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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凤景天去了军机处,走得很急,似乎出了不小的事情。
凤景天走后一个时辰,李珍就到了凤雏宫。秋艾知晓我们有事要谈,奉了茶便带其他人离了殿。
我免了李珍各种礼仪规矩。李珍很快道明了来由。其中,我贬了岳子珊,岳家心下不服我是料到了的。他们联合派系内官员当朝直谏,与凤景天这两年培植起来的势力大起争执。凤景天力排众议,劝止无果,盛怒之下,将御用砚台摔在大殿上,碎得到处都是,方才止住争吵。
岳家见正面斗争无效,转而曲线救国,一方面放弃直接为岳子珊争取地位,另一方面直接攻击父亲大人。昨日姨娘身陨后,父亲便休书一封,上呈凤景天,以辞却凤朝丞相之职。我贬了岳子珊,今早朝堂上为此大闹,父亲辞官一事被拖了下来。
凤景天原是想以功过相抵为由,直接允父亲辞官,以岳长河为首的一派自然不愿见父亲功成身退,短短一下午便以此事为由上了联名万言书,指责父亲串通外族破坏凤朝龙脉,罪大恶极云云,意思是要求凤景天严惩。这个严惩所指无疑是死罪。
就在今晨,父亲亲自带人将母亲的棺椁起了出来,就地焚灭,午后即向朝中呈了一份罪己折,表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父亲一辈子正直无私,到了这份儿上自然不会让凤景天为难。凤景天还在我宫里,尚未见到父亲上的这份折子,军机处的统领便差人过来请凤景天去,说是发现西营军队有异动。
京师有东南西北四营,其中东西营各两万人,南北营各一万五千人;而内城有禁军八千人,又及白营五千人,其中禁军为凤景天直属管辖,白营则为凤景天亲卫。四营中,东西营由岳家掌控,南北营是这两年凤景天收回的势力,实力尚在巩固当中。岳长河是兵部尚书,西营军队异动只能说明他在暗中计划什么,要么是想借此威慑凤景天,要么便是要反水。
从兵力人数上讲,凤景天虽然与岳长河势力基本持平,但南北两营尚有相当一部分军官为岳家党羽,一旦双方矛盾爆发,这两营的兵力,凤景天能用得上五成就算很不错了,更何况真要打起来,凤景天还要考虑到数十万民众,实力上肯定会打折扣。哪像岳长河,一旦下了决心开打,光脚不怕穿鞋的,估计怎么玩命怎么上。此消彼长,凤景天是没有绝对性胜算的。故军队异动,是凤景天目前最为担忧的事情。
“娘娘,奴婢担心破坏龙脉一事会被岳尚书无限放大。”
“还用担心?岳长河肯定会这么做。非但如此,他还想把丞相这个位置争取过去。”我了然道:“不过,皇上不会让他如意的。丞相之位举足轻重,是绝计不能给岳家掌控的。”
“如果没有得到实惠,岳家不会就此罢休。”李珍道。
“现在双方打的是心理战,就看皇上能顶住多大压力了。”我沉吟道,想起白天凤景天故作轻快的样子,不禁有点心疼。他才登基一年,要在一群成精的老狐狸面前做到绝对掌控是多难。
“娘娘,奴婢不能久留,先行告退。”李珍忧心忡忡地来,又忧心忡忡地去了。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一来与岳家之仇不共戴天,二来从小将凤景天带大,十年感深堪比母子,自是不愿见凤景天涉险。
反观凤景天,是真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皇帝,都会弃车保帅,牺牲父亲大人一个,换得巩固自身势力的时间,徐徐图之。可凤景天不会,他是个极度守信的人,又对我有过承诺,为了顾及我的感受,是决计不会弃车保帅的。
“娘娘,李尚宫都已经出宫门了,您还一直皱着眉头,就连奴婢看了都开始心神不宁。”秋艾递来一盏茶,用剪刀拨了拨烛芯。
殿堂内骤然光亮许多,我绷紧的神经随之一跳,猛地回神,心道从前自己是如何如何的瞧不上凤景天,怎么现在越看他越觉得顺眼,居然还为他担心!我心头虽这么想,嘴上却笑话起秋艾:“你又不懂国家大事,瞎担心个什么劲?”
