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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似是故人来(下)
姜河高估了自己的攀爬能力,小瞧了铁丝网的攀爬难度。
这种铁丝网只是为了防止村民上高速,并不是动物园关老虎狮子熊的,所以不像姜河所想的那样硬直。铁丝不粗,大约只有面条粗细,纵横交错拉出一张渔网。坚固倒是不赖,就是里里外外摇晃的不行。可能也是被行尸扑久了,铁丝韧性终归有个极限,反复凹凹凸凸,最终变成了一张活动铁丝网。
铁丝网孔洞可以让手指插进去,但是脚尖却戳不进去。如果铁丝网绷得笔直,那脚尖还可以借着孔洞间的凹槽使劲儿,而现在里里外外呼扇不停,脚蹬过去只能把铁丝网踩进去,却无法借力。
姜河吊爬了半天,手指勒的生疼,臂力也渐渐不支,无奈之下只好探出一只手掏出裤兜里的破抹布,垫在手心扒上了顶端竖起的铁丝断茬,脚下一阵乱蹬,提气上窜,总算在铁丝刺穿手心前挂上去半个身子。
“疼疼疼…”姜河掌心和肚腹被断茬戳的刺痛,憋着一口气翻身扑了出去,重重摔落土地,砸起一阵烟尘。
反观金博,面不红气不喘,刺穿一具行尸脑袋,脚下踮步一跃而起,手里长刀‘唰’的一下戳进了铁丝网高处的孔洞,身子借力腾起老高,耍杂技一般凌空翻过铁丝网,稳稳当当落在了姜河身旁。
“……”姜河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事吧?”金博问道。
“……”姜河坚定了摇了摇头,两人挥别铁丝网外的行尸,朝着小径深处而去。
经过蚊蝇飞舞的垃圾山时,两人驻足了片刻。除了生活垃圾,多数都是死鱼,大大小小不下千条,都已经腐烂殆尽,黏糊糊一滩和各种垃圾混在一起,腥臭扑鼻。
“南塘的鱼很出名,可惜了。”金博掩鼻皱眉,道:“能养活好多人的。”
“那干嘛扔了?”姜河不解。
“我把行尸剁碎了,挨个鱼塘丢了些。”金博转身继续走,补了一句:“二叔吩咐的。”
姜河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大概能猜出一二,猛地又想起了县城里的黄校长一伙儿,不由好奇道:“你们和南塘的人都不少,可以出去抢粮囤粮,那黄秃子那儿怎么活下去的?县城里我们搜罗了,除了满院子的尸体,根本没有能吃的玩意儿,还有一群小孩儿呢。”
金博攀上一颗白杨,拨开枝叶观察了一阵,确认周边没有岗哨,这才跳了下来。
“这里不管是乡镇还是县城,周围都有不少农田,他养活那些小孩儿是种地的。”金博走走停停,不时挥手让姜河停下,嘴里倒也没闲着:“小孩儿听话,吃得少。县里的行尸早期也被清剿了大部分,剩下的都豢养起来了,很安全。”
“我就纳闷儿了,你们养行尸是为了找死吗?”
“你们一直在流窜,自然不知道行尸的重要性。”金博笑了笑,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符的眼神,道:“行尸鼻子比狗灵,耳朵也好使,不吃不喝一两个月也死不了,这种看门狗去哪里找?”
“呵呵。”姜河一声冷笑:“是啊,从来没见过看门狗把主人当点心吃的。”
“还不是怨你们!”金博怒目而视。
“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是你再睁眼说瞎话,我不介意溅你一身血。”姜河还以一记白眼儿,走到了他前边:“我不跟你吵,赶紧办完事,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金博跳戏跳的很快,听他这么说,好奇的问道:“你们死的死伤的伤,接下来打算去哪?离开防空洞应该活不了多久吧?”
“教你砍人的家伙没教你怎么和人聊天吗?”姜河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见他不似揶揄,无奈道:“我们要去找一个人,然后杀掉他。”
“哈哈哈哈。”金博突然爆发出一串大笑,未免暴露,自己捂住了嘴,乐得抽抽的。
“笑屁啊。”
“就你们?还去追杀别人?”
“怎么的?你倒是能打,怎么自己的妞也挂了?”
