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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言不语,邢夫人却正是怒火冲冠之时,见状连连冷笑几声,方不阴不阳着道:“真真是大家小姐,金尊玉贵,最是自重不过的。我原是个破落户的出身,合该学一学的,再怎么着,也要脸面好看才是。既如此……”她伸手一指边上垂头束手立着的一个婆子:“你跟二奶奶说,究竟怎么回事!”
凤姐儿原待邢夫人便心存轻蔑鄙夷,现今见她指桑骂槐,又寻了个粗使婆子说嘴,显见着要落自己脸面,不觉目光微微一冷,脚下往前一步,垂着眉头慢慢道:“太太息怒,万事总要保重身子才是。”说着,她又亲过去倒了一盏茶,送到邢夫人手边:“我虽年轻不知事,也还知道孝敬老太太、太太、老爷的。就是头前尤大嫂子那会儿,我也忙打点了要与她出气,更何况太太。”
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叫邢夫人登时噎住。先前两个婆子顶撞东府的尤氏,凤姐使人捆了,她却借机发作,这样的事儿,她怎会不记得。现凤姐儿又翻出这个,说得明公正道的……
凤姐儿却还只是笑,又道:“只是一件,凭着什么事,这一圈儿人围着,虽恭敬,却也教人气闷,倒不如散了。太太也吃几口茶,且静一静心。”吃了这两句话,邢夫人恼怒消去了些儿,却犹自恨恨,又见那跪在下面的丫鬟呜咽不止,巴掌身却慢慢轻了下来,便当头一脚踢了过去:“哭甚么?后头撵出去,可不是正称了你的意?”
说罢,邢夫人吐出一口气,与后头立着的喜彩道:“那些话我也不想说了,你且说与二奶奶听。也让她瞧瞧,咱们这一房落在人眼里成了个甚么!”说着,她挥一挥手,令旁人皆尽出去,只留了王善保家的两个心腹婆子。
那喜彩原是邢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又是贴身伺候的,自是知道事情原委,当即应了一声,就细细说了缘故。
原来,头前迎春写信与贾母,讨了那潘又安,要成全了司棋的好事儿。贾母也有心,非但亲自唤了司棋之母做了媒,前儿成婚时正巧赶上元春有孕一件喜事,她因着高兴,索性好事做全,将司棋一家子皆送与迎春做陪房。虽说这司棋的外祖母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心腹,可到底隔了一层,原与她无关。谁知,贾母打发琥珀过来,偏邢夫人不在,她便将此事说与头前跪着的小丫鬟,令其禀报邢夫人。
偏她混不放在心上,一时竟忘了禀报,却还记着艳羡。今儿于园中与小姐妹说话儿的时候,她便言贾政一房如何光鲜,又有前程,自己在邢夫人屋子里,却是一丝好处沾不着,最是个寥落无用的,大有轻蔑这边的意思。后头再说及司棋一家,也觉比邢夫人这处好上十倍,更不提各处奶奶姑娘云云。
恰这会儿邢夫人路过,因隔着一处假山石子,两处皆不曾见着面儿,却一句一句不曾漏了一个字。她原就是厉害的,偏做了个高门继室,从贾母至妯娌乃至仆妇等皆不甚尊重,早已存下无数怨怒。如今元春有孕,二房越发得意,王夫人更不必提,竟是人人皆要尊重避让三分了。这正是越发嫉恨之时,这丫鬟又戳破了皮儿,倒似连着下人也瞧不上她,怎不叫邢夫人怒火冲天?
后头种种责罚掌脸等不提,她又想着发作一回,也显一显自己的地位。可饶是在怒火中,邢夫人也知这样的事,不能怎么了王夫人,自己反要受累,方想到了凤姐儿,必要拿她做筏子。
谁知凤姐儿往日倒还罢了,现今越发面上也有些散漫,几句话不显山露水的,却生顶了回来。邢夫人又是一等愚懦之辈,见着情势不对,又想着现今凤姐儿女双全,再不似往日那般好压服,这事又说不得她身上去,自己又是继室,须不能闹僵,由此,她只得硬生生忍下这一口气,眼见着那喜彩说罢,方添了一句:“你瞧瞧,这些个人眼里可还有我?”
