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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出去。”管小执强定着心跟那宫娥递了句话,后者听言匆忙一福退出殿外。
四下无旁人了,管小执咬了咬唇,觉得如鲠在喉,缓了又缓,才终于伸出手去,轻拍在霍诚肩头:“陛下,该……上朝了。”
没有反应
“陛下?”她手上添了半分力,又唤了一声。
霍诚蓦地醒了过来。
卫妁的睡容映入眼中时,他仍是怔了一瞬,而后很快回过神来,想起是怎么回事。
昨夜,她睡着睡着就钻进了他怀里,无知无觉的,睡得安稳至极。他觉得为此把她扰醒不合适,就想等她一会儿再翻个身、翻回原位去。
她却一直没动。
他就没了辙,试着适应了一番怀里卧着个佳人的感觉,而后深呼吸几次平心静气,阖目入睡。
结果,就这么一直睡到了天明。
“……”霍诚动了动被卫妁枕得发僵的胳膊,试图在不惊醒她的前提下把胳膊挪出来,她却还是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待得看清眼前是谁、惊觉自己离霍诚这样近的时候,管小酌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向后躲了过去。
伸手抱住衾被,她把脸埋在被中不去看他,很快,便觉得双颊滚烫起来。
“朕去上朝。”他的声音从锦被外传进她的耳中,她闷着头,点了点,仍是不敢看他。
天啊,她在他怀里……睡了多久?!
耳闻他盥洗更衣时发出的轻轻响动,管小酌只觉自己的心跳声要明显更高一些,心慌意乱地等了又等,终于听得众人脚步声一齐离去的声音,定了定神、舒一口气,她抬起头来。
床榻边上,管小执的目光寒涔涔地投来。
“……小执。”她下意识地叫了她的名字,而后一扯神思,坐起来又道,“尚仪女官,我……”
她想解释些什么,又不知有什么可解释。
管小执沉默着挥了手,让旁人退下。安静中,管小酌听得她重重缓了口气,道出的话语却是口气明快:“姐夫从前没动过你?”
她一愣:“……什么?”
“你们并没有……是不是?”管小执问她,虽则问得直接,却是把要紧的词隐了下去。语中顿了一顿,她又添了句解释,“若不然……婕妤娘子方才干什么那么窘迫?”
也是。若连床笫之欢都见惯不怪了,又怎么会因为发觉自己与他相拥而眠就双颊一直红到耳根?
管小酌嘴角搐了搐,不知该夸赞这亲妹妹心思缜密还是该接着难为情。
“婕妤娘子该起身了。”管小执颔下首去,管小酌依言下了榻,一时未唤别的宫人入殿,睇一睇她,问道:“女官帮我梳头,可好?”
“好。”管小执明白她是有话要说,点了头,扶她在镜前落了座,拿起木梳,一下下梳得耐心。
“女官,我和陛下是没有……但是,早晚会有人……”她从镜中凝视着管小执,说得明明白白,“陛下总需要子嗣的。”
“我知道。”管小执应得也干脆,眼帘低垂着,继续为她梳顺长发,“我也不想他一直绕在里面出不来——你当我没劝过?”
管小酌一讶:“可是你……”
她明明在她头一回“侍寝”之后想动手打她来着。
“那是因为你姓卫。”管小执从镜中一瞪她,“我那会儿想着……姐夫宠谁都不要紧,宫里女人这么多,他怎么就能挑了你这卫家人,这不是打我姐姐的脸么?”
“那会儿想着”?管小酌注意到她这用辞,略一思忖,半带说笑似的道:“那……女官这是现在已改了主意?”
明显觉出管小执正为她梳着头的手一顿,拽得她微微一痛。
管小酌并没有听到作答,那木梳就又继续梳了下去,她一笑,循循善诱:“女官不妨说来听听,免得我一不小心犯了忌讳——好歹被柔嘉皇后托过梦,我可半点不想惹女官不快。”
管小执眼眸稍抬了一瞬遂即又覆了下去,冷着脸,话语生硬得不快分明且不留情面:“温公子说卫家不要你了。”
管小酌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我姐姐死的时候我十岁,婕妤娘子多大?十二三岁?”管小执冷笑了一声,“那件事里你做不了什么——我一直清楚。恨你,只是因为你一直还是卫家人,且想坐到后位上去,怎么说都是助纣为虐。”
“哦,那卫家现在不要我了、我做不了助纣为虐的事了,你便不恨我了?”她顺着管小执的话反问下去,管小执抬眼从镜中一瞟她:“给我个恨你的理由?”