秋艾吐了吐舌头,未有言语。
正是她这个俏皮的动作,令我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个与我年纪相当的丫头片子,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我平日多见她少年老成的样子,倒是忽略了这点,想起午后凤景天说的话,兴意阑珊地道:“下午,本宫求皇上准你和秋叶出宫回乡,皇上已经准了。”
没料到我会提这个,秋艾闪了一下神,方才答道:“娘娘怎么忽然提这个?”
“本宫与你投缘,在去魔湖之前自然要将你安顿好。你年纪还轻,又是个能干的好姑娘,回乡嫁个好人家,比在宫里强。你放心,出宫之前,本宫会为你备好嫁妆,让你日后衣食无忧。”
秋艾摇了摇头,膝盖一软便跪在我面前。“娘娘,您对奴婢好,奴婢心里知道。奴婢家中已经无人,回乡也没有依靠。再者,奴婢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在您去魔湖时照顾您起居的。请您收回成命,让奴婢跟随您去魔湖。”
“去魔湖是条不归路,照顾本宫起居的人也不差你一个,你这是何必?”我叹了一声,将她扶起来。“我知道你是大祭师身边的人。不管大祭师和你有过什么样的约定,你真不必将自己这辈子搭在宫里,有机会出宫去吧,就当代替本宫幸福地过一辈子。”
秋艾讶然道:“娘娘,您什么都知道了?”
我莞尔。“也就知道你是大祭师身边的人,说不上都知道。”
“奴婢刚入宫时,冒犯了宫里的娘娘,大祭师救了奴婢一命。”秋艾一五一十地道:“奴婢其实不是大祭师刻意指派过来的。宫里的姑姑们知道娘娘呆在宫里的时间不会很长,为了讨好清心宫那边,故意将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受气丫头安排到凤雏宫。大祭师知道奴婢要过来,便叮嘱奴婢要尽心伺候您。”
“云天哥哥救你,是他觉得你有活命的资格,哪会要求你回报。你别把这事看得太重,趁现在皇上点了头,能出宫就出宫罢。如果实在没地方去,本宫求皇上给你指门婚事,相信皇上会准许的。”
“皇上对视娘娘若珍宝,娘娘说什么,皇上必然会听。奴婢便先谢娘娘恩德了,但奴婢即使要出宫,也得在送您去魔湖后,还请娘娘体恤奴婢一片赤诚。”秋艾很固执地道。
“也罢,你要去了,路上还能陪本宫说说话。”我抱了抱秋艾单薄的身体,一时有些感动。
秋艾一下子高兴多了,搓了搓手,道:“娘娘,小厨房炖的莲子羹快好了,奴婢去给您取。”
我微笑着允了,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就着烛火品读起来。
没料秋艾才出殿,外边便闹了起来,不知道谁吼了一声:“有刺客,快保护皇后娘娘!”
