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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待了三五日,梁主萧岿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返回江陵,没想到他刚回到梁国,就突发恶疾一病不起,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不出几日这位国主竟猝然长逝了。萧岿去世后,太子萧琮继位,改年号为广运,隋帝杨坚赐其玺书,加以勉励。萧岿走得突然,萧梁上下不免一片悲痛,而远在大兴的杨坚夫妇也很是感伤,他们本欲撮合义安王与兰陵公主,但因萧玚需守孝三年,此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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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自从郢国公王谊被杨坚赐死后,大隋朝野中一批不受重用的勋贵老将便开始人人自危,私下里多有攀结,以望抱团取暖。近日,年过古稀的郕国公梁士彦新娶了一房娇妻,与其多有结交的杞国公宇文忻和舒国公刘昉便借此机会,于一日傍晚来到其家中向他道贺,梁士彦见到来人很是高兴,于是邀请他们留下共进晚膳。
七月盛夏,即使夕阳余晖已经消散,但依旧是酷暑难耐,郕国公府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园中桂树上那些知了的嗡鸣声。梁士彦优哉游哉地坐在食案前,两个婢女站在左右为其摇扇驱热,他虽然面上布满沟壑却仍是神采奕奕,说话间嘴角忍不住连连上翘,整个人如沐春风。
三人大快朵颐,谈笑风生。刘昉毫不见外,贼亮的双眼眯成一条缝,边吃边道:“郕国公老当益壮,古稀之年竟还有心力娶那娇妻,真是羡煞旁人啊!”
宇文忻几杯酒下了肚,也跟着开怀大笑,语带调侃地起哄道:“是啊,看样子郕公是把娇妻藏起来了,舍不得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啊!”
“哪里,哪里……公等莫要嘲笑老夫。”梁士彦悠悠地沉吟了一句,然后他放下手中筷子,捋着花白的胡须,对厅内下人吩咐道:“去让夫人梳妆打扮一下,出来见见客人。”
一刻钟后,正在品酒的宇文忻和刘昉先是嗅到了一阵浓郁的芳香,好奇之下抬头一望,只见一步态袅袅的美艳女子从大门口走至屋内。这女人虽不是妙龄少女,却更具风韵,她浓妆艳抹,身穿桃色小衫,风姿摇曳如春风细雨,丝丝打入人的心坎里。女子径直走到梁士彦身旁,屈膝行了一礼,同时向那年迈的丈夫酥麻地唤了一声:“夫君。”
梁士彦浑身一颤,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引袖指向其他二人,介绍起来:“夫人,这是杞国公与舒国公,二位是来向你我道喜的。”
粉衣女子往前蹭了几步,柔柔道:“二位国公该都是夫君的挚友,真是有心了,请受妾一拜。”说罢,便分别向宇文忻和刘昉俯身见了礼。
宇文忻手持酒杯站起身,直视着面前这艳丽的女人,豪迈地说:“夫人无需多礼!真是没想到啊,郕公新娶的妻子竟如仙女下凡,不知夫人可否赏脸与我喝一杯?”
年轻的妇人默默地望向梁士彦,见他点了点头,于是缓缓走上前从侍女的手中接过酒杯:“杞国公有礼了,妾之前就听夫君提过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威武英勇,妾先干为敬了。”话音刚落,她便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宇文忻爽快地喝完手中的酒,坐了回去。那少妇又主动走到另一侧的刘昉桌前,吩咐侍女替她满酒,然后向刘昉盈盈一笑,眼神中透着一抹不着痕迹的暖色:“妾也敬舒国公一杯。”
“多谢夫人,在下受宠若惊。”刘昉手足无措地猛然站起,表现得很是惶恐,但他却闪烁着双眸迎上了那楚楚媚眼的凝视,随即又从容地举起酒杯,与妇人对饮了一杯。
敬酒完毕,夫人回到梁士彦身边就坐,刘昉也坐了回去继续吃喝。大家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好一阵,已是酒足饭饱、醉意上脑,说出的话也越发没有了禁忌。
这时,醉得有些坐不稳的宇文忻双手撑着食案,苦笑了一声:“今天真是难得的开心啊,我等这般闲人,无事可做,就只能饮酒为乐了。”
刘昉听罢,抿了一口烈酒,挑着眉道:“杞公先前不是曾向陛下请缨,要去防备突厥嘛,后来被驳回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宇文忻垂头丧气,沉沉地喘了几下,然后斜眼盯着刘昉冷冷地回答道:“陛下说突厥忙于内战,无力侵扰大隋,用不上重兵防备。”
“哈哈……”刘昉扔下手中的酒樽,一只手直指宇文忻,愤愤地替他打抱不平:“那都是托词,据我所知,是那高颎向陛下进了谗言,说杞公心怀异志、不可靠,陛下才驳回了你的请求。”
宇文忻气得咬牙切齿,凶狠地咒骂道:“哼!高颎真是个小人。”愤怒之下,他一把将案上的酒坛扫到地上,伴随着“砰”的一声,陈年佳酿洒了一地,浓郁的酒香瞬时扑面而来。大醉的宇文忻直勾勾地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坛,不禁惆怅道:“想当初与尉迟迥决战之时,我可是先锋主力,最后还是靠我的计谋才锁定胜局的!陛下现在是越来越猜忌,果然如我当初所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梁士彦吩咐侍女去收拾残局,然后沉着脸摆摆手道:“罢了,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求多建立功业了,能安享晚年也好。”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娇妻,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上揉了又揉,此时纠缠在老人额头的皱纹竟也跟着慢慢地散开了。
