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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凌晨1:15分。顾眉生从露台看到楼下有车灯闪烁,她俯身望去,那正巧是栾亦然的车。
她与唐胥道了别,走下楼梯。脚步轻快,似展翅小鸟。唐胥跟着她走到楼道口,他听到从顾眉生口中传来的悦耳哼歌声。
很动听。但唐胥心中明白,顾眉生那份轻松雀跃的动听,却不是因为他。
心,酸得隐隐泛苦。
“我早与你说过的。”唐胥转身,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顾钰墨,双眸黯然。
顾钰墨走到好友身边,轻拍了拍唐胥的肩膀,“走,陪你喝酒。”
唐胥无声站在露台旁,耳边有同窗破着嗓门的嘶吼高歌,“我爱你,是多么单纯多么艰苦的信仰……”
楼下,顾眉生微笑着躲进了栾亦然的黑色大衣之中。
唐胥颓然坐下,只觉得满心的荒芜。
车子里,栾亦然正替女孩温暖着冰凉的双手,“怎么这么晚还不晓得回家?”
顾眉生有些无辜,说,“你说你会来接我。”
栾亦然视线上移,看着她因疲倦而略显朦胧的蓝眸,“一直在等我?”
顾眉生没有答,她问栾亦然,“你喝了酒还能开车吗?”
“我没有喝。”栾亦然握着顾眉生的手,“二叔心中苦闷,在荣城除了我,也没有别人能这样陪他了。”
“再说,他明天要回国了。”
顾眉生微笑望着他,“你不必与我解释这样细致。”
“没办法,”栾亦然笑,“谁让我的小女友是个格外小气记仇的女子呢。”
顾眉生摇摇头,深邃夜色褪去了她身上的冷冽和淡漠,她对栾亦然说,“对你,我从不这样的。”
栾亦然听了她的话,长久地不曾开口说话。
他甚至放开了顾眉生的手,发动车子,一路将车子开得飞快。
两人一走进华庭一号的电梯,栾亦然的吻便铺天盖地地笼罩了顾眉生。他将女孩抱得很紧,紧得令顾眉生觉得仿佛胸中的空气都要被他悉数挤压掉了。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呼吸受阻。
栾亦然抱着她走进公寓,连卧室都来不及回了。两个人相拥着倒在沙发上,栾亦然用鼻尖亲昵地摩擦着顾眉生的面颊,他说,“男女情感其实也犹如商场对弈,底牌翻得太快,你就不怕我有一日会不再珍惜?”
顾眉生微闭了双眸,倚在他怀里,语气是慵懒且毫无戒备的,“你会吗?”
“谁知道呢。”栾先生说,“人心是这世上最奇妙善变的东西了。”
顾眉生掀眸看了他一眼,眸间有清浅笑意。
这话太耳熟,正是她刚刚与唐胥说的。她笑起来,轻声嘀咕,“六月债,竟还得这么快。”
栾亦然极有耐心地亲吻着顾眉生的眼角眉梢。
顾眉生发现了,这人有事没事总喜欢亲她。开心会亲,无聊也亲,劳累疲倦也会抱着她亲吻摩挲,仿佛她是他生活中的最佳慰藉方法。
她笑着问栾先生说,“你现在接吻怎么不流鼻血了呢?”
栾亦然侧眸沉吟,却没有回答,而是用更深邃地吻令顾眉生在他怀里越来渐渐失了语。
屋内气氛忽然变得仿若*,一触就会点着。
门铃却在这时极煞风景地响起,惊扰了荣城12月末温情脉脉的冬夜。
栾亦然起身去开门,顾眉生从沙发上坐起,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物。待她抬头,才发现深夜来到华庭一号的并不是别人,是顾鸿华。
顾眉生站起身,“爸爸。”
顾鸿华望着女儿红肿双唇,只是说,“眉生,我找栾先生有些事。我的车子就在楼下,你先回家吧。”
顾眉生心中有意外,但并没有说什么。起身下了楼。
栾亦然送完她折回,“顾先生这么晚找我,怕是极重要的事吧?”
