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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邈这些天过得委实不算好。回到上都后,他很想雪娘子,可是身边却没有一件可以让他依附念想的东西。傅邈越是明白,这心里总是止不住的凄惶。
即便见到的雪娘子,知道了她在哪里,但是他心里总会有一种事情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的不安与担心。
今天的朝会让他的不安终于达到了顶点。
说起来班师回朝这么久,他除了定远侯这个爵位之外,并没有拿到真正的职位。虽然曾是元帅,但是现在边关已定,自己这个职位自然名存实亡了。连着他剩下的人,仿佛都被皇帝忘记了一样,仍旧用沿用原来在军中的称呼,却不领上都的实权,也不让众人回边关。
只除了徐长宁。
傅邈沉默的看着他被皇帝叫出来,在前面跪下,接下了禁军左卫统领的位置。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禁军左卫,拱卫皇宫。统领无一不是皇帝心腹。徐长宁接下这个位置,这才真的是一步登天了。
远比自己的定远侯要有势力的多。
想想还真是讽刺。徐长宁在自己身边这么些年,竟然没有发现他原来是皇帝的人。他看了眼正恭敬叩首谢过皇上的徐长宁,淡淡转开了视线。
剩下皇帝说了什么,傅邈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他愣愣的看着前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还真是一场笑话。
直到下了朝,傅邈都没有回过神,沉默的跟着各个官员往外走。
徐长宁这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也不免对傅邈有些可怜,也有些嘲笑。自己的人都看不住,踩着你上位了,也只能说你技不如人,倒也不值得同情。之前还觉着这傅邈是皇帝心腹呢,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这定远侯府,估计是又要下去了。
年前被皇后从福宁宫赶出来的德喜倒是没被怎么着,反而到了皇帝身边当了个近侍,现在看着大家还不是要叫一声德喜公公。
德喜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拦住了傅邈:“侯爷,皇上请您去那书房坐坐。您请跟我来吧。”
傅邈回过神,眼睛闭了闭,手往前伸了伸:“那,就烦请德喜公公带路了。”
身边经过的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这下倒是猜不准皇帝的心思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抢了傅邈的人,现在还准备继续用傅邈么?
皇帝应该没有傻到这个程度吧?
傅邈自然不知道大臣内心的腹诽。他的心算是平静了下来,屏声静气的跟着德喜到了书房。
却不料正好碰见出来的徐长宁,想来是一下朝便过来了。
徐长宁成了统领左卫统领的事情,他们这些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消息灵通,率先就知道了。况且以后还要常打交道呢。
这德喜一见徐长宁出来就笑了起来:“徐统领,恭喜啊。”
徐长宁点了点头,笑了笑,算是回答。眼神却止不住的往傅邈身上瞟去。
“徐统领。”傅邈虽然没笑,但也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德喜进去通传消息去了。这门前只有他俩人站着,还有不远处呆呆守着的小太监。
徐长宁终于抑制不住的开了口:“侯爷,想不到吧?”
傅邈沉默了下,转开了视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有什么想不到的。”
多的,确实不想说了。
“前些日子我还跪着您面前,您是侯爷,我不过是个奴才。”徐长宁向来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现在看看,以前的日子真跟梦一样。”
“想来不是什么好梦,醒来也是件好事。”傅邈背着手,看着那天空,叹了口气,“恭喜。”
“侯爷,说真的,我是想当个好奴才的。”徐长宁轻笑一声,声音压低了些,“只可惜,您不愿意当个好主子。”
“嗯。”傅邈点点头,点了点头,“真对不住你。”
徐长宁还要说些什么,德喜却笑眯眯的走了出来:“侯爷,请进吧。”
他对徐长宁还在这个地方竟没有多惊讶,礼貌的拱了拱手,直接领傅邈进去了。
徐长宁沉默的看着重新关起来的书房门,突然笑了起来,转过身,大步离去。
皇帝早就等着傅邈了,见他进来,眼前一亮,仿佛根本不在意之前在朝会上面发生的事情。
“言珩,你来了?”皇帝笑呵呵的,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在外面过得可好?”
傅邈恭恭敬敬行了礼,站了起来,点了点头:“启禀皇上,臣觉得不错。”
“嗯,是挺不错的。”皇帝也没生气,“但是有时候还是要注意些不是么?也别闹别扭了,让你那夫人回来吧,你也好去裴家道个歉,娶回那裴璇不是?”
