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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这该死的女人都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难道她以为自己昂着头就不知道么?
吴乘风本就憋气地厉害,没想到这女人比自己更傲,说完话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的样子。饶是他向来自诩涵养好,也忍不住拍着桌子暴怒起来:“给我站住!”
刚走到门口的竹枝停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而是冷冷地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吴大师,告辞了!”
说罢再不停留,招呼了外头候着的小福飘然而去。
吴乘风这个气啊,真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张俊脸更是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绿,就跟他笔下的春意图一般,陈杂了各种颜色。
这可是难得。魏主事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为竹枝叫好。吴大师什么都好,就是傲气了些,偏还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模样,平日里借着督造青阳观的机会,不晓得给了他们这些小主事多少排头吃,没想到今日却阴沟里头翻了船,栽在罗氏手上。
能瞧见吴大师这幅模样可真是难得,也不枉自己陪他周旋到深夜了。魏主事忽然涌起一种喜悦的心情,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这种心情叫做幸灾乐祸的。
送走了吴大师,魏主事也美滋滋地睡觉去了,心里盘算着明日一定要将这“好消息”跟诸位同僚分享一下。
于是当吴大师次日起来,就发现宅子里头的众人瞧着自己的眼神都透着那么几丝诡异。这些油头滑脑只知道抠钱的蛀虫,从来跟自己就不是同道中人。只可惜就如那罗氏所说“皇命难违”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原来在京里每日画画huā鸟,看看景色的闲散日子啊!
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那该死的女人好过!她不是说“皇命难违”么?吴大师灵光一闪。叫来贴身小厮吩咐了一声,脸上表情由阴转晴,这才往下河村去了。
客栈里头竹枝已经起身了。虽说昨日晚上折腾了一会儿,不过见到那位高傲的吴大师气哼哼又拿自己没法子的模样,竹枝心里还是好受了许多。白日见到陈氏的惊讶,对自己心软的无奈,还有晚上没跟冷谦说上两句话就被打断的郁闷。好似都消散了不少。所以她倒是一夜好眠到天亮。
不过惦记着镇尾那处清幽的宅子。竹枝还是一早就起来了,打发了小福去将宅子买好,还要叫两个丫头开始收拾东西,越早能搬过去。自然是越好。
迎春和牡丹忙忙碌碌,别看在这客栈呆了还没几天,可是东西真不少。本来这位主子倒也随和,并没有什么非自家东西不用的意思,可一住了下来,这洗浴的盆、擦脸的布,全都换成了新买的。听牡丹说,原来她家里上下十来口子也不过共用一个盆儿罢了,还说这位主子是出身农户。哪里像?分明就跟周府那些小姐太太一样讲究的嘛!
嘀咕归嘀咕。手下也不敢停歇。能有个自己的窝,而且那宅子瞧起来也挺不错,夫人都说了,到时空屋子多,随便她们选一间自己住。不愿意两人住一块儿也行。就冲这个,迎春和牡丹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也充满了期待。
可惜好景不长,没一会儿,又见魏主事的小厮来传话,说是吴大师说了,既然探huā郎专司huā木事宜,总不能待在镇上就把活儿干了,还是请探huā郎大人到工地去赴任才是。
竹枝一听就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小心眼的臭男人!什么去工地赴任,分明就是要将自己的军。不过这位吴大师难道不知道自己本就是出身农户么?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吃不得那个苦头?
