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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风,满山花香。
柳云舒闻言依旧是极淡地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极斯文的模样,柔和的眼角带了一丝明媚:“令狐夫人是我的前辈,若说要拜访,自然只有我这个晚辈去拜访她的份,岂能让她登门来见我?若是明日令狐夫人无事,我去拜访她可好?”
岳无痕一时间还沉浸在初次见到柳云舒的激动中,赶紧吭哧吭哧点头,连声道:“好,当然好啊!”
她说罢,犹嫌不够,又握住柳云舒的手握了再握:“柳姑娘一定要来啊!”
她这般激动的样子,反而惹得旁边的柳不死一阵大笑:“你也遇上仰慕者了?”
柳云舒为人极是温和,被她抓着手一阵摇晃,既不吃惊也不傲踞,脸上只带着淡淡的笑,谦虚地回应道:“岳姑娘是第一次见我这个病秧子,一时间不习惯罢了。”
岳无痕被她说中,只得嘿嘿笑了两声。
早就听闻柳云舒广有善心兼济天下,前两年沧州大瘟疫的时候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原本以为是个比男人还要强悍的女人,如今见了她,只一身洁净的朴素白衣,瘦弱而多病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不时掩住口低低咳嗽,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岳无痕抓着她的手,万分崇拜地仰着脸重复了好几遍道:“柳姑娘、柳姑娘一定要来啊!”
柳云舒听她颠过来道过歉只这一句话,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竟像哄小孩子一般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好好好,一定去。”
岳无痕见她身子弱经不得风,这才赶紧将她放开,让她回去了。
岳无痕站在无情谷花海处看着柳氏兄妹搀扶而去的背影,心里由不得一阵舒畅。
柳云舒这个人不浓不淡的模样,和她相处,虽然总共没几句话,但是就是让人分外舒服。
就像透过窗子、斜斜洒在洁白的枕畔那柔软而又微凉的月光。
岳无痕看着那一身整洁白衣的女子被那一身灰扑扑衣服的邋遢男子搀扶着离去,想起师娘常同她说的:“天机阁那个卓荣有什么厉害的?能和柳姑娘比么?就一个卓荣就把你气成这样了,要是平阳王请的是柳姑娘,别说气死了,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小时候不懂事,分不清师娘柜子里的医药的时候,就又要被数落:“这都分不清?你学学人家柳姑娘!人家可没有师父教,人家久病成医,自学的!”
在岳无痕的世界里,柳云舒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庙堂上的神像。
原本在岳无痕的想象里,这个柳姑娘怎么也得生个三头六臂,有比别人大上一倍的脑袋才可能,今日一见,竟发现柳云舒不过是个手里经年拿着一把玉折扇的温和女子罢了,看她衣着简朴干净,身上连块饰物都不曾配戴,当真是至简至淡的人。
淡入这山间的月光,静谧而微凉。
岳无痕看着自小崇拜对象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来鹿如微还丢了,赶紧对着自己脑门拍了一下子,慌慌张张找方才柳云舒说的后山玉枫坡,然而偏生天公不作美,那轮明亮的月亮竟一时间隐入云层之中去了,整片无情谷便被巨大的阴影所覆盖,只剩下头顶上一线天光。
岳无痕本来就看不清路,这月亮一时半会出不来,就更是看不清了。
她记得方才那地方是东面,要是向后山走,大概是西面的路。
岳无痕只得草草摸了一个方向,匆匆忙忙地去了。
这一路上头顶月亮越来越淡,她身边的景象也更加模糊了,她走了大半夜,月色才明朗起来,整个人站在高处向下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怎么跑到剑冢附近来了?
她这么想着,赶紧倒退了两步,这剑冢附近陷阱重重,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去和那三个家伙见面了。
岳无痕在松软的土上踩了几下,确保自己没遇着陷阱,这才放了心想要离开,却不想听见下面有人说道:“柴阁主你看,你外甥女这么短的时间里去而复返,想必是舍不得丢你在这里的。”
岳无痕原本要走,听见这声音不由冷笑一声,说这话的人正是云容,她平时惜字如金,如今一连串说了这么一大堆,声音还这么大,是故意要引她过去的。
岳无痕便走过去,从上面拿了根树枝晃了晃,果然刚探出枝头就见一把弯刀凌厉地自下面旋转飞来,当即就将树枝砍断,若不是她躲得及时,只怕就要把她的脑袋削去了。
岳无痕一把抓了那飞来的刀,愤愤探了头,怒道:“姓云的,有本事再扔一个来?”
