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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弑母,算是不孝之重罪;然而皇帝听了永璜这番话,并没有说什么;他似乎还在从悲伤的余韵中把自己拉扯出来。
璟瑟哭的鼻尖和眼睛一片通红,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沾染着眼泪,本就漂亮的脸看上去更是格外可怜。
她喊了一句皇阿玛,接着跪在永璜旁边,也跟着磕头,声音里都是压抑不住的哭腔。
“皇阿玛,慧娘娘死的冤枉,您一定要还慧娘娘一个公道!”
皇帝抬眼,看向下面跪着的两个孩子,下意识伸手,想要扶着璟瑟起来;然而璟瑟倔强的跪着,并不肯起来,和永璜一起磕头。
“皇阿玛,慧娘娘帮皇额娘协理六宫多年,毫无错处,更是在皇额娘病弱体虚时,衣不解带,没日没夜照顾着,人也瘦了一大圈。”
想起两位母亲之间深厚的情谊,璟瑟就一阵难过;慧娘娘在时,自己还能跟在慧娘娘身边听她弹琵琶。
慧娘娘还会让双喜玩蛇给自己看,甚至还会和自己说悄悄话,说一些女孩家的私密话。
偶尔皇额娘忙不过来,自己也会被慧娘娘接过去睡在咸福宫,头天早上再送回去;这样悠闲美好的时光,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两个孩子一道跪着,都是刚失去母亲的人,皇帝正要说什么,江与彬也立刻补充上:
“皇上,王爷和公主说的没错,慧贵妃娘娘生前已经染了急症,微臣救了三日,贵妃娘娘才能苏醒。”
江与彬咬了咬牙,都说医者仁心,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竟是给人硬生生气的一口气上不来过去了。
这怎么能忍。
跪在旁边的齐汝看了一眼江与彬,悄悄感慨一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居然已经混上了皇后的心腹,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不过……
齐汝一边想着,一边偷偷看了一眼床上的贵妃,心里也是惋惜叹气;好好的一个人儿,孩子都要有出息了,硬生生的没了。
虽说太后早些年让自己注意点贵妃,别让她寒症好了;但后面,太后突然让自己收手,不让自己把贵妃越治越病。
齐汝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庆幸江与彬让慧贵妃的寒症好了个十成十,不然这事儿弄出来,自己的老命可就难保了。
齐汝自己心里打着小算盘,一旁的江与彬则抬头看着皇帝,继续补充。
“皇上,微臣刚才给贵妃娘娘仔细把脉,贵妃娘娘染症,本来天儿热的时候,好好调养,也能慢慢大好。”
他叩首,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大逆不道,但也觉得自己不得不说,便继续道:
“贵妃娘娘和娴贵人的龃龉,微臣不敢妄言,但微臣只能说,贵妃娘娘气急攻心,内里出血,因此一口气没上来才去了。”
江与彬的声音闷闷的,永璜听着这句话,心里就是无边无际的恨意和怒火,他跪在地上叩首,手心都紧紧抓着地上的地毯。
“可见,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见。”
江与彬在这句话上戛然而止,寝宫里一时除了哭声就是沉默,没人敢上赶着说话;外头太后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像是提到了娴贵人的姑母。
“她连自己的姑母都敢背叛,害死朕的贵妃,又有什么难的。”
皇帝的嘴唇动了动,自己在心里说了这句话,接着他站起来,身形都有些委顿的踉跄;进忠眼疾手快,赶紧起来扶着他。
进忠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小声问了一句。
“皇上,您注意身子,可别悲伤过度,反倒伤了自己。”
皇帝机械点了点头,眼神慢慢深邃冰冷起来,待到自己站定,他背着手出去,站在正殿里,居高临下看着如懿。
如懿一看见皇帝出来,刚才嘟着嘴百口莫辩的脸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淡淡的,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皇上节哀,臣妾也没有料到贵妃她……”
如懿想站起来,却被成翰牢牢摁着,皇帝没再给她一个眼神,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
帝王的眼神冰冷无情,不再像如懿印象里的那样深邃深情,她正要说什么,皇帝却突然伸手,在她颧骨高凸,显着老态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极重,如懿被打的感觉脸都歪了,捂着脸几乎眼冒金星,刚想抬头看看皇上,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如懿顿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皇帝正值壮年,这两巴掌丝毫没有收着力道,打得如懿歪在一边,半天缓不过来。
她嗫嚅着说了一句皇上,然而弘历却冷冷地,骂了一句毒妇。
这句毒妇让人淡如菊的如懿,像是被泼上了不清白的脏水一样,毁了她的名节一样;她立刻爬起来,委屈可怜地看着皇帝。