紧接着,秋叶大叫着与两个小太监旋风似地冲进殿堂,后边紧跟着秋艾。四人也不管园子里边还有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大殿正门关了起来,还下死了门栓。两个小太监慌脚忙手地将椅子桌子抬过去顶在门后。秋叶四下望了望,哆哆嗦嗦地操起一根鸡毛掸子直指门外。两个小太监没找到称手的武器,干脆各抱了一个大花瓶在手,摆足了架势,除了看上去怪了点,倒还有模有样的。秋艾最是机警,飞快地将殿内的烛火全都灭了,一把将我拉到屏风后,小声在我耳边道:“娘娘,快把您的外衣脱下来跟奴婢对换一下,万一稍后不敌,便由奴婢顶替您的身份。”
我知道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依言与秋艾互换了外衣,同时思维活泛地分析了一下。凤朝皇宫守卫素来严密,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过。如果真有刺客进了宫,只能说明来人要么是像我姨娘那样的奇人异士,要么是武功绝顶的高手;而这样的人一进宫便直奔凤雏宫,定是经过充分准备的,十有*是冲我而来。
“呯——”黑暗中,某处门窗碎裂,发出巨大声响。
就着殿堂外廊道模糊的光线,一个黑影从碎裂的门窗处飞跃进来,身形轻灵得像蝙蝠一样。
“跟你拼了!”是秋叶的声音!她带着两个小太监勇敢地朝黑影冲了过去。
“噗哧——”花瓶破裂了,接着两声闷哼,两个小太监倒了地。秋叶似乎跟家具撞在了一起,发出很大的声响。
“娘娘,娘娘,您在哪里?”殿外的灯光亮了起来,宫女太监大叫着在外拍打着殿门。
黑影并不理会外边的人,警觉地喊起话来:“阿赫拉,鄙人柯尔丹,奉命前来带您回族,请现身一见。”
我将食指放在秋叶嘴上,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摸爬着挪到另一处角落,
“阿赫拉,鄙人没有冒犯之意,仅仅是向您传达王的问候。鄙人硬闯进宫,时间不多,请您现身一见。”黑影在原地转着圈继续说话,显然他已经自信到了在皇宫来去自如的地步。
我暗暗好笑,真要问候,还用得着箭吗?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么?
“砰——”殿门推开了,几个胆大的太监,举着木凳子和菜刀冲了进来,但他们实在太菜了,黑影一扬手,什么东西破风发出呼呼的声音,呼啸而至。一个太监手里的灯笼在空中打了个翻转,跌落在地。就是这丝光亮让我扫了一眼来人的模样,居然是个长着金色头发的家伙,跟凤朝人差得很远。
只是一瞬,几个太监惨叫起来,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赫拉,你若真不现身,鄙人也有办法找你出来!”黑影朝着内殿走了几步。
我顿时心跳加速,意念随心而至。
“哐当——”
殿堂内的椅子、桌子、屏风架等一切活动的东西自发地朝他招呼了过去,声势俱大。
此人并不急躁,将一条银色匹练舞得虎虎生风,只噼哩啪啦一阵响声,桌椅全都散架,木屑乱飞。有一条椅子腿正好砸在我面前不足十公分,险之又险。
“鄙人知道你已经继承了素心的能力,也知道你拥有了荆棘花神印。你去魔湖也是一个死,为什么不跟鄙人回族。王当年责怪素心,也是因为她不顾族人选择了叛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王早就把这些都放下了。你能回去,自然是高高在上的阿赫拉,而且是唯一的圣阿赫拉。”
笑话,这话诓三岁孩子还差不多!我又不是北荒族人,去做什么阿赫拉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再说了,红口白牙,口说无凭,谁要信了那才真是笨到姥姥家了。姨娘当年明明是被人追杀,到了这丫滴嘴里就成叛逃了,这中间显然还有隐情在内。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眼下只要打定主意拖长时间,宫里侍卫自然赶到,到时自然无需怕他。再者,此人称有办法找到我,却并没有实际行动,说明其对我有所忌惮。他敢如此张狂,无非是欺负我对神印力量运用不熟练。如果我有姨娘的水准,这人还敢在我面前打杀宫女太监?做梦!
我打定主意,呆在原处完全不动。秋艾倒也能沉得住气,一声未吭。
此人在殿堂内安静了一阵,但我相信他一定是在控听殿堂内任何细微的声音。就在他移动脚步,朝我走过来的当口,我瞪了瞪从殿顶垂下的半副纱帘,纱帘自动飞落,似迎风起舞,当着他的头罩了下去。此人单手一扬,银光闪烁,纱帘化作数幅四散而飞,很是不俗。接着,他手腕一抖,匹练所及之处正指向秋艾。
我一时心急,指引面前的椅子腿,以千钧之力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此人一个闪身,便朝我扑了过来,纤长的手几乎差一点便抓住了我的肩膀。正在此时,一条人影朝他攻了过去,当胸便是一掌。“大胆贼子,吃朕一掌!”