一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罢了,撵走便是,倒还兴出这十分的新文来。
这太太也真真越发不知自重了。
凤姐儿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陪了个笑脸,道:“太太,原是这小蹄子不知礼,将她撵出去便是了。这米养百样人的,哪儿没这样眼皮子浅没了尊卑的混账东西。”
“只撵了她?”邢夫人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落在那丫鬟身上:“能养出这么个东西,那一家子能是个好的?”凤姐微微一怔,原想着劝两句,到了后头还是咽了下去,应道:“太太说的在理,合该都撵了出去,省得日后又生事。”
那小丫鬟原就知道自己免不了这一遭,却不曾料到连着父母兄妹都要受累,不由哭着扑上来,伸手去拉邢夫人的裙角儿:“太太,太太,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太太,就饶了我老子娘吧!”说着,她又连连磕头不止,连着额头红肿渗血也不顾了。
邢夫人一脚踹开了她,又厌恶得扭过头道:“还不快把她拉下去!”凤姐儿立在一边,不发一言,眼见着那小丫鬟呼天喊地被拖了出去,才又道:“太太若没有吩咐,我一准儿将这事办了。”
那邢夫人方嗯了一声,洋洋得意地往自己里屋去了。凤姐眼见她走了,方啐了一口,自转身回去,一面又想:原是个不听人劝的,又那般嫉恨,纵我将她自己的名声拿来做话头,也不中用。倒不如索性全了她的心意,也省得费自己口舌。
却正如她所想,一时凤姐儿使人往各处将那小丫鬟一家子皆撵了出去,又说着是邢夫人深恨那小丫鬟不知尊卑等等,不出三日,连着园子里也都知道了。探春更是冷笑道:“越发没个体统。”依着她看来,赵姨娘与丫鬟厮打,那是自己不尊重。邢夫人这般揪着个小丫鬟不放,也是不尊重——谁个不知,家里素日宽仁怜下的?就是面上,也须得做出来才是。
只是这样的话,一干人等皆不敢说出,只各个看向邢夫人之时,不免比往日越发多了几分轻慢。那邢夫人正心中有病,存了满腔不自在,如何又瞧不出来,一时恼了也不好发作,倒只合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大小人等呵斥了几回,后又寻贾赦,说是如此这般。
那贾赦本就是好色高乐的,又不甚尊重邢夫人,自是几句话打发了事。邢夫人左右无法,竟只得郁郁回去。待她一走,边上的姬妾便凑上去与大老爷调笑,又道:“老爷,太太可真真是急了呢!”说着,她便将从碟子里挑了个琵琶果儿,用指甲儿挑去皮儿,也不管那汁儿顺着染了蔻丹的指甲,一路滑下去,就直将那果儿凑到贾赦嘴边。
“好、好、好!”贾赦自是享用了一番,方又调笑道:“原也是二房那边忒得意了,太太又不是明白人,方急了眼。嘿,这娘娘也好,旁的也罢,总归是我这一房是长房,谁能夺了不成?”虽这么说,他后头却有些没了兴致,摆摆手让这姬妾下去,自己往书房里寻那些个古董玩器耍去了。
休说他,就是西府那边恭贺过了,散了后尤氏也不免又羡又妒,面上是喜色,口里却道:“那边府的太太当真有福,宝玉是个聪敏孩子不说,又有娘娘,过不得一年,又有皇子外孙,真真是了不得。”贾珍原在一边吃酒,听了这话,也就斜瞟一眼,搁了酒盏道:“你往后去那边更仔细便是。旁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自然一荣俱荣的。”
尤氏听了,忙笑道:“老爷这话说的,我但凡过去,甚个时候不齐整了?自然妥当了的。倒是蓉哥儿媳妇,年纪又小,又不知事,那边偏正忙乱着,这十天半月的,倒还是留在家里罢。”
“这些就依你便是。”贾珍也不在意,一句话说罢,又自吃酒。尤氏便笑着上前斟酒,又说了家中一些事体,暂且不提。倒是外头各处世交人等,也多闻说贤德妃有孕一件事,纷纷上门道喜,皆有馈赠之礼。就是头前京中几家大商铺,原已断了联系的,现今也送了些贺礼,又有投靠的农户人家等,不一而足。
奈何贾母年事已高,王夫人又因暑热病了,凤姐只得出头,一一安置妥当。她又是个好权好利的,瞧着这些个田宅银钱,差点儿便混忘了往日的心思。好在平儿从来忠心耿耿,常有劝说,方让她清醒了三分:“罢了罢了,偏你这小蹄子口里说不得好话,都依你可还成?”
虽如此说,但想着这一大注银钱,皆入了官中也还罢了,偏有一些必要入王夫人的私房里头,凤姐儿便有些不足:“只我不动一根手指头,旁人也休想插一手,总理了单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