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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杨秀竟然遇到了一位正要往正阳宫去拜见杨坚的访客。此人名元谐,官拜大将军。杨秀主动上前自请与他同行,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向元谐请教兵法韬略,两人相谈甚欢。
待到正阳宫后,杨秀在前院与元谐分别,双手抱拳,铿铿道:“元将军,后会有期!”语毕,潇洒转身,大步而去。
元谐只感丞相的四公子年纪虽然不大,但豪气冲天、气调非凡,心中暗想这孩子日后定会闯出一番名头。正想走进宫室,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元谐转头,看见杨坚站在宫殿一头的墙角处,正朝自己走来。
杨坚笑脸迎人,离元谐还有段距离,远远地就先开口问道:“元将军何事突然来找我?”
元谐快走两步,待到近前才回话:“丞相最近总是愁眉不展啊,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已压抑在心内很久了。”
杨坚正色道:“你我自幼相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元谐沉沉叹了口气,忧心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丞相虽然如今是辅政大臣,但是在朝中归于你的政治势力还很有限。作为老友容我说句实话,现在你就好像是那急流中的一面墙,水有多急,你就有多危险!要想走出困境,那就必须得到我朝元老重臣的支持,如此才能化险为夷。但说服那些老顽固,也并非易事啊!”
杨坚点头道:“多谢你的提醒,此事我会多加留心。”
元谐与杨坚交往多年,知道他处事的习惯。既然话已点破,杨坚私下一定会斟酌,自己无需再多言。
送走元谐后,杨坚独自在书房沉思,随手翻了翻小案上的公文,一封书信突然滑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抓起信封,看到韦孝宽的字迹,沉沉一叹忧心不已。韦孝宽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传来,杨坚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希望韦孝宽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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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夏,本应是爽朗温和的气候,但自从韦孝宽等人西逃起天就没有放晴过。凛冽嚣狂的乌云伴随他们一路,这样阴郁的天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可这群人并没有感觉闷热,而是犹临寒冬朔风之中。
此时,韦孝宽等人经昨天一昼夜的奔驰,加上沿路设卡,已经彻底甩掉了尉迟迥派来围追的大队人马。现下,他们正停在一个分岔口上,共同商讨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韦艺情绪激动,心神不定,这一路下来他身上始终冷汗涔涔,如芒刺在背。此刻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他第一个跳了出来,放开嗓门大喊道:“叔父,尉迟迥这老儿阴谋叛乱可是蓄意已久的,此地断然不可久留!我们应当继续西行返回京城,向丞相禀明此事,待丞相派兵讨伐叛军。”
队伍最后的叱列长文骑马行至韦孝宽身边,神色凝重道:“韦将军,属下有一事不得不说!离此地不远处的洛阳城守备向来虚弱,其前哨河阳的镇防又都是关东鲜卑之人。他们本就是齐国降军对我大周并不忠心,加上其家属尽数都在相州尉迟迥手里,所以皆一心替尉迟迥卖命。如果尉迟迥率先占据了洛阳,对我大周来说,是一大灾祸啊!属下的意思,为大局着想,我们应……”叱列长文看向板着脸的韦孝宽,又悄悄观察四周疑惑不解的众人,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韦孝宽心里已然猜到叱列长文的意思,暗自细细琢磨一番后说:“那洛阳本是北魏旧都,更是东部的战略要地。河阳一旦失手,唇亡齿寒,洛阳城就陷入朝不保夕之境。如果丢了洛阳,那样整个东部地区可就全都在尉迟迥的掌控之中了。现在我决定,大家立刻停止西行,速速转道往河阳方向去,尽快稳定住那里的局面。”
韦艺暗自咒骂,难道刚刚脱离虎口,又要走进狼窝?想到这里他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差点从马上滚下。正了正身子,他声音颤抖地向韦孝宽劝道:“叔父,我们还未接到丞相命令,如此私自行动怕有不妥啊!依我看,还是应当先行回京复命,再……”
“住口!”韦孝宽厉声打断韦艺的话。“你休要多言!京城离此至少需要两日路程,这一去一回间就贻误了最好战机。现下尉迟迥叛乱之心已明,我们与他之间的血战定是无法避免了,若此时不能占领先机,今后战事便更加吃紧!此事我意已决,丞相若有怪罪,老夫一人承担!”
