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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直到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两个军士从案下拉出,夏蔓才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危机。“皇上,皇上……”听到宇文阐叫着自己的名字,夏蔓奋不顾身地冲到他的身边,扑跪下去抱住他的腰,此举使那两个卫军止住了脚步。
“你们不能随便带皇上走,他是皇上,你们没有权力这样做!”说话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宇文阐,极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恐惧,抬起手轻轻捋顺着他的胸口,希望借此缓解他的惊慌。
“小兔崽子,少在这里多管闲事!”卢贲从后靠近,伸手薅着夏蔓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拎了起来。宇文阐在危机之时,下意识伸手去抓夏蔓。两个孩子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这一刻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使得卢贲没能一下子把他们分开。
卢贲不想再费工夫与两个孩子周旋,伸出手使劲朝着宇文阐的胸口一推:“放手,乖乖地跟我们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啊——”宇文阐大声尖叫,拉住夏蔓的手顿时松开,心肺间涌出一股如针扎火燎般的疼痛。“嗯哼……”他疼得哭着哼哼起来,下一刻又吃力地喘着大气。突然间宇文阐只感喉中一黏,接着一大口腥红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吐血后,宇文阐剧烈地咳嗽着,但身体却是软绵绵的再也没有力气挣扎,耷拉着脑袋,脸色变得青灰。
卢贲顿时松开夏蔓,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那被血染脏了的衣服。“晦气!”他嘴上嘟囔了一句,余光瞥见身边的小丫头起身要去追皇帝,头也不抬,轻松地起脚一踹,直直将夏蔓踢出几丈远。
“去把里面的宫人都给我带走。”卢贲不再管夏蔓,大手一挥,示意手下执行任务。夏蔓听到那话,忍着身上的痛楚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卢贲走去,急切地叫着:“带上我,皇上病了,我要去服侍皇上。”
一个军士见状朝着夏蔓走去,卢贲忙喝道:“随王有令,这个丫头暂时留在这里。”夏蔓听后情绪激动,同时又是一股剧烈的刺痛排山倒海般席卷全身。她咬紧牙关,吃力地挪着身子,想要追赶已经被拖出门外的皇帝。可是几步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感觉脑袋眩晕、天旋地转,眼前也微微模糊起来,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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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空荡荡的大厅中只剩下夏蔓一人。她瑟瑟地撑起瘦弱的身体,屋内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之前那一幕幕噩梦不由自主地闪过眼前,夏蔓寒毛卓竖,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恐惧,一种侵入骨髓的恐惧。
“太后!”此时此刻,夏蔓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杨丽华。她顾不得身上的酸痛,一鼓作气踉跄着从天台跑到了弘圣宫的大院外。门死死地锁着,夏蔓喊着叫着使劲拍打宫门,半晌后一个小宫女懒懒散散地打开了宫门。
夏蔓激动之下话说得磕磕巴巴,又费了好长时间那宫女才叫人去通知管事的吴式微。此时天色朦胧,已是清晨时分。夏蔓远远地看见吴式微那熟悉的身影,心中一暖,眼睛里顿时涌出一行泪珠。
“式微姑姑……”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跑着迎了上去。夏蔓扑到吴式微的怀里,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将她抱住不肯撒手。在吴式微面前,她恣意地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与恐惧。
式微温柔地安抚着心灵受到创伤的夏蔓,“别怕,没事的,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你慢慢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蔓吸了吸鼻子,声如蚊鸣,怯怯道:“昨天晚上,皇上被一个叫做卢贲的人带走了……”
式微听后神色大变,见夏蔓的情绪已稍稍缓和,忙带着她去见太后。杨丽华突然看到夏蔓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底一沉,已有不好的预感,但仍然沉着冷静地听夏蔓说完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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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泛白,距离宇文阐被卢贲带走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杨丽华先是命人领夏蔓下去休息,又让式微亲自带人去查问昨夜之事。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时辰,但杨丽华知道,皇宫中流言蜚语的滋生速度甚是惊人,哪怕昨夜只是风吹草动,此时也定能探得蛛丝马迹。
吴式微只用了短短两刻钟的时间,便回宫复命,她已打探清楚皇帝被卢贲关押在何处。杨丽华一刻不待,忙携同式微一起赶往那处偏僻的宫室。
怎知刚刚出了自己的宫院,就隐隐约约地听见“出大事了”、“皇上被强行带走了”之类的话语。式微欲上前加以制止,杨丽华却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照常走自己的路。
“是不是真的,你听谁说的?”
“昨晚有人看见的,现在宫里都传开了,这种话我怎么会乱说?”
“那太后肯定也知情啦!真没想到性子那么恬淡的人城府竟然这样深!”
往前走了几步,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竟越来越清晰,一字一句直直刺入杨丽华的心里。她面上泰然,似乎是漫不经心,但那淡淡的表情之下却隐藏着难以言喻的苦楚。式微知道杨丽华的苦衷,听不得别人妄加揣测太后,也不顾杨丽华之前的意思,不忿地咳嗽了一声。
听到咳嗽声后,嚼舌头的宫女惊慌而走,却没想到一个拐弯,竟赫然撞上了杨丽华。“皇太后……”两个宫女害怕得瑟瑟发抖,跪地给杨丽华请安。
杨丽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都起来,赶紧干活儿去吧。”便从那跪在地上的宫女身边一步而过,脚下加快速度,往关押皇帝的宫室赶去。
还未等走近那处偏僻的宫院,就远远地望见门前把守的重兵,杨丽华知道式微的消息无误,皇帝一定被关押在此。待走到近前,看到卢贲佩刀站在门口,杨丽华孤身迈步走到他的面前,高声道:“我要见皇上!”