这家伙闪得也快,堪堪躲过凤景天这一掌。
“保护皇上,保护皇后娘娘!”殿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大队的侍卫终于赶到,宫内宫外灯火通明。
“安儿,站远一点儿,贼子使的是长锁琏,小心伤到你!”又是一条人影飞了过来,竟然是凤云天。
“一比二,鄙人不是对手。哈哈哈!”这家伙笑得磊落,金黄色的发丝一甩,一张极为阴柔的脸冲我转了过来。“阿赫拉,你今日不回,日后仍是要回的。”说罢,其身轻如燕,几个晃动,便凭空消失,连半点痕迹都没有。
“快追!”侍卫统领一声令下,侍卫们兵分几路搜索起来。
凤云天看了一眼凤景天,大声道:“别追了。这是术法。”
侍卫统领闻言,看了看凤景天,见凤景天点了头,方才罢住。
“快看看宫里的太监宫女怎么样了!”我回神,着急忙慌地道,见秋叶倒在书案边上,赶紧跑运去,幸好,她只是撞到案台晕了过去。
侍卫们检查了一下,保护我的那几个宫女太监都只是晕了过去,并未伤亡。看起来,这个叫柯尔丹的家伙手下留情了。
“把伤患抬去偏殿,传御医前来诊治。”凤景天吩咐完,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我搂在怀里,话声带着浓浓歉意。“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我从凤景天怀里抬头,眼角余光正好扫到凤云天,略带谢意地笑了笑,算是无声的交流,然后答了凤景天:“这人自称是叫柯尔丹,进殿便指名道姓找我,口口声声说我是阿赫拉,还说我是唯一的圣阿赫啦,非要带我回北荒族。我倒是不怕他,招了椅子桌子朝他一通乱砸,可惜都给他劈散了,若换了姨娘,他早死定了。”
我嘴里说着,眼睛四处寻了寻。“咦,秋艾呢?刚还在这里的!”
“奴婢在,奴婢在。”秋艾从角落里翻身出来,身上还穿着我的衣服,头发上都是木屑,乱糟糟的。显然,她差点陷入险境,要不是我主动现身,没准儿她就被当成是我捉走了。
我很高兴地拍了拍秋艾的肩膀。“没事就好,快去梳洗一下。顺便去照顾一下秋叶!”
“唉!”劫后余生,秋艾很高兴地去了。
凤景天抽回双臂,改而单手牵着我的手,冲凤云天问道:“怎么看?”
凤云天微微一笑,道:“北荒族第一高手,通晓术法,鬼魅得很。早些年去北边巡游之时,听过此人大名。”
凤景天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满地狼藉,朝殿堂外叫了一声:“来人,把殿堂内收拾一下。”
几个侍卫应身进来,宫里未伤的宫女太监这会儿也全都过来了,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
“既然这里没事,臣退下了。”凤云天朝凤景天拱了拱手,作势离开。
凤景天忽地想到什么,发问道:“此人会术法,朕不见得是他对手。以你的身手,可否压制得住?”
凤云天了解道:“势均力敌,说不上什么胜算。”
凤景天看了我一眼,皱眉道:“如此一来,去魔湖途中,倒真是麻烦了!”
倒是凤云天听了,笑了笑:“不是还有皇后娘娘么?”
凤景天忽地认真看我,脸色稍霁。“不捣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一听,不乐意了,愤懑地道:“你少瞧不起我了,我哪比你们差了。”
凤云天脸上笑意更浓了,摇了摇头,便径出往殿堂外去了。
凤景天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会儿早被人抓走哭鼻子了。”
这人怎么这样,老是灭自己人志气长他人威风!活像我得罪了他,非要贬低我找平衡似的。我嫌恶地道:“我会哭鼻子?你也太小看人了。从小到大,我云安安几时怕过吃苦?”
“怕就怕人家抓你去不是让你去吃苦,而是让你去当压寨夫人!”
“唉,你还别说,当压寨夫人还能吃香喝辣,比去魔湖死翘翘强多了!”我嘻嘻哈哈地道。
凤景天反倒深思起来,看样子我的话似乎对他有所触动。
我晃了晃他的手臂,道:“傻了吧你!做你的皇后要祭天,还没做人家的压寨夫人强。今晚这家伙还说,是他们的王要我回去,怎么怎么滴……喂,你倒是说话啊,别呆呆的啊!要不然多没劲!”