宇文忻满目怨气,将视线移到梁士彦身上,胡乱地挥着双手道:“郕国公,话可不是这么说,当初那尉迟迥可也是请过你我二人的,以老将军你的威望,若归附了尉迟迥,这天下是谁的就不好说了。尉迟迥当年可是对你谦恭得很,也是啊,真要说起来,这大隋没建立之前,他普六茹坚与你不过是同样的位望,同样是人家的臣子罢了。”
梁士彦皱了一下眉头,苍老的脸极不自然地抖了一抖,沉着嘴角低声提醒:“杞国公,注意言辞,小心说话。”
清醒的刘昉抬手拭了拭前额的汗,趁此机会暗暗地观察了一下梁士彦和宇文忻,然后苦着脸摇头道:“哎,光靠小心也是没用的。你们想想王谊,这就是眼前的例子,他还是陛下的亲家呢!王谊那人,我们都了解,根本没有叛逆之心,顶多就是不受重用发发牢骚罢了,陛下将他处死就是忌惮他爵位重、威望高,也是想借机给郕公这般前朝勋贵们灭灭威风。”
“呵……”宇文忻拍案冷笑了一声,一团怒火憋在胸口,久不消散:“对啊,留不留还不是全凭他的心情,他是陛下,他若想让你死,根本无需证据确凿。”
梁士彦搂着美女,对这些不中听的话愈加不以为然,他咬了一口妻子喂到嘴边的肉脯,慢悠悠地说:“你们啊,还是心中有怨气,要我说就不要发牢骚、低调做人,莫要与那新朝新贵们起争执,陛下总会念在往日恩情的。”
“恩情?”宇文忻瞪大眼睛,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样子,讥讽道:“我倒觉得我们的陛下是个寡恩之人啊,不说我等,也不说王谊,你们且想想郑译和卢贲,那可都是杨坚年轻时的旧交,又是全力助其登顶之人。郑译犯了什么大错吗?根本没有,现在还被废在家读《孝经》呢!卢贲也只不过是对高颎、苏威有些怨言罢了,就被贬为庶人了啊,虽说前一阵又召了回来,也只能做些修乐的闲差。对了,还有宇文庆,不单是杨坚的旧识,还是他的亲家,可从新朝建立至今,也没有得到什么实际功勋。宇文庆之前怕被遗忘,特意上表歌功颂德,这才换来个凉州总管而已。”
梁士彦很淡定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他又看了看怀中的娇妻,便更加只想安分守己、谨慎度日。想到此,这年过古稀的老人会心地笑了笑,然后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天气热,人就容易上火!去让厨房切几个冰镇的瓜果来,给大家解解暑!”
见梁士彦有意岔开话题,宇文忻不禁更加恼火,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叩在案上,心浮气躁道:“解什么暑!郕国公不如多给我两坛好酒,让我喝个痛快!”
梁士彦有些尴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和言道:“好酒倒是不缺,杞公若想喝以后可以常来,不过你现在醉了,还是吃点水果吧!我外甥前几天刚送来的小瓜,特别甜皮还薄,大家一起尝尝!”
宇文忻不再说话,转而一个人生起闷气,梁士彦则与身旁的妻子有说有笑。
刘昉见到这个情形,倒也不急,只顾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了一杯。过了许久,他才狡黠地笑着问道:“不知郕公与杞公可有真正思考过当今陛下的治国理念?”
梁士彦和宇文忻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摸不着头脑,皆是含糊不语。刘昉转转眼珠,咂了下嘴角的残酒,饶有兴致地说:“陛下登基后大力推动兴学习文,前些日子又从山东诏征了六名义学儒士为太学博士,可见陛下有重文轻武的理念。你们再想想,陛下先前已经准了治书侍御史柳彧的奏疏,那是什么意思?只用武将打天下,而要用专长文官来治理朝政啊!也就是说,陛下针对的不只是前朝勋贵,但凡是武将日后都别想靠战功来博得实权了!贺若谊北征突厥、元景山屡败陈军,都是有战功的啊,他们又没有异心,又没有发牢骚,可仍然都被免职了,陛下这是有意要抑制武将,削减他们的恩赏,削弱他们的影响。所以说,像郕公与杞公你们,既是前朝勋贵又是武将,即使一点怨怼也没有,可要安享晚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更别提荫及子孙了。”
一段话说完,大家皆是沉默不语,没有人回应。刘昉见梁士彦耷拉着脑袋陷入沉思,知其心中已有犹疑,于是又看向依偎在他身旁的妇人,状着胆子对她使了个眼色。
少妇见状立即心领神会,她媚眼一转,娇滴滴地往梁士彦身上蹭了蹭,牵着嘴角莺声莺语道:“可是夫君的功勋是在前朝就积攒下来的,也会被削减吗?”
梁士彦叹了口气,一时语塞,惆怅半晌才缓缓道:“若如此说,日子确实不好过了,老夫突然想到,苏威曾谏言要削减功臣的永业田,当时因为王谊的反对,陛下便没有答应。可是现在想想,苏威的建议才是揣摩到了陛下真实的心思啊!”
这一夜,把酒长谈的三个人各自埋下了心事。心情沉重的梁士彦无意再聊,没说几句便携着妻子离开了。宇文忻的醉意越来越重,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被送回了府邸。唯有刘昉一人自始至终心底澄明,他走在漆黑的夜色中,脸上涌现出一抹诡笑,积压许久的那团复仇之火,愈烧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