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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岩很喜欢韩宓,从很小时就喜欢,喜欢她麦芽糖般绵软甜蜜的笑容,也喜欢她对他毫不顾忌的依赖。
谁叫他弟弟岑哥儿到底降生晚了几年,若不是宓妹妹自幼便这般对他,他还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更不知道自己竟在她眼中如此强大,如此可靠。
再换句话说,要是没有她,他此时或许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不是眼下这样儿,连大殿下这位表哥都要夸赞他一声“好小子”。
可她这十几年来都这么一如既往的依赖他,信任他,他却叫她为他的思虑不周而彻夜难寐,这又算怎么回事?
偏偏这时的她家后宅还失了火,这把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灭得彻底!
那他可真不知自己这一番作为是为宓妹妹解忧的,还是给她添烦恼了!
庄岩也就在这样自责的心思下,便说出了方才那一番话,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够男人气概,他却甘之若饴。
韩宓来时的路上本来就这么想的,想着以后一定要对庄岩无话不谈,谁叫他的本事比她大多了……
那她身为女孩儿家,放着这么一个能干的未婚夫婿不依赖,她还要依赖谁?
却没想到庄岩竟然抢先将话递了过来,还与她做了这样的约定,她不由得大喜过望又连连点头。
这时她便又听见庄岩低笑着告诉她,宋家娘子军们不是已经出过一回马了么,今儿也该轮到高顺子爷儿俩上场了:“再顺带告诉你一声,高顺子的老娘已经救活了过来。”
原来这户人家只是常年吃食上跟不上,身体自然就被掏空了,高顺子他老娘的寻常风寒也就成了绵延病榻。
若不是因为这个,庄岩也不会对高顺子高看了一眼——那高顺子明明做了几年闲汉,却从不因为老娘和儿子吃不饱穿不暖、便去偷鸡摸狗,这样的人若是不用,他还该用什么样的人?
韩宓却是突然咦了一声:“我记得那天岩哥哥你说,那高顺子的儿子才五六岁?他有名字没有?”
只因她突然就想起来,当年她嫁到天津卫金家两年后,为了帮她顺利的做上金家大当家,庄岩便给她送去了一个小账房。
那小账房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人又长得瘦弱,看起来别提多么不起眼了,金家人便都以为她只是新收了一个跑腿儿小厮。
却也就是这个小账房替她足足盘了十来天的帐,就从一些不起眼的小纰漏里揪出了几个硕大的蛀虫——其中既有金朝德的庶兄,也有他的叔伯,还有分布在各地的几个大管事。
而韩宓就是攥紧了这些人的把柄,也便使得那几人不得不支持她成为大当家,而在那之前,她在金家几乎就没有支持者。
她后来之所以盘账分外厉害,便是那小账房教的,论起来那小子还是她师父呢。
可那小账房虽然也姓高,这年纪却似乎不对呀?
如果高顺子的儿子眼下才五六岁,等她十八岁的时候,这孩子也不过十一二岁,就算他自幼便学着打算盘看账,到底不像同一个人不是?
庄岩却是以为她从他姐姐口中听说了什么,扑哧就笑了:“宓妹妹是不是听我姐姐或是婷姐儿说过,高顺子那儿子小名儿叫算盘?”
“其实才将这父子俩带回来时,我也以为小算盘才刚五六岁,后来既知道他们家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就又问了问他的年纪,他今年其实都虚九岁了。”
韩宓闻言越发欣喜。
她虽然再也不会嫁到金家去了,那小算盘明显也是天生便有算数天赋不是?要不怎么从小儿就叫个“小算盘”呢?
这样一个人才可不能白白放过了,她必须得叫岩哥哥找个妥帖人,将这孩子好好教导起来。
如此等将来大皇子殿下去户部观政,或许还得靠庄岩带着小算盘去帮很多忙……
她就忙笑着回庄岩,说她确实是从庄婷那里听过两句:“婷姐姐还说,岑哥儿和岭哥儿都愿意跟小算盘比赛谁算数算得快呢。”
庄岩眼睛立刻一亮:“我只是瞧着那小算盘挺机灵,这些天便叫他陪着岑哥儿和岭哥儿上学呢,敢情这孩子的小名儿还不是白叫的,他还很会算数?”
岭哥儿便是二房的次子,庄婷的亲弟弟,因着他与岑哥儿年纪还小,便没在冠宇阁上学,而是另有一个小学堂,单独有先生教授。
庄岩当然也就没有庄婷更清楚两个弟弟学堂上的那些事儿,倒是如今听得韩宓提起,他也立刻就想到了,算数好可是个极好的天赋。
他就笑道那可多亏宓妹妹提醒我了:“既是小算盘有这个本事,我可不能将他白白浪费了,等回头便去外账房给他指个师父手把手带他去。”
温靖侯府是多年勋贵门阀不假,论说便不该在庶务或是经商上狠下功夫。
可是谁叫他姨母是当今皇后,皇后膝下虽有两子,皇上却至今仍未立储?谁叫袁家远在江南,虽是两位皇子的舅家却颇为鞭长莫及?