“……”
两个二百五再次怒目相对,王八瞪绿豆了半天,双双别过头,不再理会对方。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方才驻足的白杨树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个身着迷彩的青年悄无声息溜了下来。他脸上涂着油彩,脑袋还顶着一个鸟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侦察兵一样。
青年人从土丘后探出两只眼睛,目送两个年轻人一脚深一脚浅朝着营地而去,从怀里摸出对讲机,低低呼叫了两声。
苏岚和曾雅东住在一起,程龙为了表示欢迎,特别让人打扫出一间干净的平房。
前文说过,南塘乡不大,一条大路两侧排满民宅商铺,更多的是鱼塘。从前民房都是土壳子毛坯房,承包鱼塘以后经济好转,参差不齐的毛坯房全部推倒,重建了红顶平房,林林总总,足有二十多户。每套房内部格局都一样,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每家每户门前有矮墙隔断封堵,留着一个半身高的黑铁栅门。院子不大,足够这里的人们种花种草。
苏岚从未想过这种边缘地区会有如此生活环境,她祖籍江苏,很小的时候就移居国外,从学校毕业以后随同学长王成宇加入了某生物公司项目小组,从实习生一步步混到了高级科研人员。她所在的小组工作周期是6个月,进度完成以后就是自由休假的时间。作为年轻漂亮且有钱有闲的女性,她把属于自己的时间全部用来旅行,几年里,足迹遍布全球。
灾变前6个月,又到她进入研究室的时间,而此时,上边一纸调令将她送去了某市中心医院的外围小组。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欣然前往,计划等到这次项目结束之后就去请辞。她想好了,还有许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过,等她全部玩一圈儿,然后找一个最喜欢的地方定居。
再然后,灾变了。
苏岚仰靠在小院里的躺椅上,脸上扣着墨镜,肆无忌惮享受着和煦的阳光。这种感觉很熟悉,似乎又回到了某个度假胜地,似乎一觉醒来,又会看到那个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学长兴致勃勃的跟她讲述各种实验成果。
一股烤肉香气和木炭熏烟将苏岚的思绪从度假胜地拉回了乡野村镇,她扭头一看,曾雅东正蹲坐在一个小火炉边,左手翻动着竹签,右手大力扇动蒲扇,吹的木炭熊熊燃烧。
“……”苏岚发觉自己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想到刚才神游的故地,再看眼前的景象,不由一阵唏嘘好笑:“这是做什么?”
“烤串儿!”曾雅东忙的不亦乐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抓起一把调料均匀洒落,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苏岚坐起身,看着架子上烤的嗞嗞冒油的鸡翅和肉串,惊讶道:“哪来的?”
“啊?”厨房找到的,看来这户人家以前是摆烤肉摊的。
“我是说,肉哪里来的?”苏岚摘下眼镜起身四处看了看,眼下营地缺粮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大家用水用米都省之又省,曾雅东倒好,直接搞起露天烧烤了。
“嘘,谷岩的。”曾雅东狭促的挤挤眼,道:“娘炮先生爱吃鸡,自己偷摸养了好几只呢!”
“你…偷的?”苏岚忍不住扑哧一乐,远远看了眼斜对面谷岩所在的机房。
“一会儿给他留一串鸡屁股。”曾雅东馋的不行,拿起一串凑到嘴边尝了尝,烫的痛叫连连。
苏岚看的有趣,也被勾起了馋虫。在外流浪这些日子不比在基地,没有三餐供应,饱一顿饥一顿,也是折腾的够呛。
“让别人看见不好吧?”苏岚踱步到栅栏门边,街道上溜达的人不多,镇长小院里人头攒动,左右四邻似乎都不在。
“镇长叫去开会了,赶紧吃,一会儿应该要出去了。”曾雅东拿起快烤焦的鸡翅,拨拉进托盘递给苏岚,问道:“你去吗?”
“去做什么?不是说设备维护不用我了吗?”
“听说要去大柳沟。”曾雅东吃的满嘴流油,说话翻烤两不误,猛地眼神飘向了苏岚身后,随即眉开眼笑:“嘿!引来只小馋虫,进来,尝尝姐姐的手艺!”