卢贲不吱声,只是举刀挡在杨丽华前面。杨丽华见他不说话,毫无畏惧地要往院里硬闯。“随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卢贲倒也不敢嚣张,低着头吐出一句话,同时抬起胳膊挡住了杨丽华的去路。
“让开!”杨丽华一双明眸冷冷地瞪视着卢贲。“我是当今太后,你敢拦我?”
卢贲无可奈何地单膝跪地,卑微地道:“太后请不要让末将为难。”
杨丽华看着卢贲恭敬的样子,脑海中却浮现出昨夜他架走皇帝的情景,顿时气上心头,厉声训斥道:“卢贲,你是我大周臣子,怎敢软禁皇上,行这等不忠不义之事?”
卢贲一时无言,脸色铁青。他能感受到这位皇太后声音中隐藏着的忧愁,原来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并不像宫里传言那般清心寡欲、不喜不悲。
杨丽华见卢贲默不作声,不敢直视自己,于是想再次向宫院内硬闯,但当即又被卢贲拦下。
“太后!”卢贲压着闷气低吼一声,他不敢对杨丽华动武,躁郁之下不得不开口讲起道理:“太后放心,皇上现在并无大碍。我们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才劝谏皇上禅位于随王。朝廷里的大臣们皆认为周室气数已尽,而随王才是德布四方、仁及万物的明主!”
杨丽华对这一番言语嗤之以鼻,当即反驳:“又是功德、仁义这些托词?他已经是随王了,执掌大权了,还不够吗?”
卢贲知道自己不如杨丽华能言善辩,但为了不辱随王使命,只得硬着头皮拖延时间:“随王继位大统,上合天意,下合民心。皇上不过一介庸君,若不是有随王在,尉迟迥、司马消难等乱臣贼子早就把大周瓜分了,他还怎能躲在宫里安享太平?我们劝皇上行尧舜之事,实则是为他好!”
杨丽华冷笑一声,指着卢贲质问道:“庸君?皇上他只是一个孩子,你们想让他怎样?”知道卢贲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杨丽华也不想再多说。她突然伸出双手狠狠推开卢贲,顾不得太后的端庄,跑着向大门里冲去。
卢贲只是微微向后一仰,而后他立刻发动手劲,迅捷地支着刀站了起来。接着跨出一步,伸手抓住杨丽华的胳膊,将她活生生地拉了回来。
杨丽华奋力地甩着胳膊,无奈卢贲的手却始终箍在她的小臂上,纹丝不动。几番挣扎后,她衣衫凌乱,狼狈不堪,早已没有了身为一个太后的威严。
“放开她——”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从宫院内传了出来。杨丽华与卢贲二人皆是一怔,旋即,只见杨坚独自一人自院内款款而出。
卢贲急忙撒手,先向杨坚行礼,又跟杨丽华赔罪。杨丽华对此视若无睹,自顾理着衣衫,一扫片刻前的狼狈之相,复现正色端庄之态。
杨坚挥手示意,卢贲立即领命退下。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却见亲生女儿神色庄重地摆出太后的姿态。杨坚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已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淡淡地依礼拜见:“太后安好,多日不见……”
“父亲大人!”杨丽华直接打断了杨坚的话,态度冷若冰霜,“父亲,你还当我是你的女儿吗?”
杨坚的脸突然僵住了,这一刻他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些什么,沉默良久后才动容地道:“当然,丽华,你一直是我疼爱的女儿啊!”
杨丽华点了点头,脚下却是连连后退,满含深意地凝视着杨坚,一层氤氲的水雾渐渐朦了她的眼。杨丽华含着泪光,伤感地质问:“好,好……父亲大人,你晋封为随王才几个月啊,就想着要改朝换代了?你难道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吗?”
杨坚见女儿如此模样不禁伤怀,他刻意避开女儿的目光,仰头远望,悠悠道:“天下纷乱已久,我有信心可以统一南北,让百姓食有粮、居有所,得以安定。若如此,天下人必会称我为明君。”
“明君?随王真是有雄心壮志啊!呵呵呵……”杨丽华苦笑着讥讽道。她笑着笑着,那声音却突然变得犀利而尖锐:“恐怕也是蓄谋已久了吧!”
杨坚低头叹了口气,却不言语。
“父亲……”这一声呼唤颤抖着,杨丽华的心仿佛在滴血,“你为了成为‘明君’竟连亲生女儿也要利用?是你让我嫁给宇文赟,是你让我当上皇后、当上太后的。你亲手葬送了我一生的幸福,现在又要活生生地将我和我的孩子从高位上拽下来吗?”
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滑落了下来,化作空气中的尘埃。时节虽已至初春,寒冷却仍未尽数消褪,突然一阵风起,剐过杨丽华单薄的身子。她站在风中,一动不动,衣袂飘扬。
杨坚于心不忍,想要走过去替女儿挡风,但那一步却终是没有迈出去。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酸,慢慢说道:“丽华,并不是如你所想,我只是顺应天意。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补偿你和娥英的,保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天冷了,快点回宫去吧,别站在这了,小心着凉。”
杨丽华丝毫不领情,冷冷地瞪着杨坚,咄咄逼人:“顺应天意?好,好——那么,随王,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阐儿虽不是我亲生,但从小由我带大,我当他如亲生儿子,我现在要进去见我的儿子,你也不许吗?”
“太后——”沉默良久后,杨坚以同样的语气回道。他朝远处的卢贲挥一挥手示意他回来把守,同时冷漠地对杨丽华说:“太后,皇上他现在无碍。你可以见他,但今日不行,三日之后,我保证你可以见到他!”言尽于此,杨坚转身甩袖而去。
杨丽华徒留在原地怔忡,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她只觉那人遥远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