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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关心则乱,倒看不分明了。”顾茂见她神色犹疑,便知这一桩好婚事迷住了多姑娘的心眼——细说来,晴雯虽好,到底身份在那里,失了这一件婚事,后头再要寻这样的人家,也是难事。怕也是因为这个,多姑娘方将种种事俱忍了下来,只图着日后:“依着我看,虽说碍着一个柳大爷,这事不好发作,免得晴雯与他生了嫌隙。可那姑太太便愿侄儿与自己生分不成?只消将事儿明白道来,道理在我们这里,半分不差的,难道为了一个丫鬟,竟要毁了这一门婚事?真要不看重晴雯到这地步,头前便不会上门提亲的。”
这话便如当头喝棒,立时让多姑娘明悟过来,拍手道:“果真不错!我们碍着柳大爷,难不成那姑太太便不是?将这里头的种种直说了来,不论是她自个儿使的手段,还是那丫头作祟,横竖说破了必是要赔罪,将东西再重头送来。且这一回后,那柳大爷也不是糊涂人,日后甚么事,自然比头前经心。到时候万事妥当也还罢了,若那里还要做些手脚,他看在眼里,心里能不偏着我们姑娘?”
顾茜见她也赞同,就知道这法子合宜,因笑道:“只盼从此以后,事事竟都妥当才好。到底也是晴雯的好事儿,样样齐整,欢欢喜喜的,总强过旁的百倍。”
“可不是。”多姑娘一时开了窍,一面点头,一面盘算:“只这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与柳大爷说,必要那老货去——须得打点齐全,且要教一教!他从来呆嘴笨舌的,没得几番话在肚肠里压着,必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这话顾茜自不好接茬,只将话题一转,说到嫁妆上头去。多姑娘细说了一番,也都是样样齐整了:“旁的俱是慢慢备着了,照着单子都是齐全的。只那打家具不比旁的,又要刷漆又要阴干的,这三四个月还是急了些,须得多催催。”
这是常理儿,顾茜在旁笑着听了:“这等事,样样都要嫂子经心,待得晴雯回门,他们夫妻两个必要大礼谢过了嫂子才是。”如此说说笑笑,将这事儿抹了过去。
待得多姑娘回去,她立时便寻了吴贵,将一番商量分说明白,又道:“你是不中用的,妹妹更不必说,再没的管这些的道理,竟只我一个撑着,万事总有想不到的地方。亏得这顾姑娘打小与妹妹好,寻我过去商量了一阵,倒出了这么个主意。只可恨我不好当面锣对面鼓的与那柳大爷说明白,偏得你这老货去!你可得仔细,这一句一句的,不能短了少了分毫,必要将事分说明白!”
那吴贵听了,只搓着两只手赔笑:“我没你那口齿,怕是耽误了妹妹的大事。”
多姑娘伸出一根指头狠戳了他额头一下,口里啐道:“怕什么,我一应都预备妥当了,只消到时候你将东西往他跟前一放,说两句硬气话,必是妥当!”那吴贵心里还有几分不敢,可当着多姑娘的面,又想着晴雯,到底将到了舌根的话都咽了下去,连声道:“那你放心,放心!”
你这么个阉样,谁个放心!要不是老娘早想明白了,将那东西摆上去,凭着你那一张嘴,甚个用处也无!
心内这么想,多姑娘却没张口,到底这些个事都要吴贵办去的。不慢慢催着他做去,难道日后都要自个儿张罗?这男人顶梁柱的事,她哪能桩桩件件都做去,总要他慢慢做起来。既如此,当着面便不能让他消了心口那股子气!因此,她便一径打点督促,一件件再三嘱咐。
吴贵不知她心里思量,却也知道这一家子他才是男人,才是能出去应酬的,虽然不安,却也狠狠点了头,口里却还是发紧,嘴巴动了动,左右总说不出话来。
只这一番愁,到了翌日,因着多姑娘将一件件事物出来,总归放到一个匣子里与他带着,令他彼时与柳湘莲查看,又教了话,却比头前少了许多,不过五六句紧要的。他便觉比头前容易,心里一松,倒能说出两句中用的话了:“放心,我总把与他瞧了。道理在这里,还有什么难的。放心,放心。”
多姑娘瞥他一眼,道:“我有什么担心的,总归事在这里摆着的,你只管放心说去才是。”那吴贵陪着小心应了,又瞧着日头差不离,忙要换衣裳去:“既是定了时辰,早些去才是。”
口里说着,他立时回屋子里换了好衣裳,出来将那匣子拎走,便往早前约定了的一家酒馆里去。多姑娘送他到了门口,心内暗想:这老贼头也不知能说得几分,自家却还要理一理事,万一不凑手,竟好回转过来。
