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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却不为旁个,正是为春纤着想。头前她被卖入府里头,做了丫鬟的人,伺候主子自然再没什么可说的,原是分所应当。可如今顾家都寻了过来,不日便要成为正经的顾家姑娘,只在自己身边也还罢了,总有故旧之情,并无男女之别。可要去伺候宝玉,后头翻出来又算什么意思?因着这一条,黛玉便冷了脸,只将春纤留下来,倒将雪雁委派了去。
琥珀先是一怔,后头一想,却自个儿琢磨出个味道来。也是,林姑娘身边说是紫鹃、春纤并雪雁做大丫鬟,可是一应屋子里的事,那雪雁一团孩儿气,哪里能料理妥当?去了一个紫鹃,再去一个春纤,这里头小猫三两只,竟没个人管了,又如何使得。想到这里,她自家且有几分讪讪,因笑着道:“姑娘说的是,有雪雁也是一样的。”
就此领了雪雁去了怡红院。
谁知宝玉因着紫鹃醒来,且拉着她不放,又听得春纤也是要过来,心里正觉安稳了些,偏来的是雪雁。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冷,竟张口道:“怎么是雪雁,不说是春纤么?”
这一句话落下,王夫人面色一僵,倒是薛姨妈还能笑一笑,张口圆了场:“想来是春纤一时出去了,也是有的。”那边琥珀已然一五一十说了贾母,她正听得眉头一皱,再见着宝玉如此说来,神色也有些淡淡:“你林妹妹那里也是少了人管事儿的。紫鹃来了,若春纤再来,她那里竟张罗不开了。”
宝玉这才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奄奄,口里心里念叨两句林妹妹,看得王夫人眼中冒火,心里咬牙。就是边上的薛姨妈见着了,心里也暗暗生出几分愁来:宝玉这般看重那林丫头,竟是离不得的模样,可见是有些情意的,不比旁个。若是两头不得成,倒是宝丫头嫁与他,岂不是要受委屈?她好好儿的女孩儿,再没一丝儿不妥的地方,合该配个千好万好的来,怎么能落到那地步去!
虽则觉得宝玉样样皆是好,但添了这一条,为人父母的哪个舍得女儿受苦受委屈?何况宝钗素日里端庄温雅,最是个体贴母亲的,原是薛姨妈心尖尖儿上的一块肉,再轻易割舍不得的。
唯有贾母在旁神色一顿,倒隐隐生出几分旁样念想来。
只她想得再多,也没想着,黛玉早使小娥过来探问了两回,那又是个机灵爱打探的,回头将事儿一说,真个活灵活现。黛玉本就心里生恼,如今听得宝玉还念着自己的名儿,又将及春纤,越发冷下脸来:“果真是再信不得的!”
春纤在旁听得一怔,因道:“姑娘的意思是?”
黛玉且将小娥打发了去,后又拉着春纤的手,叹道:“你素日是个机灵的,怎么每每到了自己身上,竟就糊涂了?前头你不曾晓得身世,没寻得家人也还罢了。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偏要被宝玉要去伺候了,后头若是说起来,总归有几分尴尬的。这却不只是你,顾家也是一般儿的。这是一条儿。另外,我的婚事,与宝玉又有什么干系?偏他闹到这地步来!知情的人后头怎么瞧我?竟是平白受累,伤了名节。这又是一条儿。有这两样在,我便不能再忍让,倒是让他们胡乱做了来!”
春纤便也沉默下来。
好半日过去,她方皱着眉头道:“那姑娘是要离了这府里,去旁处小住几日?可不说住的地方,就是这样儿的事,再不好落了笔墨文字,要是旁人瞧见了,总归不好。”
“你忘了,我且还有两家亲戚,托付一声儿,总归能得一处住的地方。至如不好落了笔墨,倒也无妨,且不说素日里再没拆了信封细看的,如今又有宝玉那一处事,必定越发没得理会这个的闲心。”黛玉口里说着,目光却有些凌冽起来:“再者,若是常家晓得里头的缘故,那陶家再听的什么,怕也能明白些。”
虽是这么说,但这样的阴私事,终归说出来不好。
春纤心下一想,便拉着黛玉道:“这却也不妥当,你使人送了信,后头人家就来接人,也太着相了。倒不如托晴雯一趟,也不消说姑娘的事儿,只将我编出来,说着宝玉要讨了我去,也就妥当了。那陶家能瞒下就瞒下了,若不能,也不能听到姑娘那样的行事——非但宝玉这一件事瞒不住,还得添了姑娘行事偏激冷淡,与舅家不合这一条儿来。好不好,总归旁人瞧着是府里收养了姑娘,又是舅家,且有恩情哩!”
