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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地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这一掌打出后,跪地的宫女皆寒毛卓竖,只听那声音都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再看被人架着的小宫女,早已晕头晕脑无力反抗。她左边脸颊处高高鼓起,像是嘴里塞满东西一样,腮上更留下红中带着黑紫的指痕,触目惊心。
内侍总管不屑地往那宫女身上瞟了下,对手下的行动很是满意,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走。”
亲眼看着身边的宫女任人处置,宇文阐吓得失魂落魄。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得如同死物,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想到这里他的脚下不住哆嗦起来。
宇文阐怕极了,他想逃出这被恐怖阴影笼罩着的宫室,但两腿却像是被灌了铅,沉沉的迈不开步子。他心里更恐惧的是也许自己便是下一个被处置的对象。
司马令姬却安之若素,她保持着一个皇后的威严,缓缓走上前淡然道:“不要耽误太长时间,皇上累了,需要休息。”
内侍总管一怔,没想到年幼的皇后竟如此从容,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忙定了定神,冷冷道:“司马消难投敌卖国,遂现将司马氏贬为庶人,幽禁北苑。”
“知道了。”司马令姬神色如常,应声后却转身回走。
“慢着——司马氏,你父亲犯得可是重罪,丞相饶你一命,已是法外开恩,赶紧和我们走吧!”
司马令姬回过头直直看向领头总管,一双眼眸中波涛暗涌,不怒自威。“我还有事要交代,难道你们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了吗?”她的声音仍是柔和的,但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到那群跪地的宫女身边,司马令姬轻轻拉起一个瘦小的女孩。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想要与之说话的人竟是夏蔓。就连夏蔓自己,也是一脸的疑惑,但感受着皇后手上暖暖的温度,她的惶恐渐消而散。
司马令姬满怀歉意地苦涩一笑,宁静而柔和地说道:“夏蔓,你刚来时我对你很忌惮,总怕你是他们派来监视皇上的。可是相处了这些时日,我终于看清你是个质朴善良的好人。皇上天性纯稚,可奈何生于这帝王家,他很孤苦需要关爱,难得他相信你愿意依赖你,所以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皇后……”夏蔓感时伤怀,面对与她交心的司马令姬,竟凝噎着说不出话。
司马令姬摇头示意夏蔓无需多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是无声地微笑,转而平静地放下夏蔓那冰凉的小手,转身朝外走去。
夏蔓难忍不舍之情,颤颤地叫了句:“皇后……”
身着一套素色寝衣的司马令姬闻声脚下一顿,姿态翩然地徐徐回首,开口道:“夏蔓,我相信你——”
下一刻,她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宇文阐,这临别一瞥如含烟朝雾,朦胧了宇文阐的双眼,寒意一层一层地黏上他的心头。
“司马氏……”背后传来总管太监那腥腻,充满震慑意味的声音。
司马令姬冷冷地转过身,一切感情、色彩从她的脸上尽数消褪。“可以了……”言语中仍是透着皇后的余威。六个太监紧紧跟在她身后,在严密的监视下,她从容地踏出了天台大殿。
“还有司马氏从家里带进宫的人吗?”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没有随众人一起离去,他走到那群跪地的宫女面前,慢慢悠悠踱起步来,语调苍凉中更显阴阳怪气。
宫女们不禁打了个寒战,纷纷摇头没人敢说话,宇文阐更是脸色惨白得看不出一点血色。随后老太监趾高气扬地说了句:“皇上休息吧,老奴告退了。”
直到老太监离开后,宇文阐才两腿一软,“咣当”一声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夏蔓。孱弱的后背挂着涔涔一片冷汗,早已打透了单薄的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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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当晚,宇文阐受惊过度,他身体本就不强健,又经凉风侵体,便一病不起。同一晚因受凉而染病的还有一人,正是正阳宫中彻夜难眠的独孤伽罗。
自从那晚后,夫人就再没有下床,高热中昏睡了两日体温才渐渐退了下来。宫中御医两天两夜轮换着守在病床前,直到独孤夫人清醒过来,杨坚才在她强烈的要求下遣走了所有御医,只让他们每天两次定时前来诊察。
每到进药时刻,杨坚必定亲力亲为,服侍夫人用药。这是今日里的最后一剂药,杨坚搅拌着手中的汤药,待那药液微凉才舀了一勺,又放在自己嘴上试过温度,才缓缓递到夫人嘴边。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无需夫君再来喂我吃药,不如就让我自己来吧。夫君国事繁忙,勿要因我耽搁了大事。”独孤夫人喝过一口后,伸手去要杨坚手上的汤碗。
“尉迟迥和司马消难的叛乱已平,如今我可是清闲得很。”杨坚直直将夫人的手按了下去,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侍候夫人,此乃闺房之乐……”
独孤夫人的脸色仍是苍白中透着暗青,她没好气地瞥了杨坚一眼:“你不说我也知道,刚刚废了正宫皇后,朝廷内岂能一派安闲?”
面对夫人的一语中的杨坚没有再辩解,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夫人喝下汤药,直到饮了过半,独孤夫人摇头示意稍稍休息,他才停下。独孤夫人深觉废后定会对朝廷内造成一定冲击,将这几日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夫君,依我看来现在的局势重点就是稳住皇上。宇文阐年纪尚小无法左右大局,但大臣们的言论还是要顾虑的。此次废后之事,希望不会影响到小皇帝,所以依我看倒可以考虑新立个皇后以示安抚。”
“立新后不是简单的事,最重要的是新后人选……”杨坚轻柔地为夫人拭去嘴角的汤药残渣,同时摇了摇头,认真分析道:“不能有太深厚的家世背景,又不能太随便,真的是难以选择啊!”