凤景天回神,道:“这里这么乱,今晚跟我去乾坤宫住。”
我点点头,道了声好。他也不含糊,拉了我就走,到殿前还吩咐宫女取我的衣裳等各种物什送到乾坤宫去。出了刺客这回事,侍卫统领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几个侍卫自觉地跟在我们身边,距离十余步,以作保护。
到了乾坤殿,太监宫女早点上了灯火。
凤景天拉着我直到进了寝殿,方才道:“你对北荒族一点都不了解,对都铎王就知道得更少了。”
寝殿很宽敞,一律的明黄色,布置得正规,但也庄严。我一眼就看中了床榻不远的躺椅,一屁股坐上去,双腿耷拉在椅子边上,舒服极了。“这么说,你了解得不少?”
“十年前,我随父皇出游时,在乌北郡见过一次,当时他大概就我这般年纪,是个很有野心的家伙。听说他后来为了夺位,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杀了。”
弑父夺位!够狠!我脸色微变。
凤景天坐到我身旁,道:“这还不是最狠的。他夺王位后八年,先后娶了十八个妃子,个个都是倾国绝色,却没有一个活过半年,就连北荒族女巫都指他煞气太重。按我们凤朝的说法,便是剋妻。”
听到这里,我淡定不起来了。如果凤景天说得是实情,这家伙简直就是毒药一样的男人啊,跟传说中的天煞孤星没什么两样。
凤景天见我如此,笑话道:“刚才还扬言什么压寨夫人好,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我是说柯尔丹这个金发美男好不好?又不是指做都铎王的妃子!再说了,我没事嫌命长啊,跟了这家伙岂不是也得喀——”我以手比了比脖子。
“柯尔丹是都铎的三大近身侍卫之一。都铎王让他出动,一定是为了阿赫拉。”
“怎么可能?”
“我说的阿赫拉指的是你姨娘,不是说你。你姨娘当年可是都铎的未婚妻。”
“这……”我登时有点懵了,姨娘在信里也没提这个,不过……她的身份可真是高贵啊!
“不要怀疑,我对你姨娘的了解比你想象得多。凤朝皇帝再不济,也不至于自身近臣的家人是什么来路都摸不清。”凤景天无比自信地道。
丫滴!真是腹黑啊!简直深藏不露!敢情朝野上上下下的臣子都被摸过底?如果是这样……将来与岳长河的斗争,赢家一定是凤景天。反过来想,好在父亲大人没有做过任何超出职能范畴的事,否则哪天被他下了黑手都不知道!不过,既然都知道我姨娘是阿赫拉了,也没见他动过什么别的心思!这又是怎么回事?
凤景天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补充道:“你姨娘从未有过异动,所以我才对她有所放松。”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姨娘毁龙脉的事,你也知道?”
凤景天老实地道:“知道。”
我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生气地道:“那你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如果龙脉真是说毁便能毁的东西,那就让它毁了得了。更何况,若毁龙脉有效,你就不用祭天。你不用祭天,我就算赔了皇位又有何不可?”
“你要是阻止了,我姨娘也不用……”我举着拳头,激动地朝他揍过去。
“你姨娘是阿赫拉。即使她不在这件事上出纰漏,日后别人得知她的身份,她一样逃脱不了官府的追索。不过,我没想到你姨娘的能力已经强大到了这种程度。说得再实际一点儿,我与云天皇兄二人联手也不见得能抵挡得住你姨娘的全力一击。”
我很不舒服地坐回椅子,又捶了他好几下。他也不反抗,任我捶打,继续往下说道:“我猜你姨娘应该有法子减弱或者解除都铎王身上的煞气。柯尔丹来找你姨娘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否则他不会冒险深入我朝。只不过他运气不太好,碰上你姨娘过世,估计恰好听说你要去祭天,便灵机一动,想顺便杀死你,好让凤朝无人祭天,重演二十年前的悲剧。”
“你是说,昨天下午在西湖时,是他射箭想杀我?”
