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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之期转眼便至,明一早开考,杜母吩咐了我今儿就到学里去,免得明儿急了,赶不上给误了。我回了院,淑文已经将行李给打点好了,喊了杜路来带上行李,才到府门,忽见杜构、杜荷一同下朝回来。
“阿耶好、二叔有礼”我忙对两人行李
“恩”杜荷回了声,问我,“全儿你这是要去哪?”
“回二叔,明儿是学里的毕业考,侄儿准备早些去”
“哦”杜荷了然状,忽感慨道,“不觉间你竟到毕业时候了,你们考完,估摸礼部就要忙了”进士考试,是由礼部负责。
“既要早去,怎还不走?”杜构突然面色严肃地训了我一句,又转身对杜荷说了句,“我们进去吧”说罢转身进了府门。
杜荷笑着看了我一眼,跟上了杜构。
我看着两人的背影皱了眉,杜荷平时不会这时候来访,此刻同杜构一起下朝回来,难道是朝堂上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议?想着我拉住了跟随杜构的厮役,小声问他道:“驸马跟阿郎一同回来,可是朝堂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小厮一脸茫然,想了想回道,“若说有什么事,那便是外征的大军要回来了”
“你说的可是征战高丽的大军?”我听了急忙问道
“恩”小厮点头,“小的在路上听到阿郎与驸马说了两句,听到说大军要回朝了”
是征战高丽的大军,怎么突然传回消息要班师回朝了?先前也没听说攻下了高丽,此番回来,可是败了?……
小厮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人,见已经全进府去了,回头问了我一句,“郎君可还有吩咐?”
“没了,你去吧”我摇了摇头,“等下!”想到还有一事想问,忙喊住了小厮,“你可听说苏定方将军的孙子苏宝同回来了没?”
小厮看着我茫然摇头。算了,杜构杜荷商量事,估摸聊不到苏宝同,还是等上两日,等大军回来便知道了。苏宝同随军出征后,只寄回寥寥几封信,有关战事的多数情况我都是听别人说来的,若说之前是因为他战事紧没时间写信,那这回都回朝了,苏宝同怎么也不寄封信回来,莫不是败了,没心情落笔?
我摇了摇头,现在怎么想都是猜测,明日就是大考,还是先去准备考试的好,挥手让那小厮去忙,喊杜路上马,直奔国子监。
毕业考是学里最重要的考试,这考试可是为了进士科考输出学徒的,得负责任,学里安排了资历最深的博士出题,祭酒亲临监考。
我看到试题的那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出考题的博士们真是极其负责,这上天九重,入地十八层的范围,聪慧者如萧守规看了,也皱了下眉。
“生员注意,领到自己的试卷后,请独立作答”博士发完题突然说了句,我叹了口气,提起了笔……
平时过起来极其慢的时间,到作答试题时却变得飞快,此时还无线香,考试时有个专门负责报时的人,两刻钟提醒一下,正专心作答的人给他喊地心一跳,若太紧张定会引发心脏病,
好在生员体质都还算不错,到结束时并没有人倒下。
迈出考场的门,望了望湛蓝的天,着实松了一口气,该努力的已经努力,结果如何,等着放榜就好。萧守规考完,提议小聚一下,我笑了笑摆手说“先别了”,大军就要回来了,等苏宝同回来,差不多就放榜了,到时再聚吧。两人一同回寝,准备收拾东西回去,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声。
“萧兄杜兄!……萧兄杜兄二位且等一等!”听到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我与萧守规一对视,转身往后一看,见一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萧兄,杜兄”那人对着我们分别作了下揖,问道,“二位是准备回府了?”
