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厉兵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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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六月江南稻熟之时,大隋皇帝杨坚按照高颎先前的策略,派遣数万士兵佯装伐陈,如此往复数次,搅得那陈*民人仰马翻,不仅农时被废,人力和物力也受到了极大损耗。与此同时,隋朝上下全国动员的征兵活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由于现有府兵可调集出征者数量有限,杨坚紧急下令在南方新增军府,以扩充兵力。

    .

    八月中旬的一日,正午已过,杨坚却无暇用膳,急召尚书左仆射高颎、尚书右仆射虞庆则和广平王杨雄至御书房,商讨伐陈的具体战术。

    三名臣子匆匆而来,踏入屋内后,齐齐叩拜。

    杨坚准备充足,直接开门见山,朗声道:“苏威被朕派去赈灾了,李德林又卧病在床,眼下只有靠你们三个来帮朕参谋伐陈大计了!”随即他抬手一挥,免了这几人领命的礼数:“虚礼就不要来了!长话短说,众卿这些日子进献的伐陈策略,朕都研究过了,主要是如何突破长江这一问题,朕属意崔仲方的法子,你们怎么看?”

    听过皇帝的话,三人互相交换了目光。高颎见其余二人没有动静,犹豫之下缓声道:“如果臣没记错,崔仲方的建议是在长江上游巴蜀地区建造舟楫大造声势,在长江中游武昌以下增派精兵佯装渡江,以此牵制敌方精锐援兵至峡口和汉口,然后趁此时机令我军主力于下游横渡直捣建康。这个计谋确实不错,但是三百年前西晋灭吴用的就是此计,只怕陈国不会上当。”

    杨坚面色微凝,一切信息如书卷般在脑中迅速翻过,却仍然语气坚定道:“蜀、汉二江乃水路要冲,陈国不可能不派兵支援,毕竟我们的水军处于弱势,若能以水军牵制对方主力,便是最有利于我们的形势。如果敌方果真不上当,拥重兵固守下游,那大不了就让我军从上游、中游顺流直下,与下游兵力一起力抗渡江。”

    高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对皇帝这番话的认可,而心底却不由细细沉思,遂不再言语。

    虞庆则此时倒是有些想法,不禁灵机一动,冷静直爽道:“若按此计,我们须在上中下三游至少各派一名元帅,不知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选?”此人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他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杨坚沉默良久,不自觉地捏着胡子,可见对这个问题很是谨慎。经过反复思索后,他才意味深长地缓缓道:“眼下杨素正在蜀地造船,上游直接交给他就行了,至于中游和下游嘛……”

    杨雄见皇帝犹豫不决,立刻揣测到他的心思,随即双目一转,咧着嘴道:“依臣看,统一天下这么重大的任务,理应由陛下的儿子亲自挂帅才有说服力啊!”

    杨坚对堂侄的提议很是满意,笑盈盈地说:“广平王此言很有道理,晋王和秦王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历练一下了。”

    虞庆则听罢只觉无法反驳,心中顿时一紧,却不敢显露出一丝痕迹,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默认了皇帝的人选。

    这时,杨坚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立即转头看向高颎,扬声问道:“对了,昭玄,最近士兵招募得怎么样了?”

    高颎如实禀报:“回陛下,已经在南方增加了军府,但目前的府兵人数还是不及陛下的要求。”

    杨坚眉头紧锁,轻轻敲着桌案,沉沉地批评道:“真是死脑筋!府兵人数不够就招募乡兵嘛,但凡有骁勇善战者,也可以直接进封为行军总管。这次平陈之战乃上下齐心,发举国之力,朕初步估算了下,恐怕得需要近百名行军总管。”

    一语毕,虞庆则再一次觉得机会来了,双眸中不由燃起希望之光,当即抱拳铿锵自荐:“臣愿为国家出一份力!”

    杨坚抬眼看着虞庆则,心里不免有自己的一番思虑,然而明面上却不宣不扬,只是客客气气地委婉道:“虞仆射还是留在京城为好,若是北面的突厥有什么突发情况,朕还需要你去调停呢!”