韩宓想透露给庄岩知道的,本来也是这个意思。
要知道大皇子与二皇子既然已经大婚,三皇子的婚期也就在一个月后,等大皇子一年半后添了嫡长子,皇帝便会先叫这三个年长的皇子各自下六部观政、继而张罗定储君了。
那么温靖侯府作为大皇子与四皇子的姨母姨父家,四皇子尚且年幼,还看不出资质,不早早着手帮助大皇子又该帮谁?
难不成就等将来叫大皇子被户部的一堆烂账为难,最终虽然也将那些烂账理清楚了,却到底迟了些,颇有些失了皇帝的心,甚至当众责备大皇子能力不够?
当年也正是因为这一出儿,皇帝便又将立储推后了,直到韩宓二十八岁那一年才终于将大皇子立为东宫。
虽说立储晚些自有晚的好处,譬如太子不用做上几十年的太子,继而生出许多不满;小算盘明年也还太小,也帮不上大皇子什么大忙,可温靖侯府也着实该早早预备下人手了……
这就更别论韩宓心底还是有很多疑云的——庄岩的父亲温靖侯可是在皇帝立储那年夏天,为皇帝避暑行宫周围布置禁卫人手时出了事的。
温靖侯既是武将出身,不说是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也差不多了,却偏偏在山道上坠了马。
虽然这坠马并不曾当即就要了温靖侯的命,却使他足足在病榻上瘫痪了两年,到底撒手西去;随后没过多久,温靖侯夫人袁氏也因悲伤过度,追随亡夫而去。
而韩宓既然想到这一点,她又怎么会不怀疑,温靖侯父子为何都是坠马的厄运,这厄运想必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若不是人为,至少温靖侯的坠马便不该出现在立储的褃节儿上,说不准这父子两个相同的厄运都是同一人所为,期间也不过相隔了短短的四年。
那么她既然重活了一回,她可不止是要改变她娘的命运,更不止是改变她与庄岩的命运,她或许还肩负了拯救温靖侯府的责任。
温靖侯夫妇从来就待她不薄,她怎么能再叫温靖侯死于旁人暗算?
就算这“暗算”一说儿只是她胡思乱想,一切都仅仅是天灾,她也必要从现在起便多多用心,制止这一切可能发生的、她却再也不想看到的灾难!
韩宓就笑着说道,岩哥哥这个决定真好:“等小算盘跟着账房的师傅学成本事,你也多了个得用的人手了。”
“还有那小算盘的爹,我听说他曾经做过兽医?”
“岩哥哥要不要也找人考考他,若他真有些真本事,便在马厩上给他安排个正经差事,也算是对他今日去孙家铺子办差的奖励了?”
韩宓既然确定了小算盘便是当年的那个小算盘,又如何不知道小算盘他爹高顺子的深浅。
高顺子当初可不但是个兽医,还最擅长医马,也便谋到了距京城不远一个驿站上的差事,专门负责打理驿站上的马匹,以及前来投宿之人的车马。
只可惜他媳妇生小算盘时难产血崩,高家的家底儿又治不起,他便私下卖了驿站上的两匹马,将卖马的银子充了诊金。
若不是他以往的为人摆在那里,驿丞对他高抬了贵手,只夺了他的差事却未追究,他此时还指不定是什么下场。
韩宓就一边引导着庄岩,一边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如果高顺子果然是小算盘说的那种好人品,又真有一身医马的好本事,将这人放在温靖侯府的马厩上,岂不是不用再怕有人暗自对温靖侯府的马匹动手脚?
庄岩倒是真的没想到,韩宓听说的还挺多,只不过他也不会怪谁舌头长、竟然什么都学说给她知道就是了。
她可是他未婚妻子呢,温靖侯府将来就是她的家,他的姐姐和堂妹愿意这般和她交心不是好事么。
他就连连应了声:“虽说马厩上的差事很要紧,论理说像高顺子这样才投靠过来的人,并不该放到那里当差,可他若真靠得住……也不是不可以。”
话语中的意思便是也不能单看高顺子会不会医马,还得看他今日前往孙家铺子一行卖不卖力,顺不顺利。
温靖侯府可是武将世家,名下还有个不小的马场,还能少得了擅长医马的兽医么?哪个兽医当得了大任与否,当然也便不能只看医马的本事了。
不过别看庄岩是这么说,他还是有些疑惑,虽然不是疑惑韩宓听说得多,也不是不高兴于她管得多,却也疑惑过去的她并不是这种性子。
她过去可再软和不过了,又颇有些懒散,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这才短短的大半个月过去,她就要强了不止几分,还颇有些时时刻刻想要提醒他些什么的意思?
只是庄岩既知道韩家出了什么事,想通了韩宓的变化之余也很高兴她这样——她越是这样儿,也便与他越发亲密不是么?
这也正应了他母亲那句话: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金不换。
为什么叫“金不换”,还不是这一份自幼亲密无间培养出的情份、根本不是盲婚哑嫁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