“恩……”我恩了声硬生生转眼看向萧守规,眼前这人我知道是同考的,只是面熟悉,但不知他是谁,虽然在学里也待了不少日子,但每日除去同萧守规说话多点,别人多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萧守规看了我一眼便转眼看向那人,扬了笑脸,也作揖回了礼,道:“原来是魏兄,是了,我们正打算收拾收拾回府”
那人听了明了状,萧守规趁机侧身同我小声说了句:“已故郑国公魏徵四子魏叔璘,坐你后边”
“额……”我尴尬勾了勾嘴角,摆了笑脸,看向魏叔璘,真没想到是在我后边坐着的。
“魏兄喊我们,可是有事?”我问道,这魏叔璘是肃肃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尽得魏徵风骨。
“在下也没别事,只是这大考已经考完,想到同窗数载,今日一别,不免有些伤感失落,故来同二位送别一程。”魏叔璘道
说完,我与萧守规也都默了,两人对视,面上都有些苦涩。虽在这国子监里时日不多,但念及今日同窗分别,多数这一走,便同这国子监是永别了。
“萧兄,杜兄,在下还要去见别的生员,就此别过了”魏叔璘道,我与萧守规忙收神回礼送别。天无不散之筵,终会有这一日,且淡然面对就好。
收拾东西回了府,懵懵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丫鬟忽报孙禄堂来拜访。
“我闻国子监的考试结束了,料定你肯定憋不住回府了”孙禄堂刚见到我就笑着说了句
我无奈看了看他,直问道:“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何要事?”上回他这会子来了是来要红薯,这回不知要什么,费神想了下,好像我没别的东西了。
“过会说,我先问你,你可吃过了?”孙禄堂道
“恩”我点头
“那便好,是你上回说的棉花生意,有信了”
我听了立马清醒,问道:“那老板收回棉花了?”
“恩”孙禄堂点头,“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同我一起去看看,你且去收拾下,我们立马出发”
我听了忙回了院,简单换了身行头,便命人备了马,与孙禄堂一同赶去了西市。孙禄堂领着拐了两条巷子,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只见他下马,扣着木门轻敲了两下,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小童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们一圈,方大开了门,喊人出来帮我们牵住马。整个过程跟特务接头一样,整地我都怀疑孙禄堂在做什么律例不容的事了。
下马狐疑地跟着孙禄堂进了院门,穿过一条小径,拐过了处假山,只见院里风景极盛,这两日天早寒透,花草早已败落尽了,要说绿的,也只有松柏了,可这院里,却有盛开着的牡丹!
我看了愣在了那,牡丹是四月份左右的花期,现在却开了,这得费多大力气?后世我知道有温室大棚保暖,可以改变作物花期果期,可在这初唐,技术条件实在难以达到。
孙禄堂见我没跟上,回头看了眼,见我愣在那里,转身走了过来,对我说了句:“这是院里一景,这里的主人特意命能人栽培的,为的就是能在寒冬赏到夏花”说完喊我跟上
我随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发现前面除了牡丹,还有别的花,一月前就已衰败的白兰,此时在那边屋子的窗边正开地亭亭。此刻我心里怀疑更甚,孙禄堂不是带我来看棉花的吧?因为放置棉花的仓库不必修建地这么华丽怡人。想着我拉住他问了句,谁知孙禄堂只是古怪笑笑,跟着前边小童继续往里走,未答我疑惑。我皱眉看了看他远了的背影,沉思了下,无奈跟了上去,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转过两道小门,小童将我们带到一处院内,说是院,却比我见过的任何院落都大,院里满满当当一排修地是整整齐齐的屋子,每两间屋子间的墙壁看着极厚。小童将我们领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后便退了出去,我以为没别人了,谁知背后的墙突然响了一声,惊地我急转头看了过去,只见整面墙划了开来,一个女人端坐在正中间地上。墙后的空间,看着是这屋子的一部分,女子恭恭谨谨坐在那里,头上插着一朵鲜艳红牡丹。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孙禄堂
孙禄堂笑笑,没回话,转头问那女子:“听闻你擅舞,你自挑选自己最擅长的舞蹈,舞了给我们看就好”
“是”女子回道,言罢起身。我这才看清了她面容,不是汉人,肤色略重,鼻梁略高,是个胡女。她才起身,我忽听到了曲声,循声找了下,发现声音来自她身后竹帘子里面,仔细看了眼,才透过竹帘子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压重了声音,问孙禄堂。
孙禄堂这才同我解释,“这里是九宫阁”言罢忽问我,“你可知道河图洛书?”
我摇头。
孙禄堂又问道:“那你可知道重排九宫?”