独孤夫人稍加琢磨,轻轻地说:“其实眼前就有一个适合的人选……”
杨坚忙制止夫人继续说下去,言辞坚定道:“总不能把我们家阿五嫁给皇上吧!我不会让她重蹈丽华的覆辙,再说这也还差着辈分呢!”
“谁说要把阿五嫁给皇上,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独孤夫人狠狠瞪住杨坚,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夏蔓那个小丫头就不错。她算是我们府上的人,我们给她一个得体的身份,就可以做皇后了。夫君要想辈分合适,不如就给勇儿做义女吧,长宁郡公的女儿这身份也说的过去。皇后如果是我们的人,小皇帝自然更依附我们。”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夫人尚在病中,可不要再想这些琐事了,劳心伤神。等你养好病,我们再一起共商大计。现在这药都快凉了,夫人赶紧把剩下的半碗服下吧。”杨坚递上汤勺,继续喂夫人进药。
夫妻俩深情浓浓地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发现寝室外正欲来探视母亲的杨秀无意间听到了独孤夫人最后的一席话。他的手抵在门边,瞪着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将母亲每一句话尽收耳中。若不是听到“夏蔓”二字,他早已推门而入,仅仅因为一个挂在心头的名字,好奇心驱使着他偷听完母亲说的话。
杨秀震惊之余也不多想,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飞一般地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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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刚刚跑出正阳宫,竟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四弟,四弟……”
他认出那人的声音,无奈地刹住了脚步,转过身拘谨地问了句:“二哥,好。”
一抹柔和的笑意隐约浮现在杨广的脸上,他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问道:“四弟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啊?”
“我、我、我……要……”杨秀不敢直视二哥的眼睛,深深低下头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杨广望了眼云淡风轻的天空,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化为一抹幽淡的凝色。转而看向杨秀,他淡淡地道:“四弟啊,司马氏刚刚被废,天台那边最近免不了一番动荡,你没什么事还是少去为好。”一句话点到即止,杨广轻轻地拍了拍杨秀,微笑着与之道别。走过杨秀身边,他渐渐隐去了脸上的表情,神色如水般平静。
杨秀愣在原地,但那被人看穿心思的怔忪转眼便散了个干净。对杨广的话他置若罔闻,眼见二哥进了正阳宫内院,他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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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了天台,杨秀就望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正朝门口处走来。激动之下他将一切规矩抛到九霄云外,喘着气喊道:“夏蔓,夏蔓……”
见到杨秀朝自己招手,夏蔓也不多想,忙走了过去。到他身旁后,又吃惊又疑惑地问道:“四公子,你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来天台送葡萄不欢而散后,杨秀有意无意间已近一个半月没来过这里。没想到再见夏蔓,此前的事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竟令他尴尬不已,父母的谈话又不知该如何说出,情急之下杨秀一时口吃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你了……你……你,你别躲着我,我担心你……”
愕然惊讶倏地扫过夏蔓的脸,但她又立刻浅浅地点了点头,如实说:“四公子你放心,我很好。而且我没有躲你,我只是……”
杨秀等不及夏蔓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迫不及待地继续解释:“上次的事是我态度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月初你生日时,我就想来看你,可是家里有事所以才耽搁了。”
“你想多了,本就没什么可往心里去的。我们一直是,也永远是知己好友,从来没有变过。”夏蔓略显仓促地一笑,但难掩她不安的神色。她眉目垂下,稍加思索后缓缓地说:“其实是我最近不方便,没有时间陪你玩。近日皇上他……他的身子不舒坦,现在我正要去请太后过来看看。”
杨秀对皇帝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平静地接了夏蔓的话:“哦,皇上他怎么了?”
夏蔓略作迟疑,脚下碎碎地朝杨秀身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自从皇后被废,皇上精神一直不好,可能是那天晚上受了惊吓,一直没缓过来。”
“那你辛苦了。”杨秀充满怜惜地注视着夏蔓。
“四公子……”夏蔓被杨秀灼热的目光触及,脸上荡起一片绯色。她感觉到杨秀对自己的关心,眼帘半垂以掩盖自己举棋不定的神色。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坚毅地迎上杨秀有神的眼睛,飞快地说:“其实以你的身份,着实不方便总往天台跑,如果让丞相知道了,也许会不高兴的。你现在还是赶快回去吧,我……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一句话说完,她似落荒而逃般从杨秀身旁擦肩跑过。杨秀急忙转身,矫健地跨步追上,扯住夏蔓的手臂,将她拦下。“你听我说……就在刚才,我无意中听到娘和爹说要让大哥认你作义女。然后,然后他们竟然要你给皇上做新皇后!”杨秀一口气把话说完,脸上涌现出难得一见的认真严肃。
“不可能,这不可能……”夏蔓赫然震惊,狠狠地甩开杨秀的手,连连后退了数步,才缓缓稳定下自己的情绪。
“我不会骗你的,我亲耳听到……”杨秀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忍再一次刺激她。束手无策间只能任凭她低沉地站在一旁,自己垂首静默却是心急如焚。
“四公子,我没事。”抿着嘴一言不发良久后,夏蔓生生地将心底的寒意抿去,反而安慰起杨秀:“还没发生的事并不能作实,就算日后真的发生了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所以现在多想也是无益。四公子请回吧,我还要赶着去太后宫里呢。”
这一次,望着夏蔓如轻燕般远去的背影杨秀没有再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似懂非懂地反复喃语着夏蔓的话,心里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