终于想通了、不再亲力亲为的照顾两个孙儿了,也免得将两个孩子娇惯得不像样儿。
怎知转头便又听说老太太坐着马车出去了,说是要去给宓姐儿要几件男孩儿的小衣裳压枕头,何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说起来她这个婆婆来了京城也有快七年了,这六七年来除了对两个孙儿溺爱些,等闲都不曾给她添过乱,怎么今儿却糊涂了?
要知道宓姐儿这一胎可是正要紧的时候,才刚过了五个月不吐不难受了,老太太却在这时候又担心起了这一胎不是个男孩儿,这岂不是生怕宓姐儿不心焦?
旁人暂且不论,单说她这个做娘的摆在这里,生个男孩儿虽是艰难些、到底也有了两个儿子,宓姐儿才刚几岁,有时间有身体便慢慢等着呗,着急催促管得什么用,只多添了一个着急上火罢了!
何氏便欲开口喊人快去替她将老太太追回来,虽说宓姐儿本就是个懂事孩子,天大的事儿也不显山漏水的都扛下来了,怀着胎到底不一样,可万万不能被老太太带累了心情。
却也就在这时,老太太就回来了,进屋便有些窘迫的笑道,她今儿险些惹了祸,若不是庄媛劝她,她今儿就去了温靖侯府。
“我们宓姐儿可真是个有福分的,不但公婆丈夫懂事,大姑姐也是个懂事的,比起来倒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不叫人省心了。”
何氏听得婆婆这么一学说,竟是并不曾往宓姐儿跟前催促什么去,她这才大松一口气露出了笑容,笑道可不就是娘说的这话儿。
“娘本就不用太替宓姐儿着急,宓姐儿是个好孩子,任谁都看在眼里呢,老天爷哪里会亏待她。”
何氏当然也明白,单说她自己个儿,她虽然嫁人不久便怀上宓姐儿了,却也迟迟生不出个儿子来,这个家也险些因此散了,也实在怪不得她婆婆替宓姐儿急切。
好在她婆婆被媛姐儿拐着弯教训了一顿,倒是立时三刻就明白了,宓姐儿也就只管好好养胎了,从此娘家婆家都省心。
……韩宓也便直等到这一胎分娩后,又等到出了月子,方才得知她祖母竟是足足替她忧心了好几个月,生怕她这一胎又生个女儿,待到慕哥儿出生后方才长松一口气。
她便一手将慕哥儿抱在怀里,一手拉着宝丫儿笑起来——她是怀上慕哥儿不久、便早早去跟好姐妹们要了男孩儿的小衣裳压枕头,可她何曾在意过何时才能生个儿子?
她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叫公婆安心,知道她既然做了庄家媳妇,便一心将庄家的子嗣延绵放在心上罢了!
说白了便是她既是庄家宗妇,心里便得时时刻刻装着夫家!
只是别看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她也清楚得很,这一儿一女还来得真是好呢……她的岩哥哥都说了,一女一子加在一起便是个“好”字,从此她也就再不用接二连三的怀胎了,有这一对宝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