她露了头,竟见下面的云容袖手而立,脸上带着些许难得的笑意,正仰头看向她。
岳无痕和这家伙相处了将近五年,看见那笑就知道她扔这刀是个激将的法子,刻意引了她探头出来吵架的。岳无痕也不想中她的计,心里想着左右不管她们,过两日就被饿死了,才不要浪费这个时间精力和她们置气。
她手一扬,将那弯刀一个打旋恶狠狠丢回去,砸在剑冢之中发出一声巨响,冷笑:“怎么样,没打中,不巧我又没死在云姑娘手里,真是抱歉了。”
她语音刚落,却见云容脸上的笑意自眼角弥漫了开来,这次竟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笑了。
锋利的眉眼仿佛被什么柔化了,夜色之中,竟带着一丝勾人心魄的锐利的美来。
岳无痕先是一愣,继而赶忙看向方才她置气将弯刀扔回去的方向,只见那弯刀柄上挂着一缕红色的穗子,不正是师娘给她却被她一个不慎掉进剑冢里的那一把么,当即懊恼地顿足,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容抱肩笑道:“好心还你刀,反倒被你当成恶人了。罢罢罢,再不管你了。”
岳无痕咬了牙,真恨不得拿个石块把她那一脸笑全部打掉。
那弯刀是师娘给她的,和当初那两根玉簪子一样,是她师娘的宝贝嫁妆。这可好,等她今日回去,师娘问起来刀去哪里了,她可怎么说?
岳无痕自觉上了一次当,懒得再与云容搭话,只看向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柴亦枫。这次柴亦枫倒是没抬头看她,只身上披着斗篷,一手搭在膝盖上,将背倚着一块崎岖的石头,正睡着。
她知道柴亦枫定然是醒了的,只是没睁眼看她罢了。
月色之下,柴亦枫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瞧不明,只远远望见消瘦下巴底下又什么东西微微闪了一下光,当场吓得岳无痕险些没一跤跌下去。
……她她她把柴亦枫气哭了?
岳无痕刚这么一想,顿时心中愧疚陡生,但是又猛地想起来上辈子柴亦枫眼睁睁看着她自刎无动于衷的场景,又觉得这个姨母压根算不得她亲人,索性跺跺脚就要走。
刚转身,忽然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因着走神,一个没反应过来,赶紧一低头躲过去,竟见那弯刀竟擦面而过,割断她一缕头发,继而深深砍入面前的树干之中。
岳无痕不由得就是一愣,回头一望,见云容正唇畔勾着笑看她,简直气得不能自已,索性真的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狠狠冲着她那张带着笑的脸砸下去。
云容倒是也不躲,只悠然等那石头到了眼前,伸手一握,反手掷回来。
她一身黑衣,虽然被困于剑冢之中,但是细而瘦的身子映衬这剑冢里的残剑,倒是别有一番破败的美感。
岳无痕真恨不得一刀拦腰斩断她纤瘦的腰肢,把她跟那些断刃丢在一处,埋了算了。
岳无痕才懒得跟她玩这种你扔我接的游戏,连理都没理,索性走到那树前去拔刀,谁知竟连着拔了两下都没能抽出来,不由气得咬牙。
她正要用力,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环佩玎珰之声,一阵淡香气自月下飘来,一回头,只见鹿如微两眼红得如同小桃子,正因秋风寒冷,抱着肩膀走过来看着她。
岳无痕心想,坏……坏事了。
鹿如微一身轻烟淡纱衣,被风吹得在空中轻轻飘扬,此刻一步步走过来,红着一双水灵的眼睛,正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此刻哽咽着开口问她:“你怎么能这样?”
岳无痕当下慌了神,也顾不得去拔那刀剑了,只见鹿如微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狼狈地贴在额头上,只最外面的那一身轻纱干得快,剩下的衣服都紧紧地贴在她身上,极为惹人心疼的样子。
时值深秋,风正冷,吓得岳无痕赶紧脱下外衣给她一把罩住,急道:“我找了你一夜,你怎么跑到后山来了?身上怎么湿成这样子?”
鹿如微哽咽了一声,低下头,晶莹的泪自眼中滑落:“你同戚谷主说给我下了折魂散害我,我竟然还不信,傻子一样跑去问你师娘,我真傻,竟然信你说的话……”
岳无痕当时就急了,一时间磕巴说不出话来,她算是知道鹿如微怎么湿成这样了,她都能想到师娘生了气把手里一盆水尽数泼在鹿如微身上的情形,只得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好,我以后给你解释行不行?你现在着了凉,跟我回去喝热水吃药……”
鹿如微在她怀里挣扎,哭得更厉害了:“我不和你回去,谁知道你带我回去是不是给那个疯子当饭吃!赤焰宫被烧山的时候我都没丢下你,你们却,你们却把我当成和戚长风交易的筹码,我就是在山上冻死都不和赤焰宫的人在一起!”
岳无痕心里一阵针扎一般的疼,只能死死抱着她不撒手:“我怎么可能看着师娘给你下毒?三年前我第一次上赤魔山,你师父抱着一身是血的你上山来求救,我怎么可能看着你死?我换了师娘的药,看着你吃下的补药,冒着被师娘赶下山去的风险救你,我怎么可能害你?”
