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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裂的风刮在脸上呲拉拉的难受。
康敏站立良久,时间慢慢流逝,乔峰终于动了。他转过身,将斗篷解开,披在康敏身上,拢了拢她的衣襟。“风太大,你坐那儿等我。”
怪石嶙峋,有一块突兀的伸出一截,与旁边的石块恰好搭出能容一人的三角空隙。
乔峰搀着康敏,把包袱垫在地上充做坐垫,让她靠在石壁休息。自己从另一个包袱里掏出手腕粗的绳索。“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上来。”
康敏柔顺的点头,换来乔峰炙热的亲吻。
从洛阳到太行山,从太行山到雁门关,几乎一年的时间里竟然是夫妻俩第一次长时间独处。尽管乔峰的情绪不断的在血海深仇和不白之冤中浮沉,然而康敏的开导和陪伴总算不是全无用处。两人之间温情脉脉的交流越来越多。有时候不用只言片语,只需一个眼神,他们甚至就能从中领会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康敏以为成亲几年自己对乔峰足够了解。但乔峰如无尽的宝藏,一次又一次给她惊喜。他的坚韧不屈让康敏既欣慰又心酸。
她担忧乔峰无法承受打击而性格性格扭曲,绞尽脑汁的安慰他,为他排解情绪,甚至预备包容他喜怒不定的坏脾气,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事实上,度过最初的艰难,乔峰很快便振作起来。他没有愤世嫉俗,更没有报复社会,脾气也一如既往的宽容豪爽。路遇不平事一样毫不犹豫的施以援手。
偶尔的情绪低落和哀伤愤怒,比起大部分时间的正常表现,简直微不足道。比康敏曾经忧心到害怕的程度好太多了。
康敏知道,她的开解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全因为乔峰自己能想开。乔峰的豁达和坚韧每每叫康敏心折。越是认识到这个男人的可贵之处,他在康敏心中所占据的位置便越重。当初为何答应乔峰的提亲?因为乔峰是堂堂帮主,武艺高强有安全感,为人豪爽宽厚责任心强。他知道自己的过去却从未用世俗的眼光看待她令她感动。有怦然心动,更多是理智权衡后的结果。
而如今……她不能想象没有乔峰的日子!
另一个安慰便是——并不是自己单向感受。
这段时间的相处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曲调。自己在乔峰心中分量也有所变化。该怎么说呢?乔峰既然娶了自己,不管婚姻生活如何,他是那种为了责任也会善待自己的人。他们当然有感情,几乎五年的婚姻生活,两方都有心有意,也都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性格,好感日渐增厚乃理所当然。只不过那时两人中间掺杂许多:亲长,孩子,事业……乔峰不是沉溺闺房的男人,康敏则刻意靠拢古代妇人的道德礼仪,至少表面上靠拢了。
无论在众人眼中或是夫妇俩自己的认知都是夫妇和睦恩爱有加。
直到这段日子,尽管有种种波折重重坎坷,却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二人世界。太行山脚下,她们住在山间一座简陋的木屋,康敏洗手做羹缝缝补补,乔峰砍柴打猎休整屋子。清贫而安然。全不复康敏想象中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繁杂的事物,没有世俗的纷扰,唯有彼此整日相对。想说话的时候只有对方能聆听,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对着对方讲述,他们渐渐无话不谈,有些只能与朋友分享绝不能与妻子交谈的话题频繁出现。言行举止也越来越随意——偏僻荒野有什么可避讳呢?
走出山林,习惯已养成。
不过一年,却改变了之前二十多年的习惯!
康敏一边沉浸于自己对乔峰的爱意中,一边时时刻刻感受着乔峰的变化,心中时常萦绕一股不合时宜的甘甜,但没有丝毫摒弃之意。
康敏见识过乔峰攀岩走壁如履平地的功夫,并不如何担心。只是不知不觉离开石凹,回神时人已伫立崖边,满眼是裸露的峭壁、缭绕白雾和青苔。深不见底,一条绳子晃晃悠悠悬下,与石壁摩擦,细碎的小石子混着土屑滚落,侧着耳朵连落地声响也听不见,只有山谷呜咽诡异的风在呼号。
康敏裹着两层斗篷身子依然泛凉。她跺着脚,来回徘徊,天色渐渐昏暗,她终于瞧见绳子紧了紧——有人在下面使力。她伸长脖子往下探看,睁大的眼睛都酸涩了,才有个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康敏往后退,过了一会儿,乔峰负着包裹爬上崖顶。
“怎么样?找到了吗?”
乔峰似喜似悲:“嗯。”
他收回绳子,与康敏走到避风处,解下负在胸前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小堆残缺的沾着泥土骨头。有些能看见动物啃噬的痕迹。
“我找了很久,只找到这些,其他的怕是——”
怕是叫畜生吃了,或是风化了。康敏心中不忍。即使提倡火葬的现代人也不能忍受尸骨被糟蹋,从墓地价格火爆和捐献遗体稀少便可看出。对古人来说,暴尸荒野和尸骨无存乃是最恶毒的诅咒之一……
“敏敏,我好恨!我的父母做过什么错事要遭到这种报应?”
