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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杨坚在内宫中一处清幽的阁楼举行了简单的家宴,此楼立于梅林之中,在凛凛寒夜里浮动着阵阵暗香,环绕四周的红梅绽放出欺霜傲雪的姿态,更是一番意蕴沉醉。
乐平公主、晋王夫妇、蜀王夫妇,纷纷穿入这一片影影绰绰的花海之中,前来赴宴。小楼的格局不大,分上下两层,室内四处饰以梅枝,那些花朵有的含苞有的盛放,沉浸在烛焰炉火的暖意中,仿若美人微醺的脸颊,晕染着刺眼的艳红。
由于是家宴,所以一切从简,众人围绕在一起,环聚于小阁的二楼。席间,皇帝皇后皆是一身朴素的常服,二人坐北朝南,对面是儒雅温婉的晋王夫妇,左侧由女儿乐平公主一人独坐,宫女夏蔓随侍在旁,右边则是朝气满满的蜀王夫妇。
因杨秀和长孙蓉的座位后面靠着一扇窗户,贴心的秦尚宫担心二人受寒,便安排下人在席后摆了一扇四折的海图屏风。杨秀很喜欢这个屏风,不禁多看了几眼,那惊涛拍岸的画面汹涌磅礴,如飞龙呼啸,震慑九天。而在杨秀的正对面、杨丽华的身后,恰好伫立着一盏六角的琉璃宫灯,那殷红的烛光微微摇曳着,将屏风上的海景衬托得更加栩栩如生。
少顷,酒菜上齐后,众人开始边吃边聊。杨丽华今日不知为何兴致高昂,不由多喝了几杯,悄然间脸颊已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她看着对面的蜀王妃,言语温和道:“蓉儿啊,你得空去我那里坐坐,一别这么久,可想坏娥英了。那傻孩子还生四弟的气呢,怨他把你抢走了。”
长孙蓉有些愧疚,如实回道:“这两天就顾着带楷儿给皇后请安了,其实一回宫就该去看公主和娥英的。”
杨秀全然没有听到姐姐和妻子的谈话,他正直勾勾地注视着站在不到一丈外的心上人。仔细瞧了一番,夏蔓似乎是长个儿了,竟比身后的立式宫灯还高了一点,她的身材也不像以前那般干瘦,完全可以用凹凸有致来形容,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如蓓蕾初开,昭示着少女的成长和蜕变。
杨丽华当即察觉到杨秀的异样,她的心中一派澄明,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对长孙蓉摆了摆手:“不急,不急,你们一路风尘仆仆,应该先休息几日。”
长孙蓉应声点了点头,同一时刻,身旁的杨秀忽然对上了夏蔓投来的目光,他顿时欢欣不已,赶忙向那亭亭玉立的少女挑了挑眉毛。
夏蔓与杨秀对视了一眼,看出他在对自己眉目传情,却丝毫不想理会,蜀王并不知道,此时的少女仍在为他宠幸宫女一事而耿耿于怀。夏蔓随意地将身子转了过去,同时耳边传来皇帝含笑的话音:“我们的皇后啊,就是喜欢小孩子,只要有孙儿抱,连朕都没心思搭理了!”
孤独皇后听罢,立刻推了杨坚一把,不依不饶地反驳道:“还说我呢,也不知道是谁一看见孙子,就像个老顽童似的!”
“皇后说的对,是我,是我!”杨坚拍着胸脯开怀大笑,在场众人也附和皇帝乐了起来,接着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唯独是杨秀对那些场面话充耳不闻,整颗心都拴在了夏蔓身上,但见她侧立在杨丽华旁边,只顾服侍大姐完全不理自己,不禁觉得很是憋闷。他赌气地歪过头,余光不经意瞥到身后的屏风,霎时间,便被海图上的影子吸引了。
杨秀一眼就看出,那个头像是夏蔓的影子,她垂首静止着,面部的轮廓被清晰地放大了。杨秀有些迷了眼,仔细地注视着屏风上那侧影的每一个细节,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脖颈,还有柔柔的唇瓣和微微翘起的鼻尖,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饱满的额头。
此时席间,萧媺芷正在接引话题,她满面笑颜地望着蜀王妃,很是热络地说:“长孙王妃聪敏伶俐,想来楷儿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
随即,众人的焦点齐齐汇聚到了穿着橙色襦裙的长孙蓉身上,而她旁边的杨秀也正在朝左侧歪着头,尽管他凝视的并不是妻子而是夏蔓的倩影。突然,杨秀注意到自己投在屏风上的影子,玲珑心思悄然一转,甜蜜的情愫瞬时翻腾。下一刻,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仰起脑袋,将自己的影子慢慢地凑到夏蔓的身影边,趁她弯腰之时,轻轻吻了一下那个小人儿的额头。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杨秀的这番举动,那边厢,独孤皇后正和蔼地回应着晋王妃:“萧妃啊,你可是猜错了,楷儿一点都不像他们夫妻俩,文文静静的特别老实。”
“是吗?”萧媺芷带着一点惊讶,不假思索地说:“我现在就喜欢那安静的孩子,也是被我家老二闹腾怕了。”
这句话令杨丽华想到了自己那活泼的女儿,脸上不禁泛起母爱的光辉,感慨道:“我们家娥英不就是个闹人的孩子嘛,但现在成婚后也乖巧了许多。其实都好,不管文静还是好动,都是陛下和皇后的好孙儿,都是一样疼的。”
“还是丽华了解我们的心思。”独孤皇后欣喜地夸赞道。杨坚也不住地点了点头,然后喝了口酒,又补充道:“活泼安静都好,男孩女孩也是都好!”