她这头担心,却不想那吴贵一路上越走越想越是轻快,等到了酒馆,见着了那柳湘莲,竟不似往日情状,略说两句场面话,便将事情分说明白,又将那匣子开启,将事物一件件摆开来。桩桩件件,他都办得妥当,与多姑娘嘱咐的一般无二。且又能说出一番妥帖话来:“论理,这一件婚事我们姑娘原是高攀了的,小门小户的不大配得上,可我们不曾哄骗了什么,却是柳大爷一心求娶的。如今又是这么模样,倒让我们疑惑——要真有什么事,只管说明白才是。”
那柳湘莲伸手将几样事物细看明白,见上头皆有表记,果是送过去的聘礼,又有一对钗儿,原是柳姑妈旧日与他看过的,另一只原作一对儿的,偏少了两颗珠子。他心中信了八分,面色不由沉了三分。待听得那吴贵一番言语,他越发恼怒,拍桌而起:“竟有这样的事!”嚷得这一声,他便生生将后头一通话咽下——这且在外头,又是婚事,须不能声张出去。
然而,这怒火越是积在里头,他面上便越发紫胀,竖起眉头恨声道:“好个恶仆贱婢,竟连我与姑妈都不放在眼里!”吴贵心头一松,忙起来拉着柳湘莲坐下来:“这底下的人做事马虎,也是有的,何必生气,先吃两口茶。”说着,他便提壶与他倒了一盏茶来,又依着多姑娘的话,叹道:“这些原都是小事,我们也不在意,描补描补也就过去了。只后面数一数,一件件竟不少,唯恐不说出来,那些个人做惯了,等到了成亲的日子闹出什么来……”
柳湘莲一径点头,目光在那些东西上扫了两眼,诚心道:“吴大哥一番好心,可恨那些恶仆却是辜负了。放心,待我回去,必要整顿了,至如这些个事务,也必得让我带回去,竟做了更好的来才是。不然,越发委屈了吴姑娘。”说着,又要赔罪。
吴贵哪里敢受这个,忙伸手搀扶了,却也不知如何劝说,只得一径劝他吃茶。柳湘莲哪里还吃得下茶来,勉强吃了一盏,便要理了东西辞去。吴贵知道这事须得早日理会了,又是笨口拙舌不甚能说话的,实挽留不得,便送他出了酒馆,自个儿家去,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多姑娘。那多姑娘听得眉头挑了挑,一根青葱指便顶了他额头一下:“今儿你倒能干!”说得这一句,又寻思道:“听这话音儿,事儿倒似与他姑妈无关,竟是底下的人做的。要真是这样,咱们就能放心了。”
她这里放心,那边柳湘莲提着匣子一径到了姑妈那里,一路上心里却是有些迟疑:这事,当真就是下人做的?他们竟有这样的胆量?
柳氏浑不知里头的缘故,听说侄子来了,忙请了进来,又笑着令他坐下来,且吃茶果:“这是你素日爱的,如今又正当时令,快尝尝味道。”
见姑母这般热切,柳湘莲心中一热,忙笑着接了过来,但吃得两块糕,他终放下来直言道:“姑妈,今日有一件事,我须得问明白。”柳氏笑道:“我们姑侄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只管问。”说着,又劝他吃果子。
柳湘莲伸手接了个鲜果儿,也不吃,直将前番种种说道明白,又将那吴贵把与他的匣子放在案上,掀了盖子推过去:“他且拿了这些做凭证,我虽不曾十分理会,这钗子却是旧日姑妈与我看过的,方有几分信真了。”
那柳氏听得前头的话,便是惊住了,待又瞧了那匣子里的事物,竖起两道眉细细想了一阵,不由气白了脸:“这里头的东西,俱是我与秀燕办去的。且这一对儿钗子,只略略不同,越发是她的首尾了!”说着,她将里头那两支赤金嵌宝鸳鸯钗取出来,且比着与柳湘莲细看:“我头前便与你说过的,这钗子原是你母亲旧日的陪嫁,不必再说。这一支肖似的,却是先前我瞧着那钗儿十分心爱,便缠着你祖母也照样儿打了一对,只不好全似了,就在这鸳鸯上少镶了两颗珠儿。后头你母亲过世,我瞧着它伤心,便将它们与了身边两个大丫鬟秀鹊秀燕一人一支。”
见说到亲娘,柳湘莲心里也有几分酸涩,垂头不语。
柳氏原在娘家的时候,与嫂子极亲近的,说及旧事,不免伤心。她这心里的恼恨被伤感一冲,倒是平和了些:“秀鹊前儿定了婚事,且戴着这个妆扮了与我磕头,又因着她的喜事,你的事她俱不曾经手,唯有那秀燕,一则经手的,二又有这钗儿,一发可疑。只她为着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再不明白。”
“许是有甚旁的缘故,也是未必。姑母不必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