    杨雄见状,从杨坚锐利的话锋中隐约有所察觉,他虽然对皇帝的考量已经心知肚明,却依旧走形式般附和道:“臣虽不才,但也愿意尽绵薄之力。”

    杨坚和蔼地笑了笑:“此次平陈,朕主要想依靠江北的地方将领和熟悉南朝的本土人。”说罢,他暗暗与高颎对视了一下,只见对方露出默契的笑容。

    而杨雄却是故意作出一副深觉思虑不周的懊恼之态,恍然大悟道:“还是陛下考虑得周全。”

    接下来,君臣几人又就具体的将帅任命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留待朝堂上再继续商议。皇帝示意议事结束,众人俯首行礼,齐齐告退。

    下一刻,杨坚却猛地高声叫停了杨雄,朝他招招手道:“广平王,你留下,陪朕去东宫走走。”

    现下虽已过了正午,但炎炎烈日高照,室外的天气闷热依旧,两位宫人高举着华盖为皇帝遮阳,君臣二人在伞阴下一路慢走。

    杨坚毕竟上了年纪,不由心跳加速,但还是气定神闲地与堂侄闲话着:“广平王,朕听闻你在禁军卫府中声望颇高啊,没想到你平时不露锋芒,但却默默积攒了不少人气!”

    面对皇帝话里有话的意思,杨雄却是步伐沉稳,大大咧咧地爽快道:“陛下还不了解臣嘛,我就是有时候过于豪迈,所以貌似容易和同僚们打成一片。其实过后想想,也必定在无意中得罪了很多人而不自知啊!”

    杨坚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即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诶?你平日里,有没有经常去东宫和勇儿交流啊?”

    杨雄心中敏感,却表现得波澜不惊,以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悠悠答道:“臣的职务较为轻松,没事的时候,确实去过几次东宫和太子闲聊,不过也算不上常去。”他边说边观察着杨坚的表情,见皇帝面色潮红只顾喘着粗气,便随口又起了个话头:“陛下先前封太子的长子为长宁郡王,这‘长宁’可是太子曾经的封号,可见陛下对长孙还是寄予厚望的,并非如传言那般介意他的出身。”

    杨坚轻轻摇了摇头,想起和皇后的几句闲话,只觉得一言难尽,于是幽幽沉吟道:“如今太子妃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是不能生育了。这俨儿毕竟是朕的长孙,哪有阿翁不疼爱孙子的道理!”

    .

    此时的东宫中,太子杨勇与爱妾云昭训正在大殿内哄逗幼子,二人丝毫不知皇帝陛下已在前来东宫的路上。

    杨勇穿着一套华美的铠甲,背上驮着年方七岁的长子杨俨,躬身趴在地上慢慢爬行着。一身华服重饰的云昭训就站在旁边不远处,她抱着刚满四岁的次子杨裕,笑得花枝乱颤。

    杨勇正在兴头上,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地滑落,但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却毫不在意,只顾仰着头献媚般向爱子询问:“大王,你骑得舒不舒服?”

    杨俨有些呆头呆脑,呵呵地傻笑着,随即两腿使劲儿一夹,命令道:“往右,往右转!”

    “往右啊,好嘞!”杨勇大嘴一咧,脸上瞬时笑开了花。

    云昭训只觉得这对父子格外有趣,摸了摸怀中幼儿的小脑袋,和蔼道:“阿裕,你看阿爷好不好笑?”

    这话被杨勇听到,他急忙摇头挤眼,使劲儿扭动着身体,爬得更加卖力,想要取悦另一个儿子。但没等太子爬到云昭训脚边,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怒喝:“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杨勇听到这沉厚又无比熟悉的声音,身子顿时一僵,急忙放下背上的儿子,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云昭训抬眼望去,看到皇帝驾临,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惊慌失措间,杨勇狼狈地向父皇见礼请安,云昭训也紧随其后行了一礼,她深埋着脑袋,脸色铁青,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默默地等候皇帝训斥。

    杨坚沉着脸没有一点好颜色,而他身后的杨雄却趁机向杨勇使了个眼色,又暗暗指了指云昭训和两个孩子。太子心领神会,立刻轻轻推了推紧挨着自己的云昭训,这个示意倒是让云昭训如释重负,急忙带着孩子们仓促退下。

    之后,杨勇见杨坚仍是怒气未消,便走到父亲身边,主动搀扶起他的胳膊,向殿中主位接引:“父亲想见儿子大可以传召,怎能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呢!”