韦孝宽犀利地扫视了一遍眼前众人,除刘副尉和叱列长文外,其余人等皆面面相觑、无所适从。但他没有理会那些手下,兀自昂扬大笑起来。下一刻直直调转马头,接着手上狠狠一鞭,胯、下骏马连声嘶鸣,铁蹄凌空踏起。
韦孝宽绝尘而去,他的心早已奔向了河阳城。刘副尉、叱列长文紧随其后,其余众人见状也急忙跟上,一行人朝河阳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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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邺城那里的情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杨坚派去的“细作”破六韩裒暗中拉拢相州总管府长史晋昶,密谋行害尉迟迥被其发现,尉迟迥当即将二人斩首。他斩杀了朝廷使者,即表明决心与朝廷为敌。下达杀令后,尉迟迥又派人号召相州城的官兵与百姓于午时聚集到城楼下。
不到正午,城下民众就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山人海。待时辰一到,尉迟迥准时出现,亲自登上城楼,扯起了讨伐大旗,向城中官员与百姓宣告:
杨坚以凡庸之才,藉后父之势,挟幼主而令天下,威福自己,赏罚无章,不臣之迹,暴于行路。吾居将相,与国舅甥,同休共戚,义由一体。先帝处吾于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与卿等纠合义勇,匡国庇人,进可以享荣名,退可以终臣节……
相州本是齐国旧地,当地百姓对大周的取而代之向来不满,尉迟迥在城楼之上的振臂高呼,得到了当地官民的强烈响应。这一天,是六月十二日,尉迟迥和相州官民都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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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等人赶到河阳后,直奔当地守军营地。征战多年的韦孝宽一进军营,顿感营中暗涌着一股沉闷躁郁之气,操练中的士兵们轻浮不安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河阳的守军将领得知韦孝宽的身份后并没有多加款待,只是简单地向他汇报了下当地情况,然后便草草安排这一行人在军营中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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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粗略估算了一下,河阳共有八百余名守军。经派人暗中观察接触后,得出了那个他意料之中的答案,此地守军皆蠢蠢欲动。更让韦孝宽担心的是,若这八百士兵集体哗变,自己一方不足十人肯定招架不住。如何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韦孝宽在帐中一言不发半个时辰,苦思无果。
刘副尉进帐为韦将军送水,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很是忧心。为缓解韦将军的焦虑,刘副尉把之前在外探口风时听到的一个趣事细细说来:“将军,末将刚才打探时还听闻了一件新鲜事儿。当今圣上下达复兴佛道二教的政令后,洛阳白马寺中的僧人自上月起已陆续迁回。由于武帝‘灭佛’的政令实施多年,僧人在民间都隐匿极深。幸亏有那洛州总管在洛阳各地遍访僧侣,亲自屈驾恭请高僧回迁寺中,不出一月,那号称‘佛教祖庭’的白马寺就已经复现昔日的鼎盛香火了。”
韦孝宽依然在沉思,对无聊的话充耳不闻。刘副尉把热水放到案上,继续说道:“将军啊,奇事可就要出现了!那洛州总管因在僧侣回迁之事上事必躬亲,回家后竟然累得一病不起,数日不见起色,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为此,白马寺百位僧人为其诵经祈福,新主持更亲自送上院中圣水为洛州总管驱灾解病。怎知洛州总管饮过圣水后竟百病全消,神采奕奕,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了好几岁,好像整个人重生了一样。将军啊,你说这神不神?现在外面士兵都把此事传得神乎其神,更不用说洛阳百姓了,定是千方百计去求圣水,以求平安。”
韦孝宽乍一听之下并不在意,他对宗教向来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但下一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骤然转头朝刘副尉一瞪,却又缓缓颔首,兀自喃语:“洛州总管,洛州总管……”
刘副尉看到韦孝宽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将军虽没说什么,但其眼睛里却猛地迸发出一丝狡诡的异色。刘副尉深知韦将军深不可测,岂是他这等小辈敢妄自揣摩的!
