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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进宫后受到杨坚与独孤夫人热情款待,更让其在正阳宫中留宿了三两日。因初一要替母亲去国寺参拜祈福,所以七月里的最后一天,独孤夫人亲自送李渊出宫门,目送他离去。
天色愈发黯淡,李渊渐行渐远,慢慢从独孤夫人的视线中消失,但她仍伫立在正阳宫门前久久不肯离去。远眺微晕的夕阳余晖,夫人那张净白的脸和澄明的双眸,沉在晚霞的孤独中,染上了一抹淡凝色。
就在此时,正阳宫主管宦官走到独孤夫人身边,禀报道:“丞相急召仪同将军李德林、相府司马刘昉、相府长史郑译三位大人进宫议事,顺便转告夫人今夜可能会通宵办公,请夫人先歇息。我这正赶着去给几位大人送信呢,本已差人去通知夫人,没想到竟在这门口遇见了。”
独孤夫人当即正色说:“我知道了,你也赶紧去吧,莫耽误了丞相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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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林、刘昉、郑译进宫后,杨坚在一间小室内召见三人。独孤夫人预先煮好酪浆奉在屋内小几上,小室中奶香四溢、悠然缭绕,可是屋内没有一人有心品味这怡人的热奶。
正襟危坐在主位蒲垫上的杨坚环视四周,看到大家皆神色紧绷,他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自司马消难起兵以来,依靠陈国支援,攻势凶猛,也不知王谊他们此刻是否已经赶到郧州……”
杨坚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屋外有人急促地大喊:“丞相,丞相……丞相啊……有战报……郧州战报……”
屋内四人愕然间,外面又传来“哐当”的推门声。小室外门被猛力推开,进来的人乃元胄。他脸色涨红,气喘吁吁冲进屋内,停在杨坚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丞……丞相……前方送来紧……紧急战报,那豫州、襄州、荆州的诸蛮首领趁虚作乱,他们各率其部落积极响应司马消难叛变,焚烧村驿、攻陷郡县,事态严峻啊!”
杨坚大惊之下,倏地站起来瞪眼看着元胄,凶猛地发话:“速传令让亳州总管贺若谊前去平讨诸蛮叛军!”
元胄得令转身就走,正要迈出门去,背后杨坚突然一声高喝:“停下,别走!”不等元胄回头,就听杨坚又喊:“同时给我叫上柳裘!让他一起跟着去,尽可能说服司马消难,避免其投降陈国。”
元胄领命而去后,李德林察觉到杨坚的神色益发凝重,再看刘昉、郑译二人也面露难色,他起身走到杨坚身边,语气平实地宽慰道:“丞相你不必过于担忧,司马消难冲动无谋,急于起兵也只是一时气盛,后势不足必定败矣。”
杨坚转头注视着李德林良久,才缓缓道:“公辅啊,其实这点我也清楚,我只是不希望他投奔陈国,你知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到李德林对他点头,杨坚就没有再说下去。
李德林刚退回座位,屋外猝不及防又响起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来人自报名头,竟是韦孝宽军中之人,杨坚急忙命其进屋。
走进来的这位年轻军士跪在小室中央,浑身大汗淋漓,想来也是经过长途跋涉才赶回京城。他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个信筒:“禀告丞相,末将奉元帅长史李询之命从洛州战场带来密信一封,请丞相亲览。”
杨坚见到韦孝宽军中的信件,急忙起身迎上那位军士,去接信筒,并让他坐到一旁休息。杨坚读信期间,刘昉看到那军士疲态尽显,起身走到门口端来酪浆,郑译见状也尾随其后,将小案上的瓜果取来给送信的军士吃。
看过密信后,杨坚心中略有忐忑,但他表面维持着镇定的表情,一声不吭地把信纸转交给李德林,示意他与刘昉、郑译传阅。
这封由洛州送来的密信中只提到一事,李询经军中细作多方打探,发现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三位行军总管私下接受了尉迟迥的贿赂,恐有阵前倒戈之心。
李德林等人将信传阅完毕后,杨坚才向一旁的军士询问:“将军从洛州而来,不知前方局势如何?”