我摇头。
孙禄堂无奈看了我一眼,解释道:“重排九宫,是个游戏,木格中放有一致八,八个数字,参与者需将这八个数字按一定顺序排列,使得无论横、竖还是斜,一线上三数字之和都是一十五”
“我问你这是哪里,和那游戏有何关系?”我不明白,打断了孙禄堂。
孙禄堂神秘笑了下,道:“当然有关系,这里”孙禄堂指了指脚下,“名叫‘九宫阁’,就是按着那游戏格子修建的,我们所在的院子,只是其中一格”
我听了惊地瞪了眼,进来时就看到了院子有多大,若真如孙禄堂所言,这里有九个这样的院子,那这地方,得有多大……
“这九宫阁,说来没多少人知道”我看向孙禄堂,只见他面色奇怪,他看着我,说了句,“功能,等同平康坊,但比平康坊更有意思”
青楼……我就知道,之前就隐隐觉得孙禄堂没带我来什么好地方,竟然跑来西市找青楼……
“这院里的每个屋子里,都有个女子,而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的绝活,有的如你眼前所见善舞”孙禄堂指了指那女子,她正随曲跳地轻盈,“有的”孙禄堂忽顿了下,古怪笑着看了看我,“绝活是愉悦人的武功”
“武功还有愉悦人的?”武功不都是打打杀杀用的吗?我疑惑问了句。
孙禄堂哼笑了下,问道:“你可知‘仙女跳’?”
我摇头,问道:“那是什么?”
孙禄堂忽然仰翻大笑,指着我“你,你,你”地说了半天,肚子笑地疼地厉害了,方才说道:“枉你已娶妻那么久,竟还是这般天真,这九宫阁里的女子,个个的武功都不一样”
我听了盯着他看了半天,他虽然未细解释,但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抬头看了看那正舞着的女子,心道也许得考虑考虑同孙禄堂的友情了。
本着尊重的原则,我等着那女子跳完一曲,才起身拉了孙禄堂出去。
“做什么急着走?钱都花了,不看可惜”孙禄堂不走
我无奈看着他问道:“你不是让我去看棉花?在这浪费时间做什么?”
谁知孙禄堂整了整衣袖,回道:“棉花之事,我已经找了有经验的工匠去弄,只消再等些日子,便能等到他们将棉布织出来,届时便可贩卖”
“你既都准备好了一切,为何又骗我出来?”我皱眉
孙禄堂一笑,摊手回道:“哪里是骗?这女子难道不是胡人?”
“是,她是与否关棉花什么事?”
“她既是胡人,棉花也是从胡人之地买来的,她就可能知道棉花之事,我来找她,也是想知道她知不知道”
无理取闹。我白了孙禄堂一眼,道:“那你自己问她吧,我有妇之夫,得注意影响,先走了”言罢不理孙禄堂,夺步出了那院。
“哎三全!……”孙禄堂一急,追了出来。
“不说她知不知道棉花,但你可以在织出棉布、做了成衣时,考虑卖给她,你这也算是找好了客人”我说完跳上了马
“三全兄所言甚是,但此刻成衣还未做出,三全兄确定不想看这绝舞?”孙禄堂抱了下拳问我
“在下就不打扰孙公子雅兴了,在下走了,也方便您与佳人独处”说完抽了马屁股一鞭子,不理孙禄堂先走了。
三日后,萧守规忽来拜访,说是今日大考榜单出来,他赶早,没去学里,直接来找我,一起去看榜单。我忙收拾了下随他去学里,一路心里想着,路途这么远,他还不如先看了榜单过来告我一下方便。到了国子监,告示墙前挤了满满的人,有人见萧守规来了,忽惊呼了声,旁边人见了,皆挤着给让开了条道。我与萧守规就那条窄道挤了进去,抬头看了眼榜单,知道了他们为何如此。萧守规排在首位。我忙满榜单找自己的名字,往后掠着,心渐渐紧张了,看过去一半多的人,忽听萧守规说了句,“三全,你在这!”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赫然见是‘杜弘博’三字,看了下位置,引领后数学员之首……罢了,能过了就好,起码在杜构面前也赚足了些底气。与萧守规挤出了人群,出了国子监,找了家茶楼。
“我在家听爷爷阿耶说,大军已经到了洛阳,估摸不日便回来了”萧守规放下了茶杯,“等宝同回来,我们三人定要好好聚聚,可有近半年没见到他了”