“皇上,臣妾不是毒妇,臣妾只是……”
进忠一个眼神,立刻有嬷嬷上去,捂住了如懿的嘟嘴,让她说不出话,甚至威胁了一句。
“娴主儿,您还是安静些,否则皇上就得赏您含着麻核了。”
如懿不敢置信的看着皇上,而对方眉目如画的眼神全是冰冷的绝情,扭头看着主位上的太后。
“皇额娘觉得,儿子该怎么罚这个毒妇。”
太后知道他的心思,稍稍闭上眼,手里捻着佛珠,突然想起来乌拉那拉氏母家,忍不住笑了笑。
“若是皇帝决定诛灭三族,哀家倒也没有异议,只是哀家觉得,既然是乌拉那拉氏自己害死了贵妃,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皇帝稍稍挑眉,看着太后的眼神有些玩味;她居然会为乌拉那拉氏家族求情?在自己的印象里,太后可是和如懿的姑母不死不休的。
连带着太后都有些不喜欢乌拉那拉氏家族;然而这会儿,太后却出言相劝,让皇帝放过乌拉那拉氏家族。
“皇帝,你还记得,那夫人进宫,求银子给那尔布办丧事吗。”
一说这话,地上的如懿眼神都慌乱了起来,反倒是皇帝,听见这话,眉眼有些松散。
没有诰命的臣妇,冒着风险进宫求见,只为求自己不争气的女儿,能给家里支援一笔银子,好安葬已经去世两天的老父。
如懿是什么特性,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三天两头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不是罚俸就是罚跪,连累乌拉那拉府邸,也没几个钱。
何况那尔布也是个资质平庸的,一来二去,不免家里生活拮据,连那尔布暴毙,府里都拿不出银子,办一场体面的丧事。
“儿子当然记得,如今想起来,也是……”
皇帝的目光意味深长看着地上的如懿,然而如懿眼睛里只有慌乱。
一种被戳穿高门贵女背后真相的慌乱,似乎这种慌乱足以让她对抗皇命。
“皇帝,哀家也是……”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的奴才突然进来通报,说是皇后娘娘来了,身边还跟着匆忙进宫的那夫人,来问问皇上要不要见。
正殿里的人面色都有些疑惑,很快,皇帝就有些担心。
“皇后怎么来了,怀着身孕不要来这种地方,朕处理好了就会去看皇后的,让皇后赶紧回去,别热着。”
他对发妻的好公之于众,再次深深刺痛了如懿的眼睛;然而通传的奴才却没走,而是继续跟了一句道:
“皇上,皇后娘娘说,是有要事,且身边还有二阿哥跟着,不会有事,还请您让皇后娘娘见贵妃娘娘最后一面。”
皇帝的心突然被刺痛,好半晌叹气,让人传皇后快进来,又赶紧吩咐人去给皇后准备解暑饮。
没大一会儿,琅嬅身边带着那夫人进来,旁边是长高不少的永琏;太后和皇帝都有些惊讶,目不转睛看着永琏。
“皇上,臣妾带着那夫人来,自然是已经听过事情的始末了,慧贵妃她……”
琅嬅突然情难自已,装出来的端庄肃穆,在走进咸福宫的一刹那消失殆尽,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被皇帝稳稳扶着。
“皇后,来哀家这儿坐吧。”
太后叹气,让人扶着皇后坐在自己下首。琅嬅被搀扶着坐过去,定了定神,声音哽咽。
“皇上,那夫人此前进宫一次,那时,那夫人因为丧事,和娴贵人起了龃龉,对不对,那夫人。”
站在门口的老妇人进来,身上的衣服有些朴素,却还有些官眷的体面。
她跪下行礼,一个眼神也没给旁边跪着的女儿。
“是,皇后娘娘,那时,臣妾这个女儿不能帮到母家,臣妇也不怪她,只是她顶撞额娘,冲撞阿玛,臣妇也是对她失望至极。”
皇帝点点头,那夫人这话说的很巧妙,顶撞额娘,冲撞父亲,看似寥寥几句话揭过,却像是说明白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臣子之间的家事,朕也不便过问。”
皇帝慢慢走过去,坐在了皇后身边,主位上三个人形成了最稳固的三角形,再次狠狠扎疼了如懿的眼睛。
她瞪着眼睛看着旁边自己的额娘,想要让额娘为自己说些什么;然而那夫人仍旧没给她一个眼神。
“今日之事,皇后让那夫人来,皇额娘又说那夫人不易,便是想提醒朕,不要牵连乌拉那拉氏母家吧。”
皇帝反问了一句,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愠怒,甚至带着了然的笑,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那夫人。
“皇帝要怎么处置,哀家和皇后都不会过问,只是,哀家年纪也大了,和皇后一样,都是当娘的,自然要为孩子们考虑。”
太后喝了一口茶,看向皇后,琅嬅也点点头,垂着眉眼看向皇帝。
“宫里发生这种事,也是臣妾没能好好管辖后宫,也有臣妾的不是。”
然而皇帝伸手,握住了琅嬅有些消瘦的手,看向下面跪着的那夫人,深思熟虑片刻,轻轻叹气。
“朕记得,那尔布还有两个儿子,是不是。”
那夫人身形顿了顿,声音都有些哽咽,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皇帝了然,看向身边的皇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罢了,朕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看了一眼被捂着嘴的如懿,冷冷笑了笑。
“娴贵人,乌拉那拉氏,褫夺封号,废为奴婢,罚入辛者库;乌拉那拉氏,即日起入镶蓝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