帐内寂静无声,看样子韦孝宽已经有了应敌之策,刘副尉一言不发肃立待命。韦孝宽取了纸墨奋笔疾书,不消片刻就写好一封密信交到刘副尉手上,严肃叮嘱道:“你速往洛阳一趟,将此信亲自交到洛州总管手上。他是忠于朝廷之人,看到信后自然会听从我的号令,将一物赋予你。你务必要好生保管此物,不容有失!时刻谨记,这件东西可是能撼动此营中八百士兵的心神啊!你我等人的性命也全系在它身上了!”
刘副尉的脸倏地紧绷起来,他单膝跪地郑重领命,正要出帐时却又被叫住,只听韦孝宽声音浑厚低沉地道了一句:“现下天就快黑了,你骑我的那匹宝马去,夜奔百里轻而易举!记住,最迟也要在明天破晓前赶回来,待天一亮,我就要亲自出动,将这里的八百士兵一网打尽!”
刘副尉点头,抱拳道:“末将领命,若不能完成将军重任,自当提头来见!”他不知道韦孝宽意欲何为,但归于韦孝宽麾下多年,深知自己不必探究个中深意。得令后刘副尉立刻启程,连夜奔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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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韦孝宽始终无眠,他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一声骏马嘶鸣伴随着日出东方,响彻隐寂的军营。
刘副尉平安归来,他神情坚毅,看不出丝毫疲惫之感,这位勇士翻身下马,冲进韦孝宽帐中,将一封朝廷文书和洛州总管的密信呈到老将军面前。
韦孝宽展露笑颜,他终于等来了由洛州总管亲自伪造的朝廷公文。假文书到手后韦孝宽的底气猛增一倍,他豪宕振臂凌厉地直指帐外,铿锵道:“传本将军令,号角齐鸣,所有士兵速速集合!”
片刻后,八百名士兵就在一片空旷的场地上集结完毕,严阵以待。韦孝宽身披铁甲厚盔走出大帐,一路仰起高傲的头颅,在士兵的注视下气势昂扬地步上高台。他沉默伫立良久,朝阳灿烂的金光柔柔地打在他身上,远望之下宛如一座肃穆的丰碑。前排的士兵能清楚地看到,这位将军的眼神利如秃鹰,仿佛一把无形的尖刃直射胸口,狠狠穿透心底。
震慑立威之后,韦孝宽清了清嗓子。下一刻,他放开嗓门对台下八百军士高喊道:“陛下知众将士镇守于此,常年不得归家但仍竭尽忠诚,很是感动,下令赏赐列位金银珍宝,以示嘉奖。现下这些赏赐之物已经发送下来,但由于宝物太多,遂暂时存放在洛阳城中的多个仓库里。”说到这里,韦孝宽微微停顿,默默观察了一番台下数百人的反应,暗自点头,接着嘹声高喝:“众将士听令,速速编排为几个小队,依照本将军安排,分别前往洛阳城中不同仓库,将陛下的赏赐领回!”
话音刚落,将士们的眼中频频展露出喜色,甚至连守军将领听到赏赐也颇为心动。他简单地看了下韦孝宽手中的朝廷公文,便信以为真,丝毫不疑有诈。当即将手下军士划分小队,全军八百余人井然有序地朝洛阳进发。
待大部队人马进入洛阳城后,八百军士有条不紊地迅速分散开,韦孝宽按洛州总管附于密信中的地图亲自部署,派各队人前往不同仓库。这群被金银蒙蔽了双眼的士兵没有想到,进入仓库后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朝廷下发的钱饷,而是洛州总管早已埋伏好的深牢陷阱。
韦孝宽凭一人之智将河阳八百余名守军分散到各处,逐个击破,全军一人不少都被扣押下来,轻而易举地消除了威胁洛阳城的重大隐患。
此后,韦孝宽以洛阳为据点,严防部署,承担了初期应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