顾鸿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久到窗外天边已经开始从深邃黑色露出点点鱼肚白。
也亏了是栾亦然,他不急不躁,一开始还有礼貌地坐着,后来见顾鸿华始终不开口,便从书房里寻了一本书,重新坐下来,一边看一边等。
这期间,他还顺便给自己和顾鸿华各做了一杯咖啡。
大约4:45的时候,顾鸿华才开口,说,“两天后我会飞旧金山。”
栾亦然放下手中的书,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荣城第一富商。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顾鸿华说。
“事实上,自从我娶了眉生的母亲以后,我就再也无法喜欢任何一个栾家的人了。”
“栾倾待,是扎在我心中已经足足18年的一根刺。”
栾亦然轻轻眯眸,“真没想到,顾先生有一天竟会对我吐露心事。”
顾鸿华看着他,“你这么聪明,又怎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栾亦然沉默。
顾鸿华在威胁他。
他用栾倾待的安危会代价,要求栾亦然想办法阻止栾倾待回国。
嗯。栾亦然想起来了,张小曼还在美国。
顾鸿华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今天晚上7:00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就在秋波弄吧。钰墨,还有唐家的两兄妹,到时也会来。”
顾鸿华走后,沉默无言的人就变成栾亦然了。
一个晚上,华庭一号来来去去很多人,空气都仿佛变得浑浊了。栾亦然走到厨房打开窗户。
雪花裹着寒风一起刮在他的脸上。
他拿出手机,上网查看栾倾待订的机票时间:12月26日下午4:20,荣城飞往旧金山。
放下手机,栾亦然用电饭锅装了红豆,加了水,煮上一锅红豆粥。热气汩汩,蒸烫了窗户,玻璃上很快结出细碎的冰花。
顾鸿华给栾亦然出了一道难题。
他给栾倾待打电话,“二叔,在哪?”
电话那头,背景声略显吵杂,栾倾待说,“趁还有时间,来茱萸寺求支签。不然,以后怕是不大会有机会了。”
栾亦然沉默。
“喂?”栾倾待不知道他心中的情绪变迁,还以为是郊外信号欠佳,“我一会儿再给你回电话吧。”
栾倾待在12月26日这天清晨,独自赶往茱萸寺。他在背海面佛的潮湿台阶上站了许久,见有寺中师傅出来做早课,他才走进殿中。
他在佛前抽了一支签文,“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栾倾待无须找人解签,也明白,自己抽了一支下下签。
他走出茱萸寺,也顾不得地上湿滑,席地而坐。天边开始飘雪,夹杂着许多排山倒海般的回忆。
栾倾待想起那一年,他漂洋过海去香港看张小曼。彼时临近大考,张小曼实在抽不出成片的时间陪他,栾倾待便陪着她去上课。
那是一堂古代汉语课。教授是位头发花白的夫子,那一天,他讲得文字,正是庄子的这篇《大宗师》。
栾倾待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位教授用几位沙哑的声音讲解这篇文字,他说,“泉干涸了,鱼共同困处在陆地上,用湿气来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事实上,鱼是不可能出现相濡以沫的。”
老教授微笑,望着讲台下那一张张鲜活而年轻的脸庞,“相濡以沫,是文人用来哄骗世人的花言巧语。就像年轻人的情爱,若熬不过生活的磨折,倒不如早早相忘于江湖吧。”
众人唏嘘不已。
时光真是经不起推敲和回顾的,尤其是那些格外美好旖旎的往昔时光。
越是忍不住回味留恋,越表示美好已经渐行渐远。
栾倾待怎么能接受得了呢?
他与张小曼近乎二十年感情和回忆,一句轻飘飘的“相忘于江湖”,如何能终结?
栾倾待从往事里回神。他慢慢起身,将手中的一纸签文撕成了点点碎片,随手扔进了身后的风雨尘土之中。
12月26日上午10:00,栾倾待去商场挑选礼物。因为想着旧金山有张小曼在,她平时爱看古籍,栾倾待便去书城挑了一个电子阅读器,然后又去为栾家的其他人挑选礼物。
中午12:00,栾倾待拎着许多的购物袋,站在路口等司机将车子开来。他忽然想起早上栾亦然给自己打过电话,于是取出手机,拨通了栾亦然的电话。
“喂,二叔。”
栾倾待弯腰放下手中的购物袋,“你早上找我有事?”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辆黑色跑车急速朝着栾倾待驶来。
真的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栾亦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然后,是一个更刺耳的吱呀声。
听筒里,又开始响起路人的尖叫和惊恐之声。
栾亦然叫了很多次栾倾待的名字,电话那一头却再也没有响起过栾倾待的声音。
12月26日的午间新闻,正在播一起极严重的交通事故。
“伤者名为栾倾待,美籍华人,自从十多年前开始从事房地产生意,……”
“这辆肇事逃逸的跑车不仅撞伤路人,警方并不排除他是酒后驾车……”
“栾倾待被紧急送医救治,医生说伤者身上有多处严重性骨折,不排除以后会有终生瘫痪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