“那种箭是特制的,箭翎是由北荒森林里一种叫蝶鸟的珍贵鸟翼加工而成,产量极少,只有都铎王的近侍才有资格用这种箭。”凤景天分析得很透彻,令我对他刮目相看。
“可他今晚只说带我回北荒族!”我不解地道。
“说你笨,你还不信。他当然是发现你继承了阿赫拉的能力,并且推测出你已经具备神印,因此改了主意,想把你带回北荒族。一旦将你带回去,他的任务就算是超份额完成了。懂了没?”凤景天乐呵呵地敲了敲我的脑门儿。
我轻轻一扬头避开他的手,撅起嘴道:“当我是货品?他说带就带?想得倒是美!”
“若不是我与皇兄赶到,还真说不准。”
“你就可劲儿地自夸吧!”我气哼哼地扭头不看他。
他便笑起来,指了指我左手心,道:“你现在能完全地掌控它了么,由心而发?”
“说不好,但想什么总能成事。”我端详着荆棘花神印道。
“我有一样东西给你。”凤景天忽然起身走向案台,从案台下方隐藏的屉子里,取了一卷东西,递到我面前。
我指了指卷轴,问道:“这是什么?”
“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着,抽了系带,摊开卷轴,一幅绘制很精美的地图出现在我面前。地图中央是一大片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地块,形状很不规则,南边是乌北郡辖地,北边是森林,居然是北荒族所在之地。
我有些惊讶地道:“这是魔湖的地形图?”
他看了看寝殿外,将食指放在嘴上道:“嘘,小声点!”
我也朝寝殿外看了看,了然道:“不会吧,岳家的手都伸进你的乾坤宫了?”
“说得没错,就是这样。”凤景天赞许道:“这幅图是我派人前往实地绘制的,对你很有用。”
这家伙将这个送给我,分明就是助我策划逃跑路线!我看了看他笑意浓重的脸,越看越觉得有点邪恶的味道。
许是见我眼神接连变幻,他疑惑地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有当恶魔的潜质?”
他更加疑惑了。“这从何说起?”
“祭天是非处不可的。我现在……好吧,这就不提了,你是皇帝啊,你让人祭天是为了让凤朝江山永固啊,现在却一门心思支持我逃跑,这……万一真发生二十年前的杯具……”
“打住!你不会真以为我相信这祭天保江山的可笑行为吧?对于魔湖,我也是有所了解的。我曾经派人去调查过许多次。虽然我不知道二十年前是什么情形,但魔湖显然不是什么人为的因素,它似乎是某种特殊的物质被喷发了出来,温度很高。二十年前遭殃的地方,到了现在已树木荫盛,莺飞草长了。那不是什么送一个人去,丢到魔湖里,烧点火烛,举行点仪式就能解决得了的东西。”他说着说着,见我瞪着他的眼睛越来越大,就停住了。“安儿,你……”
“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挺有务实主义精神的,想法也异常现代,差不多都快跟我接上轨了。”
“接轨?”显然,他对我嘴里顺口蹦出来的名字不甚理解。
“就是差不多都与我的思想站在同一高度了!”
他估计以为我在自夸,恣意地笑起来:“就你的思想高度?”
我有些小骄傲地昂起头,道:“嗯,就我!介于你是我的夫君,我现在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于是,接下来,我把我怎么穿越,怎么做了人家的女儿,凑成幸福的一家三口的各种故事拉拉杂杂地叙述了一大堆。光穿越这个名词我就解释了好半天,他才明白。反正后来我讲完了,他也差不多听傻了。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絮絮叨叨地道:“要照这么算,你岂不是有二十二岁了?比我还大?”
我没想到他先计较的是年纪这个问题,但我还是很爽快地答了:“嗯,对,如果按我之前的年纪算,我比你还大两岁。所以,你不能总是以你的眼光来看问题。我可是一点都不小也不傻,要不然你当年怎么会被我揣进池子里?”
“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我大方承认道。
他立即表现得很窘。“你说的那个地方的姑娘难道都像你这么……爱捣蛋?”
