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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西什卡误闯洗浴间的事,钟世诚和封胜默契地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理由之一,自然是钟世诚对被窥裸.体不甚在意;其二则是商队预计会在大月氏族停留十二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是要惹麻烦的话,十二日的时间也绰绰有余了,钟世诚还想平安地到达行商第二站的颠连部落,惹麻烦的事还是免了。
大月氏定居地人口大约有八百余人,散在阿姆多河一带游牧的大月氏人则在三千以上,匈奴联盟有着大大小小许多部落和氏族,大月氏在其中也算得上是小有规模的。商队在大月氏族在停留十二日,是一个很合理的预留时间,既给足了商队休整的时间,也能带动一下阿姆多河一带的交易。
十二日中的第一日,以商队舍弃休息热热闹闹开张初市为始,以钟世诚五人好吃好喝好睡为终,画上了完美的休止符。
从第二日起,大月氏人对商队的热情退散了些许,商队也终于能分班轮值守着货摊,好好地喘口气休息一番。领队是个会做人的,安排货郎轮值时,还不忘从中抽调两个机灵的人,给钟世诚他们当导游。领队的好意对钟世诚来说,就是瞌睡了送枕头的大好事,但钟世诚最后还是拒绝了。
这一路北行,商队有好几个人受了重伤不能动弹,要是再给钟世诚他们安排导游,轮值看守货摊的人力肯定会吃紧得厉害,就算商队的人都没有意见,钟世诚也得照顾一下自家队友的心情。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钟世诚这样厚脸皮,能毫无羞愧地接受他人过度的好意。
钟世诚昨天刚落脚,就立刻遭遇了被人闯入洗浴间的乌龙事,现在缺了商队的导游,为了保险起见,钟世诚还是留在客居多观察了一日,并在一个货郎的帮助下行程给规划好,这才有底气领着大家,去见识一番大月氏的风土人情。
谁知这才多休息了一日,就有人开始掉队了。
陈叔连续坐了多天的骆驼,老腰早就咯吱咯吱地提出抗议了,原本一直保持着精神紧绷,还不觉着有什么不妥,结果在客居的床上躺了两日,陈叔就彻底不想起床了,只能遗憾宣布退出。
有了陈叔打头,一直蔫耷耷呆在角落的宋子敬立刻积极了起来,他抬头挺胸收下巴,摆出医者的高姿态,严肃地提出要留在客居照看陈叔,给陈叔做针灸推拿的治疗。
宋子敬力争要当死宅,钟世诚也知道其中的原因。比起钟世诚这个脸上牢牢盘踞着高原红的弱鸡男,宋子敬这种英俊潇洒的武林高手,更受草原上的女子喜欢。塞北的爱情观向来奔放,在大月氏这种母系氏族,女子受到的拘谨更少。宋子敬才来两日,就虏获了不少大月氏女子的芳心,已经有好几个大月氏女子对他大胆求爱了。
宋子敬是什么人,他曾因为和亡故的未婚妻有过一次意外的肢体接触,就执意要与她成亲,隔着帘子和紫藤睡同一个帐篷,都会不自在得身上长疙瘩,是一个传统到骨子里的男人。
以宋子敬的性格,让他克服心理障碍,大大方方地走在大月氏的公众场合,着实是在为难他。虽说以后要在颠连部落定居,宋子敬迟早都得习惯塞北男女之情的习俗,但钟世诚也不想把宋子敬太紧,便同意了他留在客居照顾陈叔。
钟世诚左手牵着他的小尾巴封胜,右手边后半步跟着亦步亦趋的紫藤,离开了客居之地。
他们要去的第一站,是离客居不远的一处围场,那处围场以牛羊为主,还有少量的马匹。为了保护大月氏定居地附近的植被,围场的主要职责并不是畜牧,而是作为游牧的中转,所以围场畜牧的数量不多,只够维持日常消耗,待数量消耗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向游牧人交易。
钟世诚会把第一站定于这个没什么特色的围场,是冲着围场的主人来的。钟世诚出卖了宋子敬的色相,同一个姑娘换来了情报。围场的主人是一个叫做乌纬的老人,乌纬对中原有着很深的感情,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们是夏朝的遗民,夏朝战败北迁到塞北,才有了现在的大月氏。那个姑娘信誓旦旦地说,若是中原人要在大月氏找导游,找乌纬准没错。
钟世诚抱着极大地期待来到了围场,却没在围场里见到人,宽阔的围栏里也只有稀疏的几只牛羊。虽然心中已有预感,钟世诚还是不死心地逮住了在围场附近晃荡的一个小童,对他问道:“小孩,你知道乌纬在哪里吗?”