在众人谈笑风生的同时,杨秀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虽然只是两个影子的重叠,他却觉得这窃玉偷香的过程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每当人影一点点触碰之时,就会紧张得呼吸急促,真是令人意乱情迷。杨秀迫不及待地想和心爱之人分享这份甜蜜,他先是暗暗地勾了勾手指,又点着下巴朝她使了使眼色,但皆没有吸引夏蔓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得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
父母和兄姐等人对蜀王倒也没有多加留心,唯独他的王妃和夏蔓同时望了过来。长孙蓉之前本是在聆听独孤皇后说话,见丈夫无异后,又忙转过头去,继续与婆婆倾谈,听到她问自己生活如何,便立刻巧言回答道:“一切都很好,我甚至觉得住在王府里,比出嫁前在家中都自在呢!”
独孤皇后对明朗大气的蜀王妃很是满意,不禁发自肺腑地赞叹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家这几个王妃,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
与此同时,在杨秀的不停示意下,夏蔓已经察觉到了屏风上的小秘密,虽然她依旧侧身站在杨丽华旁边不敢大动,但却微微斜目留意着爱人的一举一动。只见杨秀侧着脑袋,缓缓移动着下颚,两抹明明灭灭的影子瞬间擦出了电光火石般的温度,二人的嘴唇就这样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万种柔情脉脉相传,夏蔓的身体不由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一支箭从对面射来,直中她的心尖。少女顿时羞红了脸,心底的阴霾也随即烟消云散。
这对年轻的情侣沉醉在你侬我侬的爱意之中,自以为外人皆是浑然不觉,却没想到不远处有一双深眸已观察了他们良久。杨广因为对女眷间的话题了无兴致,整个晚上时不时地就将目光投向夏蔓,片刻前他发现她的脸色突然出现了变化,微带羞赧却又流露出柔情蜜意,如沐浴着朝露的粉色月季一般。于是,杨广顺着夏蔓的目光望去,顷刻之间便撞破了那屏风上的风花雪月。
杨广的心底仿佛被月季的刺扎伤了,全身只剩下麻木的感觉,他忍不住微微牵动着嘴角,划出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弧度,隐在案下的双手也紧紧地攥握成拳,手心之处一片寒凉。下一刻,正当众人无言之时,高傲的晋王殿下强压住心中醋意,冷淡而悠然地开口道:“四弟,你和王妃可要努力了,瞧我和阿芷都已经有两儿一女了。”
杨秀沉醉在与夏蔓的互动中,对杨广的话置若罔闻。长孙蓉顿时察觉出问题,赶忙在案下捅了捅丈夫的大腿,同时从容地把话接了下来:“这种事情不能急,还是得遵循老天爷的安排,晋王和王妃的好福气,那是我们旁人艳羡不来的。”
杨秀被捅得回过神来,听到长孙蓉的话,方知自己被点了名,忙不迭地憨笑几下,然后顺着长孙蓉的意思道:“嗯……是,是……蓉儿说得对……”
长孙蓉有些尴尬,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再看杨秀和夏蔓的样子,当即一切了然于胸,为了替那二人做掩护,她只得硬着头皮又打了几句圆场。在蜀王妃的三言两语后,宴席间觥筹交错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杨秀当自己与夏蔓的秘密唯长孙蓉一人知晓,遂对片刻前那段插曲也没有在意,他继续看着夏蔓,神思一转,忽然勾起一抹带着邪意的笑容。接着,只见杨秀故意挺直身子,向夏蔓抖了抖眉峰,明显是想要索取回报。