苏岚‘噢’了一声扭头看向身后,只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程龙所在的大院以前是中老年活动中心,除了院子里的乒乓球台案,侧边屋子里还有自动麻将桌,唢呐二胡一应民族乐器玲琅满目,扭秧歌用的绸扇、毛驴、大头娃娃也堆满了一间房。
程龙看这里地方宽敞,于是将其作为据点。平日里只有自己和谷岩住在这里,只有开会的时候才会召集治保大队和妇联。
原来的麻将桌摆成了一张长条桌,程龙坐在主位,左手边是镇草陈照舟,右手边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叫宋志平,是南塘真正的村官。往下依次是程龙的四个战友,以及本地村民和流亡外来者的代表。
这些人身后还站着一些男男女女,多数是闲来无事的妇女和年轻姑娘,她们不需要协防,所以有时间进来旁听。程龙从不禁止她们旁听,当然了,真正重要的事,一般也不会在这里说。
女人们磕着瓜子指指点点,目不转睛的盯着冷脸陈照舟,不时和身边女伴窃窃私语。陈照舟对此视而不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长桌末端坐着老炮和郑秋彤,郑秋彤正不住的向外张望,好似在寻找什么人。老炮四下打量着周围的人,心底暗暗叹气:妈的,地面上就是好。
片刻后,程龙清了清嗓子,止住周围喧哗声,淡淡笑道:“难为炮叔还亲自跑一趟,这事儿我们得商量商量。要不先带二叔的姑娘去歇歇?食堂还有饭菜,垫垫肚子。”
“得多长时间?”老炮掩饰不住的一脸忧色:“动作快点,我怕下边撑不住了。”
程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着急,转脸问一旁陈照舟:“咱们现在有多少人能动?”
“最多20个,这里必须留人协防,南北两边都有行尸,马虎不得。”陈照舟唇上一层细密的绒毛,讲话间眼皮低垂,认真的用笔做出一些标注,推给一旁的程龙,道:“你看,前天我带人去襄汾那条路看了,行尸起码多了五百,不知道城里又出了什么问题。”
“武器呢?”程龙暗暗盘算了一番,道:“能带火器走吗?”
“不能,枪有的是,弹药不够武装的。”陈照舟咂咂嘴,缓缓道:“而且20个人,起码要四辆车,咱们没那么多车,就算现在搞,还得连带着弄些油。都是问题。更何况那么多炸药,也得分车装。”
程龙点点头,见宋志平欲言又止,于是问道:“说。”
“水没问题,大米还够一星期,窖里还有一百多公斤土豆,白菜胡萝卜没多少了,妇联前两天挖了些野菜,能凑合用。肉的话还剩两头猪,嗯,再没了。”宋志平放下笔记本,道:“所以,如果要消耗大量武器弹药和汽油,那么除了炸药,还需要粮食。”
“我同意志平的看法。”陈照舟淡淡补充了一句。
“你们呢?有什么想法?”程龙拍拍手,询问其他几个大兵哥和代表。
“快入冬了,还没有过冬衣服。”流亡派代表是个中年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迹,言语间充满忧虑,显然对即将到来的冬天报以深深的绝望。
“是啊,要是烧炉子,还得要煤炭。”秃顶老学究也补充了一条。他是当地村民代表,原村主任。
“昂昂,被褥也要换厚的!”
“水咋办,水塘里的水到冬天就该冻住了!”
“咱们大棚还没架起来,好些菜要过季节了!”