小童的模样,看起来比封胜要大几岁,他被钟世诚逮到也不恼,还一点都不怕生地几番打量了钟世诚三人,他脆生生地说道:“乌纬阿叔不在这,他到东面去和伊阿叔谈买卖了,这些日都不得空。”
钟世诚从衣兜里摸出一颗平时哄封胜用的糖果,递到小童手里,“多谢你啊。”
小童可没有“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的概念,他掀开糖果的油纸糖衣,把糖球倒进嘴里。孩子天性大多嗜甜,小童含着甘美的甜,对着想要离开的钟世诚大声喊道:“乌纬阿叔不在,乌鹿阿哥在呢,乌鹿阿哥是乌纬阿叔的儿子,我可以帮你喊乌鹿阿哥来。”
钟世诚对小童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再摸了一颗糖果放到小童手心,小童小心握着糖果,没舍得立刻吃掉,他黝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指着封胜的方向,对钟世诚说道:“我喊乌鹿阿哥来,你能让他跟我玩么?”
钟世诚刚要无节操地把封胜也给卖掉,却察觉到封胜握着他的手劲猛地加大,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等你把你的乌鹿阿哥带到我面前,再来跟我谈条件吧,贪心的小鬼。”
小童噘着嘴嘟囔了几句抱怨的话,“乌鹿阿哥今天一早去马场练骑射去了,我去找他来,你们在这等着。”还没走出几步,他回过头来对钟世诚说道,“要是我把乌鹿阿哥带来,你就要让他跟我玩。”又走出几步,再回头,“一定哦!”一厢情愿地把钟世诚的微笑理解成答应他的要求,小童才终于舍得走开。
看着小童的背影,钟世诚感慨道:“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嘛,多可爱多活泼。要是小胜也能活泼点就好了。”
封胜已经习惯了钟世诚时不时撩拨他一下,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有用“我活泼起来怕你承受不了”、“你不是见过我活泼的模样吗”来呛声,而是沉默地同紫藤一起,盯着围栏里某只吃相特别奇怪的绵羊看。
练习骑射的马场,距离乌家的围场不远。小童没让钟世诚等太久,就带着人回来了。乌鹿骑在一匹通体枣色、四蹄踏雪的骏马上,从远处踏尘而来,小童坐在乌鹿身后,吃力地用手抓住乌鹿的衣衫,免得自己掉下来。待他们靠近围场时,小童还从乌鹿背后探出头来,松开一只手,冲兴奋地着封胜的方向大幅度地挥手。
小童满眼只有封胜这个新认定的小伙伴,压根就瞧不到一脸郁闷的钟世诚,就更瞧不到一脸杀气的乌鹿了。钟世诚叹了口气,对封胜说道:“我收回前言,小孩子果然还是像你这样,乖巧听话的比较好,就算闷了一点,也总好过活泼地给我捡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仇人。”
钟世诚才把话说完,乌鹿已策马狂奔而至,不知乌鹿对自己的骑术极有自信,还是想用马蹄踏死钟世诚,他一路奔来都不带减速的。
钟世诚正想带着封胜和紫藤躲开,紫藤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在马蹄即将踏来的瞬间,紫藤用力把钟世诚和封胜往旁边推开。当她踉跄着等待马蹄踏在她身上时,乌鹿握紧缰绳,极有技巧地向斜后方一带,双腿勾住马腹一夹,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声。骏马的一双前蹄高高扬起,后蹄蹬地,嘶鸣着卸去了冲劲,堪堪停在距离紫藤不到一臂的位置。
骏马的热乎的鼻息喷在紫藤脸上,让她拉回了些许神智。紫藤一眼都没看乌鹿,腿肚子打着抖靠近钟世诚,“你们没受伤吧?”
天香院,京城吏部侍郎薛家,塞北马贼,每一次都是钟世诚救了紫藤。紫藤对钟世诚的感激越深,就越觉得惶恐不安,比起宋子敬和陈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能帮得到钟世诚,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钟世诚身边。
当乌鹿骑马奔来的时候,紫藤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憎恨着对他们出手的乌鹿;另一个人则对乌鹿产生感激的想法,她总算有机会报答钟世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了。紫藤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发疯,可她就是止不住这么想。
大家朝夕相处,钟世诚对紫藤的心态多少也察觉到一点。此时面对紫藤的关心,钟世诚只能先顺着她的意,至于矫正心态,待紫藤极度亢奋的心情平复下来再说。钟世诚肯定地说道:“我和小胜都没有受伤,你做得很好。”
乌鹿有个狂热仰慕中原的老爹,自幼就说着中原话长大,钟世诚和紫藤的对话,他全都听得懂。钟世诚对紫藤是一番好意,在不知情的乌鹿眼中,就成了钟世诚的罪证,证明他是个只会靠女人保护的小白脸。
更让乌鹿觉得来气的是,钟世诚死不要脸地靠女人保护他,那个女人竟然还一副高兴得死而无憾的模样。乌鹿不快地哼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坐在他身后的小童狠狠地捶了他几下,“乌鹿阿哥,你疯了吗?就算你骑术是大月最厉害的,也不能这样吓唬人啊!”