“当然不是,因为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是差生嘛,被人家整惯了,然后我就逆袭翻身做主人了,大都我欺负别人,少有别人欺负我的。”
“我说呢,在秀书堂那会儿,你也太嚣张了,连王爷家的小世子你都敢冲上去,可真狠!”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彼此彼此!”我言下之意,他是个小人。
他欣然接受,指了指手上的图,回到正题上来:“这图,只有一张,你只能记在脑子里。”
我点了点,飞快地扫了一下,倒还是挺容易记下的。他又大致指明了祭天仪式的地点,然后提到了一个人——太淑妃的儿子凤月天。
“太淑妃前几日来见我时,说过一点。”
“皇弟的封地在乌北郡侧,你一旦脱身,即刻去他那里。我相信他会懂得我的意思的。”他自信地道,彻底地成了纵容我的同谋。
“有一件事,我很奇怪。”我说着,松开领口,拉出镶有一大一小两只金制鱼儿的圆形玉坠,道:“这东西是六年前,我进宫时,淑妃送给我的。”
“对,我知道。”
“我姨娘说过,这东西不是普通物件,还让我一定要收好。它好像似乎有什么特殊意义。”
凤景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道:“这个,无非就是做工精良一点,玉嘛是用了乌北郡特产的羊脂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
我心知他有什么东西没说,便追问道:“不过什么?”
“魔湖祭天是十年一轮,二十年前祭天的是我母亲,十年前那一次是谁你知道吗?”
他这么问,我顿时紧张起来。“是谁?”
“黑瓦族酋长查木尔次女,淑妃娘娘的亲妹妹。”
“……”我无语,这又是怎样一出悲剧!
“黑瓦族原先是北荒族其中弱小的一支,上上代的老酋长因为得罪了老都铎王死于非命,族人也遭到非人屠杀。他的后人忍无可忍,带着幸免于难的族人长途迁徙逃到凤朝。当时北方战乱,乌北郡人口锐减,先祖人接纳了他们,使之休养生息,原意是为了共同抵御北荒族。黑瓦族新任酋长颇识实务,向凤朝称臣,此后三代迅速壮大,成为了凤朝在北面的一支生力军。父皇将月天儿的封地定在乌北郡侧,其实也是想让他依靠黑瓦族,再树起一支新生力量,以威慑北荒族。”
每个民族的崛起总是伴着血雨腥风,不胜唏嘘!我感叹道:“原来如此!”
“黑瓦族现任酋长查木尔是一位很有才干的头领,可惜膝下无子。”
“那你们让人家的女儿去祭天,人家岂不是……”我小声道。
“黑瓦族为了复仇,是不计代价的。当初父皇娶了太淑妃时,便已经知道太淑妃的妹妹是阴年阴时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是查木尔主动提出,父皇才同意的。”
“……”我又是一阵无语。为了取得皇帝信任,嫁一个女儿进宫,再赔上另一个女儿的性命?
“事情未必是你想的样子,也许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至于他们的苦衷是什么,我反正是没查出来。”凤景天耸耸肩膀,无奈道。
我心想,若是这天底下什么都给你查出来了,那你还是人吗?
恰好此时殿堂外有了脚步声。我起身与凤景天出去看了一眼,瞧见秋艾和两个宫女带来了我的衣裳等各种必须品十分规矩地侯在外边。当问询得知秋叶已经醒了,我的心终于落了地,便吩咐三人回凤雏宫好生打点照看。之后我先行沐浴,凤景天则批折子去了。
是夜,我与凤景天免不了又温存一番,期间我问及军队异动的事,他只说是虚惊一场,已然处理妥当,要我放心。我半信半疑,再问他便闭口不言,假装睡去。我也只好依偎在他身边,心神不安地进入梦乡。
到次日清晨,我是在粥的香味里醒过来的。
当我一睁眼,看见凤景天笑吟吟地端着自己做的香喷喷的粥和开胃小菜放在床跟前的时候,我真实地感觉到了他由心而发的关爱与呵护。
“你今天不用上朝吗?”我一边喝粥,一边问。
“已经下朝了。”
我抬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道:“怎么这么快?”