“这个月小杨和小胡都生娃了,到处都找不见奶粉。”
“我那里的常用药也没了,现在感冒只能喝开水,好几个糖尿病的还等着胰岛素呢。”
“…#¥¥%……*&……%¥…”
活动中心沸腾了,代表也好,围观群众也罢,争先恐后的将眼下面临的问题提交给程龙。他们说的欢,却没看到程龙脸色越来越难看。
四个大兵哥一直没吭声,冷眼看着这些人吵闹,也不制止,都直勾勾的盯着程龙,等他发话。
程龙咳嗽了两声,周围立马安静了下来。这位业余镇长也是有苦难言,本来就是随口一提以示民主,结果倒好,这些个平日里好吃懒做的主儿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生怕自己麻烦事还不够多。
目前三方势力当中,要说战斗力,南塘乡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但若是说到物资的充沛,只有大柳沟一家。而且最让人为难的是,对大柳沟他们不能来硬的,逼急了人家一把火炸了整个防空洞,别说捞不到好处,可能还得跟着殉葬。郑老二的奸猾是出名的,当今世道枪杆子虽然是安身立命的家伙,但后勤物资更是重中之重。如果郑老二不点头,那程龙这帮大兵还着实拿他们没办法。
硬抢?人家又是防空洞又是矿坑,谁知道物资藏哪儿?更何况,他们的人也不是干挨打不还手的。有一次,两拨人马同时出现在临近一座小城里搜刮物资,南塘或许是运气背了些,整整一天收获甚少,而大柳沟却满载而归。当天带队的是流亡派代表,眼红心热就起了豪夺的念头,把大柳沟的小子们揍的满地滚葫芦,抢走了一批吃喝。
结果第二天大柳沟就回了他们一份大礼,乡里17个私人鱼塘,里边被扔进去一堆行尸尸块。鱼苗不挑食,簇拥上来吃的不亦乐乎。
等程龙他们发现时,整个鱼塘的鱼都肚白朝上,白花花扑了一层。
“炮叔,我不多要,一半。给我们一般物资,我的人去救你们郑老二。”程龙想了想,补充道:“鉴于你们伤员可能多,药品我们不要,怎么样?”
老炮脸色青白变幻不停,他知道这些兵油子打什么主意,请神容易送神难。大柳沟一直安于一隅还不是因为深埋地下,这要是带进去一批饿狼,再给他们展示粮仓,自己一伙儿人还能有活路才叫出了鬼。
郑秋彤也听出一些意味,但她并不清楚其中利害,见老炮为难,主动道:“我同意。”
“丫头!”老炮惊得抬头纹都挤在了一起。
“救人要紧。”郑秋彤心里其实没底,但是他爹既然主动要求来请援,那想必也是做好了准备。
“那就这么说定了。”程龙点点头,心底一阵感慨。放在几个月前,口头诺言是最不值钱的空头支票,现在却调转了过来,人的一句承诺倒是比文书公章都好使了。
其实程龙也想过扣留其中一个人,比如用郑秋彤威胁郑老二,但也就是想想。大柳沟那些人他打过交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不假。相比几十人的性命家底,郑老二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闺女,而自己什么好处都得不来,还得多养活一张嘴,更吃亏。
陈照舟也无奈的点点头,如果只是炸药,或许可以等一等,但充裕的后勤仓库却是他们此时最要紧的。
众人达成了协议,正准备散会收拢队伍,一个哨兵急急跑了进来,瞟了眼老炮和郑秋彤,冷笑一声,道:“龙哥,别信他们。”
活动中心骤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住了老炮,老炮自己也愣在当场,一头雾水。
一群人急急忙忙冲出活动中心,哨兵领着一众人马跑出院子,只见树林边缘临近大院的空地上,几个治保大队队员正团团围住两个人。
程龙瞟了眼傻愣的老炮,冷哼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看热闹去。”曾雅东擦净嘴上的调料渣,拾起苗刀跟了出去:“苏苏,快点!”
“来了。”苏岚脸色纠结,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柔声道:“你去屋里等姐姐回来,不要乱跑,好不好?”
“好。”小男孩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攥着两把竹签子跑进了屋里。
苏岚深深的吁了口气,试图把疑惑的震惊都吐出去,理了理头发,快步出去跟上了人群。
路中央已经围满了人,治保大队的、围观的、以及方才活动中心开会的,满满当当把路塞了个水泄不通。
苏岚一阵好奇,正想进去看看,却见曾雅东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匆匆挤了出来。
“怎么了?”苏岚问道。
“快走快走。”曾雅东扶了扶眼镜,眼里满是惊讶和不解,暗自嘀咕着:“居然是他们,还好上次走的快。”
“什么啊?”苏岚更是奇怪的不得了,不顾曾雅东的拉扯,踮起脚尖从人群脑袋间望了过去。
当中两个年轻人背靠着背,各持一柄单刀,虎视眈眈的看着围拢的人群。
苏岚有些诧异的‘咦’了一声,喃喃道:“姜——”曾雅东探手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让程龙知道咱们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