黛玉便不做声,微微点了点头,便撒手让春纤做了去。
这事儿倒也便宜,不过使人与晴雯说一声儿,让她到府里走一趟。那晴雯本就熟门熟路,往日也常有过来的,这一回再没惊动了人,便入了潇湘馆。只她听得前因后果,便是竖起眉来,且将宝玉一通骂,后头又一手拉着春纤,一口应承了事:“再不必担心,我往顾家托个信儿,早前就常有的,也是顺门顺路的了。”
她自来是个暴碳似的性情,这会儿话说说罢,便要起身回去,将那事儿完了。黛玉与春纤两人见她依旧这么个模样,反倒要笑,一面又生出几分叹息来:偏这么个好人儿,倒难说亲事。
晴雯做事儿利落,一时去了,翌日杨家的严夫人便使人送了帖子来,后头更是自己亲自过来,且与贾母、王夫人叙了温寒,又道:“却是我们家里人少,欢儿且要定了亲事,我瞧着她整日不自在,偏女儿家害臊,竟只藏在心里不说,倒是有些恹恹的。我想着京中她也少伴儿,唯有林表妹却是极亲近的,便想着请她过去小住几日。一则也是散散心,二来也是帮我一把,竟与那丫头说说话。”
她这般郑重,就是贾母并王夫人两个也不好再说,只得应承下来,心里拿准了必要瞒着宝玉的。因着如此,黛玉眼见着被接了去杨家小住,宝玉那里却依旧丝毫不知,只与紫鹃雪雁两个每日里叽咕,倒是颇为安乐。王夫人瞧在眼中,恨在心底,只不好说什么。一时被贾母敲打了几句,她且生出几分悔意来:瞧着林丫头那模样,并没有与宝玉牵扯的心思,否则再不能这个时候还离了去。偏自己想岔了要放出风去,如今那陶家的事儿未曾做定,宝玉先闹出这么一番事来。有的没的,后头老太太又生出念想来,岂不是误了大事!
她一面想着,一面暗叹,再没想的,黛玉此时正自恼恨。
原来宝玉闹出那么一番事,黛玉心中便有几分不自在,又觉伤了颜面名声儿,且有春纤那件事在,一发预备往杨家多住几日,也是避开的意思。因着如此,她便想将紫鹃唤过来,也是嘱咐两句,必要闭门锁户,仔细门庭。谁曾想,使了人去说,那头竟不愿放紫鹃回来,且说甚离不得等话,听得黛玉面皮发紫,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为着唤紫鹃过来嘱咐这一件小事,生要闹出话来。
她只得令小娥暂且领了潇湘馆的一应事体,闭门锁户得不要轻易走动,又使她嘱咐紫鹃好些话,方自忍气吞声而去。为着这个,她在贾母王夫人面前都是淡淡的,垂着眉头略说两句话,便随严夫人而去。且不说贾母并王夫人都生了几分不喜,就是春纤也觉出不对来,忙劝道:“姑娘心里明白便是,何必面上做出神色来?老太太、太太那里,总归是长辈,必要恭敬亲近些才是。”
黛玉眉眼倦怠,面色暗沉,一时长长叹了一口气,眸光犹如一泓静水,泛着水光:“我如何不知。旧日里色色都是做了齐全的。可如今瞧着又如何,她、她们,终归是两姓旁人,并非自家人。若是小门小户,许是还省了那么些事儿,偏是家大业大思量也多的。如今我瞧着,这里头也就那样儿了。难道因着我这一会儿的脸色,她们便要怎么了不成?总归大面上过得去的。”
春纤听得这么一番话,一时也默然了。贾家待黛玉面上是不错的,依着书里说来,便是三春也要靠后,就是湘云也是颇有艳羡之意。然则,旁个不提,就紫鹃试玉那一件里,袭人过来报信,黛玉听了后呕出药来咳嗽难忍,她可是说一句话帮一把手过?只是一味说着宝玉如何如何,竟自冷眼旁观黛玉病态。这固然有袭人暗中不喜黛玉这一条,可也能说明,黛玉在贾家的尊重,也就面上浮着的薄薄一层罢了。
想着这个,春纤不由道:“姑娘说得虽有理儿,到底面上且要顾及。今番也还罢了,总有宝二爷那一件事在,便在杨家多住几日也是使得的。可日后却不好总这么着的,好不好,到底府里还有收养姑娘的恩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