“这不是要感谢昨夜的那个美男子么?我上朝就说了一句话,立马令满朝文武闭嘴不语,各忙各的一摊子事去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人跟我唱反调。”他说这话时,脸上有种胜利的表情一闪而逝。
被他这么一勾,我还挺好奇的,便问:“你都说什么话了?说来听听。”
“刺客都进宫了,还是北荒族的,你们戴着头上这顶乌纱帽,成天掐来掐去跟菜市场买菜似的,不嫌丢人?”
“啧啧,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不带,真是狠到骨子里了。”我赞许道。
“骂又骂不死人。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要不然他们成天没事干就知道结党营私,不是今天打倒这个,就是明天打倒那个,烦不甚烦。不管我说什么,横竖都有人反对,有人闹事,像今天这么出奇一致的安静,简直是奇迹。”凤景天说着,坐到床沿上。
我提醒道:“你得小心岳长河,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时的服从也许只是瞕眼法!”
“你给我的盒子里的东西,我都看了。他想要丞相的位置,我偏不给他。我宁愿这个位置就这么空着,也决计不会给岳家这个派系的权臣就地做大的机会。总有一天,我会跟他算总账的!”凤景天先是咬牙切齿,忽而又面色缓和,转言道:“这东西,谁给你的?”
我当然知道瞒不过他,挑了挑道:“你猜?”
“你魅力无穷大,我猜得着么?”
明明猜中了也不说,什么德性!我没理他,埋头喝粥,琢磨着要是他不是皇帝是个家庭煮夫的话,倒是挺妙的。
“如果不是毛杰,就是靖世子。”
我喝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道:“干靖世子什么事?”
“这小子当年不是在你现前挺能的么?总不是暗恋你?前儿见他在殿前还跟岳家一派翻脸的,似乎挺维护你!”
面前这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我,倒显得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我赶忙道,“知道的,说你是家天下的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是酿醋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你也能掰出来计较。那靖世子再厉害,也不过是儿时顽皮了点,我瞧着人家现在就挺有进取心的不是?你要不培养人家就算了,还把人家当年那点事都扯出来调侃。人家当年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女儿家,哪像你,眼睛这么毒!”
凤景天撇了撇嘴,赶忙表示赞同。
这时的我也吃饱喝足,翻身起来,嘟囔道:“怎么总睡过头!”
“秋艾说你这几天都睡得不怎么踏实,昨夜睡前我递给你的茶是安神茶,有助睡眠。”
“唔——”我抱了抱他,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精神立马好了不少,然后道:“去魔湖的事都安排妥当了罢?如果已安排妥当,不如让我早点起程。”
这一次,他没有推脱,道了声好。
“就明天好了。”
他又答了一个好字。
我皱了皱眉。今天他这是怎么了?百依百顺的。
这时,他脸上都是歉意。“我恐怕不能去送你。”
“我知道。”
“皇兄会去送你,如果再碰上昨晚的刺客,小心点。”
“嗯。”
“一定要逃,然后去月天儿那里。”
“我尽量。”
终于,他没有什么可以嘱咐的了。而我尽然鼻头一酸,微微侧过脸去。这都是怎么了?还没走就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是不是爱上一个人就一定要这样牵肠挂肚?
我稳了稳情绪,又问:“此去魔湖多长时间?”
“轻装行进,十五天。”
“保住我父亲,否则……”
“我会做到,没有否则。”他郑重地道:“你记住,此去经年,再不要回京师。”
我笑了,道:“我们总算是夫妻。在我那个世界,一夫只娶一妻,终身不二。你当真舍得?”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他心脏的地方,道:“这里,只有你一个。”
我瞬间笑得流泪。笑是因为我得到了很多,我比岳子珊幸福。流泪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有点爱他了,但我们的以后要么阴阳相隔,要么从此天各一方。
我轻轻地抽回手,拭了拭湿润的眼角,不甚自然地道:“凤雏宫应该已经收拾妥了,我……我回去了。”
他没有阻止我回宫,也没有送我,但我知道他就站在殿门口,傻乎乎地瞪着我的背影发呆。
我想起了泰戈尔的那首美丽的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我不敢回头,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却在心底说了一句:凤景天,我爱你!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人这样走进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