夏蔓先是羞涩地摇了摇头,但心爱之人却是一动不动,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于是,她又环视了一番左右,见帝后正与两位王妃相谈甚欢,便暗暗地壮了壮胆。夏蔓颤颤地移动着影子,几次交错后仍是对不准位置,她只得瑟瑟地缩回了脑袋,可杨秀仍是不依不饶,不停地挤眉弄眼。心急之下,夏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探头,那樱唇的倩影恰好覆在了少年的唇边。心喜之余更是惊惧,生怕自己的异样被旁人看到,少女慌忙低下头来,故意装出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一番情景又被杨广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地身子一僵,双手微微地颤抖起来。萧媺芷默默地瞥了一眼身旁之人,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丈夫不悦的情绪。作为这个男子的枕边人,哪怕只是他身上最微小的细枝末节,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循序渐进地,聪明的晋王妃也将家宴中的暗涌收入了眼底。
看透一切的萧媺芷依旧保持着平静,她自然地向杨广靠近了些,然后轻轻拉过他的手,就这样无声地陪伴在丈夫身边。幸有娇妻在侧,晋王那颗局促不安的心才渐渐稳定下来。
帝后二人倒是完全没有发现几个孩子的异常,皇帝指点着蜀王夫妇,向皇后耳语了几句。随即,独孤皇后的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忙看着蜀王妃,关切地询问道:“蓉儿,听说你生楷儿的时候很不顺利,现在身子可养好了?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谈起这个话题,长孙蓉难免有些心怯,脑中顿时如轰雷乍响,不禁脸色一变,她嘴角凝结着一抹怪异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现在的身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硬朗!”
杨丽华感觉出长孙蓉有些不妥,只道她是受杨秀和夏蔓二人影响,心中不忍就替她掩饰了一句:“可别说,经皇后一提,我倒是觉得蓉儿的气色不如从前了,一定是带孩子累的,你可得好好补补身子。”说完话后,她不禁下意识地往杨广那边望了一眼,见晋王夫妇竟也是面含异色,于是隐约间洞悉了一切。杨丽华知道根源所在,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的杨秀,然后便吩咐夏蔓去取袍子,以此将她支走了。
杨坚听过女儿的话,又和身边的皇后低语了一番,眼下他正将目光投在长孙蓉身上,和缓地嘱咐道:“宫中还有野生紫灵芝,等明天让人拿些给蜀王妃。”
杨秀自夏蔓离开后,便一直耷拉着脑袋,满面怅然。长孙蓉不禁也暗暗失落起来,但此刻她又努力调动着情绪,挂着笑容对帝后感恩道:“陛下和皇后如此关心,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这时,已经心情缓和的杨广把话接了过去,只见他声音朗朗地对父母宽慰道:“陛下和皇后也无需太过担心,想当初阿芷生阿昭时,也是颇不顺利,后来生暕儿和暄儿时就容易多了。”
萧媺芷的眉梢拂过一抹淡雅之色,跟在丈夫后面,附和道:“是啊,是啊,长孙王妃不必多虑,我那还有些补身体的方子,你去我那坐坐,我抄给你。”
长孙蓉见晋王夫妇如此热情,只得尽力开朗道:“我倒确实是想去萧王妃那坐坐,看看几个孩子,也希望王妃能传授我一些带孩子的经验。”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经验,阿昭还是皇后帮我带着呢!”萧媺芷自谦道,她随即笑吟吟地看向独孤皇后,不由灵光一闪:“不如赶明儿我们把孩子都抱到皇后那,一起去热闹热闹。”
独孤皇后听罢,顿时来了兴致,连连称好:“我看行,你们年轻人不会带孩子,都该跟我讨教才对,看看我把他们哥儿几个带得多好!”
“皇后啊——”杨坚忍不住笑了笑,他眯着双眼,对独孤伽罗指点道:“说起来,朕倒觉得你最近有点偏心哦,是不是只顾着照看阿昭,忽视了我们的谅儿!”
独孤皇后斜目瞥了杨坚一眼,同时冷声斥道:“那谅儿也不小了,哪还能天天搂在怀里!”
杨丽华见父亲有些尴尬,忙岔开话题道:“对啊,我最近去给皇后请安,也没见到五弟,这孩子都在忙些什么?”
独孤皇后思索了一下,才悠悠地回答道:“好像是迷上了骑射,总往禁院跑,说起来这一整天我都没看到他呢!”
听见母亲提到禁院,杨广的脸色陡然一沉,一丝不安隐隐袭上心头。之后,几个女眷又闲聊了许久,时候不早,众人皆有些倦色,就各自散了。
阁楼外,圆月冷光倾泻在苍茫的夜色里,阵阵寒风拂过梅影如虹的花树,竟是一片莫名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