皇帝的声音里面还带着一点熟稔与笑意。可傅邈只觉着心里涌起阵阵凉意,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跪到了地上:“皇上,臣,不能娶裴璇。”
“那怎么行呢?”皇上有些惊讶,“我看当初你不是和那裴家小姐挺好的么?言珩,不要任性啊。这耽误了别人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皇帝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审视,虽然声音含笑,但是表情却没有一点笑意:“你既然愿意保下裴家,我看你戍卫边关,为我大曌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便勉强放了他们。但如果你不成婚,我这心,还是不踏实啊。”
傅邈沉默,用力叩了个头:“皇上,我家夫人不也是裴家的女儿么?”
“一个在裴家千娇百宠长大的,怎么能够和流落在外的一样呢?”皇帝笑笑,并不在意傅邈的话,“我知道你这夫人任性了些,这么一闹脾气,让你失了分寸。过了这么长时间,人也见了,好歹也应该冷静下来了。改日我便下旨替你迎回你那夫人,该有的尊荣绝对不会少。至于裴家小姐,你便赶紧去娶了吧。”
“有什么不一样?”傅邈抬起头,满是倔强,“不都是裴家的女儿么?”
“傅邈!”皇上一下子怒了,随手将那奏折砸了下来,“你别给我犯傻!当初说的好好的!你若是娶了裴璇,我便不动那裴家。我为你打乱了那么多计划,你一句不娶了,就想让我收回成命么你是把我当猴耍么?!”
那奏折的尖角直直砸在傅邈脸上,带出一点红痕,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傅邈动也未动,背挺得直直的:“皇上,你敢说,当初裴璇能够来边关,不是你在里面动了手脚么!?”
皇帝语塞,随机又回过神:“是动了手脚又如何?你若没有那点心思,这事能成?她便是挟恩图报又如何?你若心性坚定,自然不会动摇。现在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做给谁看?”
“江祁,”傅邈突然轻笑了声,“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承认,我是对裴璇有些好感。也许有你们的推波助澜,也许有我自己的心智不坚。这世上谁人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得陇望蜀的比比皆是。但齐人之福最难享,我醒悟的不算早,但是也不算太迟。”傅邈眼中不知闪过些什么,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傅邈自私自利,虚伪卑鄙,优柔寡断,识人不清,这都没什么好推诿的,这事情是我错,苦果我正在尝,也可能继续尝下去。我现在这副情深似海的样子,自然是做给世人看看。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总要看看这俗语是真是假。”
“你,你,傅邈!”皇帝被他的话气得浑身颤抖,他深深喘了几口气,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傅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治你么?”
“皇上,我是纯臣,是您手里的刃。我为您守了边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动了我,您会寒了那些大臣的心的。不是么?”傅邈仿佛一下子什么都不顾及了,“那您的大计怎么办?那些世家会笑话您的。”
皇帝却突然平静下来,看着下面跪着的傅邈,也笑了起来:“傅邈啊傅邈,你这个年一过倒是长进不少。真准备为了一个女人叛主不成?”
傅邈恭恭敬敬又磕了一个响头:“皇上,您是我的主子,这一点不会变。但是您从我这儿已经找了个更好的奴才不是么?徐长宁他有野心,好拿捏,您自然会用的更顺手。只求您留我条狗命,我自会辞了军务,上交兵权。不论理由是如何,我皆可接受。”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皇帝一下子沉默了,良久才开口,目光里面带着些探寻,“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么?”
“算是我傅邈负了您。”傅邈顿了顿,嘴角又勾起一丝笑,“江祁,我在那边关待久了,不适合朝堂这一套,我以为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帮着你的。看这大曌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可是你的想法和我越来越背道而驰。是我的错。为帝要杀伐果断,为臣要忠心不二。您还是那个皇帝,可我傅邈却开始有动摇了。这不太好。”
“您提拔了徐长宁,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么?”傅邈越发轻松了些,“早点说清楚了,您心里就不会有惦记了。”
“傅邈,你不怕我动那裴家么?”皇帝心里有些乱,叹了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江祁,我在想,我即便是娶了裴璇,你真的不会动裴家么?”裴朗眯了眯眼,“之前我是不愿意去深想,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深想。裴璇救了我的命,只求您看在我们曾经过往情谊的份上,饶了裴家的性命,多的也就不奢求了。”
整个书房是彻底静了下来,皇帝定定的看着傅邈很久,才有些疲惫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滚吧。”皇帝是彻底不想听下去了,“不要再过来了,回你那侯府便称病吧!”
“微臣,告退。”傅邈磕了今天第三个头,声音哽了哽,闭了闭眼,直接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皇帝呆呆的看着书案上的奏章,突然一下子怒意上涌,一把把那书案上的东西全部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