    杨坚一把甩开这个不争气的长子,大步流星地走到座位前径直坐下:“我若不是亲自来东宫走一趟,怎能想到我儿竟是如此荒唐!瞧瞧你穿的这是什么,如此奢华的铠甲,从哪里得来的?”

    杨勇低眉垂目,惊惧之下,只得结结巴巴地老实答道:“是……是四弟……从蜀地带来给我的……”

    这个答案令杨坚越发恼火,本以为只是一个儿子玩物丧志,细问之下竟又牵扯出了老四,不由觉得心痛万分。他狠狠地叹了口气,怒视着杨勇教训起来:“历朝历代的帝王,凡奢华者皆不能长久,我平日里连件新衣都不舍得穿,你是我大隋的太子,怎能只顾奢侈享乐呢?再者,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我大隋举国上下一心伐陈的关键时刻,你不思勤政学习,竟有心情在这谄媚幼子,还有没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杨勇耸着肩,声如蚊鸣,硬挤出一句托词:“苏纳言被父亲派去赈灾了,儿子……儿子没有老师教导,所以……”

    “混账!”杨坚气得抄起面前桌案上摆着的玉瓶,使劲儿朝杨勇身上砸去。“你都多大了?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吗?还需要别人耳提面命吗?亏我还历数陈叔宝的罪状,我看你和他一样荒唐!”

    清脆的坠裂声格外刺耳,那上等的羊脂白玉高颈小瓶瞬时碎成了几片。杨勇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满面羞色从脸颊红到耳根,双腿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慌忙认错道:“父亲息怒,儿子知错了,儿子以后定当勤勉学习,日日专心于政事,不再贪图享乐。”

    一直陪在皇帝身边的杨雄见天颜盛怒,也赶忙站出来劝慰道:“陛下,太子已经知错了,陛下就宽恕他一次吧!”

    杨坚看着身穿闪耀铠甲的杨勇,只觉得格外烦闷,脑海中回闪起长子年幼时的一幕幕画面,又觉得揪心不已。上了年纪的皇帝一时有些哑然,耳边传来太子一次又一次的求饶声,他也听得厌了,随即站起身来狠狠甩袖道:“我现在没有空跟你置气,从今日起你每天给我交一份时政论述,不许再出任何岔子!”

    杨勇听到父亲的责罚,反而轻松起来,温顺地连连称是,见皇帝意欲离去,遂贴身恭送。杨雄跟着走在最后面,他跨出殿门时瞧见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候在门口,其双手紧背在身后低着头见礼,似乎有些奇怪,但杨雄来不及多想,便与那人擦身而过。

    送走了皇帝御驾,解脱的并不只杨勇一人,那呆立在殿门外的唐令则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深深呼了口气,同时将负于身后的双手移到面前,只见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嵌满宝石的小铜剑。

    唐令则在原地稍等了片刻,待杨勇回来后,急忙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递上那把流光溢彩的宝剑:“殿下……剑取来了……”

    杨勇抓过唐令则呈上的宝剑,看也不看便狠狠摔到了地上。他一边向殿内座位走去,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道:“今天真是倒霉!”

    唐令则很少看见太子发怒,于是立刻走到瘫坐的杨勇身后,熟练地替他捏肩解乏,同时谄笑道:“殿下不要生气,许是陛下心情不好才责怪得重了些,殿下平日里处理政事的才能,陛下也是大加赞赏的,这可是其他皇子都望尘莫及的!”

    杨勇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耸耸左肩,不耐烦地嘟囔着:“这里来一下,用力!”

    揉捏了片刻后,唐令则瞧太子仍是愁眉紧锁,不禁神思一转,建议道:“殿下,微臣新做了一首曲子,不如弹给殿下听听,说不定能令殿下心情舒畅呢!”

    杨勇蓦然睁开双眼,怒气未消之下,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走!到你那听曲子去!”

    唐令则有些诧异,只觉得此时的杨勇竟是傲气十足、不可一世,与素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