康敏无法回答。
“二十多年了,我本有无数机会来收殓二老遗骸,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们在这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任凭虫兽啃噬……”
“不是你的错。”但康敏知道尽管不是他的错,他的痛苦不会减少丝毫。“我们赶紧将公公婆婆的遗骸清理,然后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乔峰点头,重新将包裹捆好。他本想就地安葬,康敏说那样太简陋了,在她的劝说下两人下山后找了附近最好的丧葬人清洗遗骨。然后康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老头子不敢确定,但四十年的经验告诉我,这些骸骨应该是属于同一人的。至于是男是女老头子就看不出来了。”
是女的!
乔峰震惊:“你怎么知道?”
康敏才发觉自己将话说出了口。没关系,既然确定骸骨应该只有一个人,那有些早就存在猜测也应该说出来了。“因为我怀疑公公还活着,而且我们很可能见过他!”康敏一口气将最重要的两件事说出。
乔峰瞳孔猛的缩紧,肌肉紧绷。他语音颤抖而坚定,矛盾得令人紧张。
种种猜测在康敏心中堆积了许久,很早她便想告诉乔峰,却碍于仅是猜测没有证据,怕是自己的臆想而让乔峰空欢喜。
得到后再失去不如从一开始便没有。康敏不得不紧守口舌,直到今日终于有了证据证实她的猜测。她甚至不用组织语言,那些在脑海中盘桓的字句便争先恐后的挣脱而出。“四年前,汪帮主过世时虏劫我的黑衣人你还记得吗?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他很熟悉?其实我熟悉的不是他,因为他和某人太像——我也是后来才发觉,他说话的声音,他的体型……太像了。还有他的态度,他抓了我却没有杀我,他闯入丐帮只是为了毁坏汪帮主的遗体——汪帮主有多少武艺高强闯入丐帮还能全身而退的仇人?!”
乔峰在颤抖。
当日牡丹园中,面对无数英雄豪杰的围攻他没有颤抖。人人咒骂他是契丹杂种他没有颤抖。被污蔑为欺师灭祖滥杀无辜的恶人他没有颤抖。
当听见父亲可能活着甚至他们曾经有过交集时他连克制自己颤抖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一个事实——爹还活着!
康敏明白他的期盼和激动。她一口气往下说。“智光大师,玄苦师傅当然不是你杀的,别人赖给你因为你的身世与他们有牵扯。可是怎么那么巧,他们偏有这样性命悠关的仇人,这仇人又有高强的足以杀人之后全身而退的武功?”
“智光大师身边那个沙弥的话你还记得吗?他说他亲眼看见你杀了智光大师!天底下两个相似到让陌生人认为是同一人的,他们之间真的毫无关系?”
“赵钱孙也死了,偏偏在我们找他的时候。又是一个你的仇人被武功高强的仇家杀害。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那天马大元说了很多,如今再回想,唯有一句有点道理——即便不是你做的,做这些的人也必定和你有关系!”
如果康敏没有现代模糊记忆,没有零散的似是而非的印象,她恐怕也不敢说乔峰的生父还活着。最简单的推测无疑是用已知的结果推算原因。康敏笃定的语气感染了乔峰。“与我有关系,又与他们有仇……”乔峰狂喜。“我爹还活着!!!”
喜悦如火山爆发,狂涌而出。如银河落九天,激荡翻腾。如蜻蜓点水,涟漪转瞬即逝。
“玄苦师父……赵钱孙、智光大师和师父都是当年害死我母亲的人凶手,父亲对付他们不奇怪,可是玄苦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受人所托教我武功,对我有莫大的恩情。父亲为何杀他?”
康敏不奇怪。
因仇恨而扭曲思想,走上报复社会的不归路,她在现代法制新闻不知道听说了多少。公公没有见汉人就杀,康敏已经很欣慰了。
乔峰注视着康敏的脸色,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长长的叹息。
快意恩仇,恩与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深入骨髓的信念,无论什么样的打击都不曾扭曲乔峰的信念。康敏为此心折,但事实上越是恩怨分明的人越受折磨。因为他们太重恩义!
“无论你有什么决定,都等我们安葬婆婆之后再说吧!”康敏道。
“还有什么打算,父亲不知身在何处,便是想找也无从找起。”知道生父仍然或者到底是一件莫大的喜事。乔峰话中多了几分松快。
二人将乔峰生母的遗骨清理后装倌埋葬在乱石骨中。
磕完头,乔峰抚摸着生母的墓碑说:“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父亲。”
除了自己是契丹人,乔峰不知道生父母的姓氏名字。墓碑上进刻着“先妣之墓”,没有姓名,也没有立碑人的姓名。四个鲜红大字孤零零的刻在青灰色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