军士稍作休息已略恢复精神,坚定地答话:“禀丞相,临贞县公杨素在赴任途中接到讨伐宇文胄的命令后,已与韦元帅取得联系,现仍在追杀宇文胄。除去杨素其余六总管已在洛阳与韦元帅会师,日前由元帅带领进驻河阳,时逢尉迟迥围攻怀州,元帅派梁士彦、宇文述将其击破,而后乘胜率军东进至永桥镇东南。”
“不错,不错。”杨坚点点头,对其余人使了满意的眼色,那三人也点头回应。交接意见后,杨坚转而道:“快快,继续说下去。”
那军士接着道:“诸将士认为永桥城池坚固、地当要冲,欲趁机攻下。但韦元帅认为永桥城小而坚固,若攻而不下有损军威,应避开坚城,迅速歼敌主力,待破敌大军后,永桥城便自然收复。随后元帅引军绕过永桥镇东南,进至武陟扎营,不过……”说到这里,军士有些难言。他神色不安,抿住嘴望着杨坚。
杨坚心里一揪,忙问:“后来又怎么了?说,说啊……”
军士小心翼翼地答话:“进攻前夕元帅却突然病了,每日只派其身边侍候的妇人传达命令,我方大军又……又止步不前了……末将出发前发生的只有这些,之后战事如何,就不清楚了。”
杨坚感觉韦孝宽的病有些可疑,但一时说不出有何不妥,皱着眉缓缓说:“韦元帅又病了?哦,我知道了。这位将军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军士行礼告退,临走前不忘轻轻将小室的门关严。接连而来的两个消息令杨坚一时思绪繁杂,他轻轻揉着头上穴位,心里举棋不定,于是把问题抛了出去:“尔等看过李询的密信,有何对策?”
刘昉和郑译面面相觑,一声不吭。李德林也不说话,只是阖眼长长吸了口气,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杨坚眼见局面僵住,稍有不满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引起众人注意后,他愁眉不展地苦着脸,无可奈何问道:“是否应该把这几个不忠之将换掉?”
刘昉不假思索当即赞同,拱手道:“一切单凭丞相做主,我等自然是以丞相马首是瞻。”杨坚转而看向一旁的郑译,却见他欲言又止,只是微微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李德林此时发出一丝讥笑,他早对刘昉、郑译二人不屑,也不再看这两个惺惺作态的小人,转头面向杨坚,铿锵有力地言道:“丞相,断然不可阵前易将!你与诸将同是国家重臣,地位本相差无几。现在只因丞相居辅政之位,才得以差遣众将。如今所遣之人不忠,那么怎能保证后遣之人就可委以心腹?”
李德林停了停,看到杨坚低头思虑,刘昉、郑译的脸上写满诧异,他微微直起腰板,继续说道:“再者,所谓受敌贿赂,本就是一件虚实难辨之事,若此时派人去替换,恐这几人会畏罪投敌,上至韦元帅下至众士卒难免也会惊疑自危,此乃动摇军心啊!临阵换将自古乃兵家大忌,燕国以骑劫替换乐毅,赵国以赵括替换廉颇,皆酿成大祸。”
听到这里,杨坚猛地抬起了头,他难掩心中讶然喜色,对李德林投以赞许的目光:“多亏有公辅啊,要是没有你,那我就险些犯下大错了!现下听公辅一言,茅塞顿开,就请你继续说说,现在我们应该采取什么策略呢?”
李德林很是受用地笑笑,心中稍加琢磨,慢慢地说:“依我愚见——丞相可以派一足智多谋且能令阵前众将信服的心腹去做监军,让他查实内情。如此一来,即使几位总管真有异心,也不敢妄动了。”
“嗯,此主意尚佳,可是派谁去呢?”杨坚沉思片刻后,把目光投到一旁的刘昉和郑译身上,试探着问道:“现在需要可信之人去统管大军,公等二人,谁愿意去呢?”
刘昉脸上一僵,抢先跪倒在杨坚面前,沉痛地说:“丞相啊丞相,我其实很想去,只是从不曾带兵打仗,恐怕会耽误大事,实在不敢担此重任啊!”
郑译紧随其后,跪下连连叩头道:“请丞相恕罪,丞相恕罪!家中有高龄老母,她老人家离不开我的照顾,望丞相体谅,留我在京中以尽孝道啊——”
杨坚心中极为不悦,见到刘昉、郑译齐齐推辞,一眼便看出他们不过是找借口脱身,实则贪图安逸,不想亲临阵前。看清楚刘昉、郑译的真面目,杨坚却是隐而不发,冷冷地吩咐:“我知道了,二位确实不是最佳人选,此事容我再斟酌。现下天色已晚,你们就先回去吧!”
刘昉如释重负,他难掩喜色,轻浮地告退。年长的郑译却是沉着冷静,从容缓步而出。李德林本想留下继续说点什么,但他隐约察觉到杨坚的火气,深感此刻不宜多言,也静静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