“是,是有半年时间了”我笑着拿起茶杯敬了萧守规一杯。
……
我还记得先前与萧守规希冀盼着大军回来,看着眼前的灵堂、灵堂里着白色丧服的苏家人,我还是不能相信,苏宝同战死的事实。屋外飘扬着的雪花,冷到了人心里……
那日与萧守规茶馆分别后,过了四日,听闻李世民已经回了长安,我与萧守规便兴冲冲地去了苏府,却被苏家厮役告知说自家郎君还没回来,想着可能是分了水陆两边返回,苏宝同可能在走陆路的军队里,慢了些所以暂时还未回来,我便与萧守规先分了。可又陆陆续续等了四五日,再也听不到说还有哪队军士没回来时,再去苏府,就见到了眼前布置了的灵堂。他们说,苏宝同,战亡了……
我们不信,追着人问,但苏家没一人愿意回答,后来还是萧守规偷偷找了苏宝同往日的书童,这才知道了些消息。安市一役,苏宝同封将领军作战,遭了高句丽人的埋伏,战亡了。但书童说了一句话让我顿时燃了希望,他说,军队没找到苏宝同的尸体,只寻回了军牌。既无尸体,那就说明人还有可能活着。萧守规不信,生平好友去世的消息对他打击极大,他说,战事紧张,许是搜寻的军士遇上敌军回击,来不及仔细寻找,只能先拿回了军牌。我劝了他一句,军牌平时都带在身上,他们既然已经找到了军牌,人一定就在附近,若真死了,定也将尸体带回来了。虽无确凿证据,但我打心里相信苏宝同还活着。
萧守规听了,这才暂时稳了情绪,一思索,喊我去找吕奕晨,苏宝同一封信里说过,他是同吕奕晨一起作战的。
进了吕奕晨家,只见大堂里是打点好了的行李箱子。我二人看了奇怪,等了会,见了吕奕晨,发现他的左脸上,赫然一道狰狞的疤痕。出征前他脸上并没有这道伤疤,看来是战时伤的。
“吕兄,你的脸是怎么了?”萧守规问道
吕奕晨苦笑了下,“没什么,二位兄台找我,是为了苏兄吧?”
我与萧守规都默然。
吕奕晨道:“苏兄的事,全乃在下的责任,当日若我能早些赶去,就不至于让大军这般损失惨重,也不至于害苏兄……”
“可否将当日的事,仔细同我们讲一遍?”萧守规道
吕奕晨叹了口气,“当日,我们得了消息,说是敌军有一粮队会经过一座山谷,我与苏兄便各领了一队人马,想着前后夹击,断了安市敌军的粮草。谁知,我将那伙人打跑后,发现粮车上并没有装粮,全是石头,当即发觉中计,忙领兵去找苏兄,哪知……到了那边,只发现满地尸骨,以及苏兄的军牌……”
“那你是没亲眼见到宝同尸首?”萧守规听了急问道
吕奕晨点头。
“那苏家为何办丧事?”萧守规不解
吕奕晨摇头,“那事之后,陛下曾吩咐了一队人马,专门搜找苏兄,奈何,直到退军也未找到苏兄人,山谷地形错综复杂,天变冷,苏兄又那么多日没粮食,苏将军只能做了最坏打算……”
“不会,宝同猎术极好,便是没粮,也能自己去打上一些,断不会等着饿死!”萧守规争辩
言罢三人皆沉默了。我看了看屋里放置的箱子,问吕奕晨道:“吕兄这是要去哪?”
吕奕晨叹了口气,“此番一战,在下也看清了些事情,长安城里,已没有我再留下的理由,故想着辞官,带阿娘回老家”
萧守规听了瞪了眼,问道:“吕兄何日走?”
“明日”
“怎么这么快?”
“长安城于我,已没了什么念想,待几日都是一样,阿娘也想回家了,便决定早些走”吕奕晨看向我二人,“二位兄台可去了苏府?在下想走前拜别一下苏兄,两位可要一起?”
我与萧守规对视了眼,起身与吕奕晨一同出了门,赶去苏府。进了灵堂拜了之后,苏家人过来还礼。
“未亡人谢礼”
我与萧守规一听皆呆在了那里,先前从未听过苏宝同娶妻,怎么这女子称‘未亡人’?
“敢问…嫂子如何称呼?”我犹豫了下,问道。
“红娘”
那女子抬头的一刻,我看清了面容,萧守规不认识她,但我记得,我之前同这女子见过两回,一次是国子监,她假扮生员,一次是驱傩时,见她与苏宝同在一起。但不知她怎么成了苏宝同妻的,若未行婚礼便自称是苏家娘子,那这女子,对苏宝同是动了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