说完,小童贴着马肚子下了马,他对钟世诚递了个你欠我很多糖果的眼神,便挡在钟世诚和乌鹿之间,他对着乌鹿张开双臂,摆出“你想要对他怎么样就先踏过我的尸体”的表情,大义凛然极了。
“波调,”乌鹿喊着小童的名字,连忙跟着他下了马,“就是他诱惑了你的阿姐,让你阿姐成日对他念念不忘,他不是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波调对家姐的本性可谓知之甚深,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的,乌鹿阿哥,你肯定是被我阿姐耍了,她一觉得无聊了就会耍你玩,你怎么不记得教训。”
“这次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到,肯定是他对你阿姐使了坏手段。”乌鹿坚持自己的观点,“波调,你相信我。”
要是听到这里,钟世诚还不明白他被人阴了的话,他那么多年的饭就白吃了。乌鹿对波调表现出来的对上位者的尊敬,再把波调的阿姐,和钟世诚这两日来唯一招惹过的女人联系起来,答案就很清晰明了了。
愚蠢的乌鹿啊,耍你的人可不止波调的阿姐,还有波调本人呐。诚如波调所说,钟世诚不认为波调的阿姐真的会对他着迷,同样的,钟世诚也不认为以波调的身份,他真的会被一颗糖果收买,他完全是有预谋地把乌鹿给带过来,自导自演出一出好戏来的。哪怕波调的表情表现得再真诚,钟世诚也不会再信他半分。钟世诚此时特别想再对封胜重复一遍,果然小孩子还是乖巧听话一些的好。
被那么一对姐弟盯上,钟世诚是逃不掉被人当玩具的命运了。虽说不想惹麻烦,但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的话,钟世诚也不会怕。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手。
钟世诚直接绕过波调,走到乌鹿的面前,两人的距离只有一臂之远,钟世诚笑得越从容,乌鹿的精神就越紧绷。“乌鹿,你侮辱了我的人格。赌上钟世诚的名字和生命,我要和你决斗!如果我输了,我任凭你处置,你输了,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波调愣了愣,他本来只是想戏耍一下阿姐最近感兴趣的人,才会去撩拨乌鹿,谁知这个弱鸡得还要靠女人保护的中原人,竟然会对乌鹿提出决斗,事态的发展已经不是他能掌控得住的了。哪怕波调心里正因为自己闯了祸而不痛快,波调依旧对钟世诚摆出担忧的表情来,“乌鹿阿哥是我们大月最厉害的战士,你真的要和乌鹿阿哥决斗吗?”
听到波调的话,钟世诚笑眯眯地回头,对波调问道:“小孩,我忘记问了,你是谁,你阿姐又是谁?”
乌鹿是个正直得过分得男人,原本他还觉得以自己的实力,与钟世诚决斗胜之不武,所以才会对决斗犹豫不决。钟世诚的这句话在乌鹿听起来,就是始乱终弃的渣男宣言,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乌鹿解下系在腰上的短刀,拍到钟世诚面前,那是成人仪式上父亲送他的成人礼,“我接受你的决斗。在你面前的这位大人是韦西波调,他的阿姐是韦西什卡。在你临死之前,给我好好记住这两个名字!”
钟世诚接住乌鹿的短刀,掂量了两下,沉甸甸的。他欷歔地说道:“虽是生死决斗,但谁说我要跟你比武了。是你侮辱我在先,决斗的内容当然由我来选。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琴棋书画,所有文斗都任你挑选。”
“你……”乌鹿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对钟世诚的诡辩,他词穷了许久,才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草原上认可的决斗,只有武斗。”
钟世诚讽刺地笑出声来:“所以你就利用这条原则,要求我与你武斗?你是大月氏最厉害的战士,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难道不觉得,你要求我以己之短攻你之长,是很卑鄙的行为吗?”
乌鹿被钟世诚的话刺得满面通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钟世诚又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用施恩的语气说道:“我比不得你,生平最做不得卑鄙的事。决斗可以用武斗的形式也行,但我有两个追加条件。第一,我可以用你的这把短刀,你只允许空手格斗;第二,你要让我五招,在我五招出完之前,你只许守不许攻。这样的条件不过分吧?”
乌鹿早在冲动地答应和钟世诚决斗时,就已经打量了一番钟世诚的体格和步伐,钟世诚在他眼中就是个底盘不稳的文弱书生。钟世诚提的这两个要求,对乌鹿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就算让钟世诚十招,出手只用单手,乌鹿也有自信胜过钟世诚。“我答应你的要求,在何时何地进行决斗,也由你决定。”
“很好,决斗由哪里发生就在哪里结束,我们就于此地决斗。”钟世诚握着刀鞘,把短刀举到乌鹿面前,“给我半刻熟悉一下这把刀,半刻后,咱们手下见真章!”
乌鹿只有一句:“如你所愿!”
钟世诚带着封胜和紫藤走远,在乌鹿和波调看不见的地方,钟世诚摸了一把碎石子,把石子塞到封胜手中。“要是一会我有危险的话,你就用内力把石子弹到乌鹿身上。小胜,我的命就交给你保护了,你会内力的吧?”
封胜握紧手中的石子,默默无言地把那句“你不是说你生平最做不得卑鄙的事吗”给咽回肚子里。封胜回头看了一眼正板着脸任凭波调数落的乌鹿,不是我小瞧你,而是当钟世诚提出要决斗的时候,赢家注定只会是钟世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