“我姓卫。”她笑道。
管小执摇了头:“天底下姓卫的多了。不扯远了,单是长阳的卫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能参与进毒杀我姐姐事中的不过十几个或几十个,余下的就都该死么?冤有头债有主,我是恨意不浅,但不是分不清好赖。”
“柔嘉皇后若知她妹妹如此明事理,会很高兴的。”管小酌噙笑而道。口气闲闲的,有意冲淡了赞许之意。
“你不用拣好听的说。”管小执仍旧冷着脸,半点笑意都没有。
外面有了些不该有的动静。
好像是候在殿外的宦官在说什么,只是听上去实在声音高了点。管小执蹙了眉头,轻道了声“没规矩”,便要出去管管。
管小酌一握她的手腕,抿着笑摇了摇头:“女官别急么。御前宫人哪会平白失规矩?这明摆着是有人闹过来了。女官且等着,若她敢闯殿,那才是真‘没规矩’,女官再管不迟。”
管小执稍稍一怔,看一看门外又看一看卫妁,说不清为何便觉得信得过。
她点一点头,静下心来接着为她绾发,安心听着外面的争执,显然是声音越来越高了。
终于,清楚地听到了声:“娘子您不能进去。”
二人一并向殿门口看去。
管小酌心里数着数,才数到“三”,卫姗便提步进了寝殿来,见了二人脚下一停,清泠泠笑道:“婕妤娘子真是玩得一手好计……敢当着六宫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美人娘子这话说的。”管小酌嗤笑一声,仔细欣赏着管小执为她绾的发髻,手中拿起一支钗子递给她,“我昨晚可没去参宴。娘子碰上什么下不来台的事,也不该怪到我头上。”
“你少在这儿装腔作势!”卫姗恼了,疾步上了前,指着她怒道,“你也太忘恩负义……我早说过,即便家中拿你当弃子,我也会顾念着姐妹亲缘保你一命、留你在宫中安享荣华,你怎么还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你可对得起大伯和伯母么?”
这番质问还真是义正辞严。管小酌心下一叹,觉得若自己是卫妁,大抵还真免不了要有所心虚,觉得辜负了爹娘的养育之恩——可惜了,她连卫妁都不是,卫妁的爹娘,要了她的命。
“保我一命、留我在宫中安享荣华?”管小酌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柔荑轻扶尚未梳完的发髻,稍偏过头来打量着卫姗,满是蔑然,“昨晚留宿宣室殿的,是谁?”
卫姗显有一噎。
一个连侍寝都没有过的新宫嫔来跟这后宫之中唯一得宠的嫔妃叫嚣这个,简直滑稽。
“你在挑衅卫家?”卫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静了静神,沁出的轻笑中有点恍悟的意味,“怨不得大伯非要逼着陛下表态,你简直……就是个祸患。”
逼着陛下表态?
管小执一凛,和卫妁问得异口同声:“你们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卫姗微微一笑,直视着卫妁道,言罢行上了前,径自挑了一支镶红宝的钗子递给管小执,又续言说,“婕妤娘子不妨打扮得再细致些,风风光光的赴黄泉路,才算对得起自己在宫中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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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出人意料地被打断了。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过。
来禀事的宫人跪伏在地不敢多言,两旁的朝臣听得冷汗直冒,又因卫廉这卫家家主在而不敢多议论什么。
九阶之上,皇帝搁在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按紧了,关节处按得发白、继而咯咯作响。
如此的安寂持续了一会儿。卫廉稍侧了身看向那宫人,低颔着首神色难辨地沉声道了句:“你再说一遍。”
“是……新进宫的杨令仪……”那宦官强吞了口口水,尽力把话说得通顺,“昨晚用了卫婕妤送去的芋团……半夜腹中剧痛而醒,传了太医……但今日一早,不治、不治而亡了……”
他说着一叩首,声音愈发低了:“太医院还在查着原因。但令仪娘子死时口鼻中尽是黑血,太医说可能是……可能是毒发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