魏主事大约也是被她昨晚的表现吓着了,都没敢亲来,只叫个小厮来传话,生怕又搅了进去。竹枝心知肚明,叹了口气,吩咐两个丫头将东西清理一下,有的只怕要带去下河村才行。
不过,去下河村,难免就要跟冯家人碰面了。竹枝扶额长叹,她真的还没有想好该跟冯家人怎么个碰面法。
两个丫头听说了这事,也恹恹地提不起精神了。开玩笑,那么好的宅子不住,要去乡下,谁乐意呢?迎春偷偷看了牡丹一眼,心想本来自己就是打杂的,想必夫人应该会带上牡丹才是。
没一会儿,小福回来了。契约已经立了,也去官府上了档,从今日起,镇尾那处清幽的小宅就是姓罗的了。听说要去下河村,他担心地看了竹枝一眼,没敢多话,帮着两个丫头去收拾大件东西去了。
竹枝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吴大师只说要她去下河村赴任,并没有说时间。她今天去也是去,明天去也是去,倒不如等镇上宅子拾掇好了再过去就是。
这一拾掇,便又是五六日功夫。寡妇要腾房子,带走了基本所有的家具琐碎,毕竟那都是她的嫁妆,不好留下。进了宅子,光添置琐碎物件,就huā了竹枝一两日的功夫,其他杂七杂八的就不必详说了,待那宅子能住得人,竹枝便立即搬了过去。
这几日功夫,冯家老大媳妇没死,又回来了的消息也在镇上传开了。冯大纲媳妇的下落,李家人倒是守口如瓶,一字不漏,镇上人想打听也没处打听去。老冯头自然也听说了,上李家问了两次,都叫罗素云给呛了出来,还是李秉诚看在两人相交几十年的份上,偷偷给他送了个信。
有了地址,老冯头又踌躇起来,这一踌躇又是几日耽搁,等他拿定了主意,叫大纲和冯槐去客栈接人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问竹枝退了房往哪儿去了,客栈里的人也不晓得。不过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不熟也有个面熟,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冯家大哥,你说的那位太太,可是穿金戴银富贵着呢,我看可不像是苦出身的。要说她就是你那个媳妇儿,咳……”
小二忍了后头半句话没说,不过意思就在那儿摆着了。人家穿金戴银的,可不像是传言中冯大纲那个苦婆娘,对于冯大纲过来问这事,他们只是出于同一个镇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分上,好心告知一两句罢了,旁的,就真不好说了。
大纲神情麻木地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了小二,转身便回去磨坊了。冯槐跟着他,一路偷偷打量大纲的脸色,却见他似乎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冯槐也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不敢多问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大嫂没了下落的时候,他这大哥就越发没什么话说,周身也散发出一种气息,好似不欲与人相近,把所有人都排斥了开来,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样。
等到哥俩回了家,冯槐将去客栈打听的消息一说,一家人面色古怪起来。王氏是又羡又妒,穿金戴银,那个邪物哪里来的福气消受?孙氏是又惊又怕,忍不住捂着胸口念了声“老天”又问老冯头:“老李可说了没?那个邪物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死?回来了不说好像还风光了?别是成了精怪,使得什么五鬼搬运之类的,做了强盗吧?”
除了偷和抢,她还真想不出老大媳妇有什么本事穿金戴银。
老冯眉头一皱,看向坐在门槛边的大纲正准备训斥孙氏,旁边王氏抱着孩子就阴阳怪气开了腔:“要是会五鬼搬运,往年咋不见她给咱家搬点儿金银珠宝的?只怕是在外头姘了个什么奸夫……”
话没说完,老冯就气得叫她“住嘴”什么奸夫不奸夫的,自己闺女儿冯雪还是个没及笄的娃娃,这种腌臜话也是能当着孩子说出口的?这个老二媳妇,越来越不像话了。
冯良却对媳妇这话深以为然,点头附和道:“说不定真是这么回事。”说着他转脸去问坐在角落里头一脸沉思的冯雪:“妹子,你那天不是说瞧着一个人像是那邪物么?是个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不?”
冯雪心中厌烦,扭了头不愿理他。这二哥,越发跟街上的流氓混混一个德行了,坐没个坐相,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还敞着衣襟,也不知道去哪里混了的,脸上带着那种叫人恶心的笑容。
没想到冯雪不答话,冯良眼睛一瞪,站起来就踹了凳子:“反了你了,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
老冯头实在忍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你给我住嘴!谁给你胆子,不好好在家帮你媳妇照顾孩子,成天在外头鬼混,回来又是吼这个,又是骂那个,你当这个家是个什么地方?”
冯良悻悻地缩了脖子,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地小声嘀咕,却走到了一边没敢顶老冯头的嘴。什么破地方,要不是他手里银子输干净了,他才不想回来呢!
见众人都略微消停了,老冯头一摆手:“这事儿,往后别提了。那孩子要是回来,你们也得好好的,乱七八糟的混话就不要再说。赶明儿我把老李叫出来,再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着他看了眼缩在门槛外的大纲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大纲,到底是你媳妇儿,要是真还在,也不能撇下她不管。这事儿,你自己也得上点儿心才是。”
大纲“唉”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这个时候,刚搬进宅子的竹枝又接到了来自吴大师的催促,叫她明日一定要去下河村赴任了。虽说魏主事的小厮说得客气,不过吴大师的不满是藏也藏不住的。
她叹了口气,便叫小福去租了马车,预备明日一早往下河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