鹿如微被冻得脸色青白,眼泪珠子一般地往下落:“你放开我,我现在就回飞花阁去……”
两个人正争执着,忽然听见下面的卓荣一声叫:“上面说话的可是飞花阁的鹿姑娘?”
鹿如微一惊,低头看下去,只见下面三个人,两站一坐,坐着的那人身影分外熟悉。
卓荣连忙高声道:“鹿姑娘,你师父柴阁主如今和我们被困在这里,这无情谷的夜里秋风甚寒冷,鹿姑娘要是念着你师父养你教你的恩情,救我们几个人上去呗?”
岳无痕恨恨咬牙看过去,只见卓荣正低头对柴亦枫道:“柴阁主好歹说句话,咱们也能上去。”
她在下面的阴影之中扫了一眼,只见云容脸色铁青,并未抬头看向自己这里,凉薄的唇紧紧抿着,似是发怒的样子。
岳无痕看见她们三个就来气,想起来三年前选了救鹿如微而不是云容,真觉得选的太对,要是云容当日就死在飞花阁了,如今还少了这些事端。
鹿如微自幼跟在柴亦枫身边长大,如今虽然柴亦枫无论如何不肯抬头,她依旧一眼认出那就是柴亦枫,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只觉得看见柴亦枫如同见了亲人,恨不得下去抱着她哭一场,赶忙擦了眼泪道:“姑娘,这周围都是峭壁,我如何救你们上来?”
卓荣赶忙道:“鹿姑娘只需要寻一截绳子——”
她话音未落,只见岳无痕忽的走上来,一掌劈在鹿如微后颈上将她击昏了,把她直接打横抱起,冷眼看向卓荣道:“卓阁主若是想要出来,自己寻法子吧。”
说罢,连那树上的刀也不带,径直带着人走了。
卓荣见鹿如微被带走,只得颓然叹了口气,道:“如今怎么办?”
她看向云容,却见云容脸色铁青,长眉紧紧拧起,竟是不答,转身走了。
云容在剑冢横错的剑影之中静静坐下。
方才月色明朗,疏星摇晃,她借着微光看清楚了那姑娘的脸。
长眉细长如一弯柳月,朱唇轻抿,秀目含波,盈盈脉脉惹人怜爱。
三年前见过的,使一把繁花剑的小花仙鹿如微。
三年前,她刚从海棠门下逃生,被大半个武林追杀逃窜的时候,第一次被人救,是那个十几岁出头的小丫头。
红发耀眼,眉眼里带着三分痞气,嘴里没一句实话,处处为难她,还说什么交了聘礼便一辈子给她拴住逃不掉,她一句都不信。
她本想进了飞花阁就杀了那个带路的小丫头,但是她竟然说是什么自己门前的海棠花妖,她当年在师门辗转求生的时候,就对那一棵树有感情,只看着它一年年花开了又谢,好像所有暗无天日的日子都有了盼头,直到临下山门的时候,天罡给她一把剑,让她亲手砍了那棵树。
正是三春好光景,海棠正艳,灿烂如星。
天罡说:“你既然当了杀手,这辈子就不能有半分牵挂,这树你挂心太久了,走之前砍了它罢。”
那年试剑,十七个弟子之中只她一个活下来,她不砍那树不行。
临行前,踩着一地零落花屑,天罡对她道:“你这辈子都不能牵挂任何东西,人也好,钱也罢,因你从我门下走出去就是个杀手,手里的剑钝了,死的就是你。”
她没答话,只走下山。
可那年在飞花阁里,重重杀机之中,那小家伙说什么是她门前的海棠花妖,竟一口气说了无数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她从不信鬼神,但那一瞬间,在晦暗阁楼之中,她忽然想,是不是上苍真的给了她一个值得牵挂的东西,并第一次在杀机里将身家性命托付与人。
有个人信赖的感觉,虽只那么极短一瞬,却也不赖。
再后来,她身中剧毒被困于飞花阁之中的时候,朦胧里她想,那家伙不是海棠花妖么?既然是和她有那么一点机缘的,会来救她的吧?
她从来没有软弱到倚仗他人的地步,但是在那暗无天日的阁楼里,却荒唐地那么想。
可是她躺在飞花阁潮湿的地板之上,只觉得毒液沿着冰冷的四肢一点一点地蔓上来,如同溺水的人跌入冰冷的水里,嗅着那满阁飘散的血腥气,她知道她不会来了。
天罡说的没错,什么时候一个杀手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就是她身死之时。
她日后追随卓荣,因着她知道这人虽然如今年少,但胜在心狠手辣。先下手的人,总不会死得那么快。
物以类聚,杀手就该和杀手在一起。
三年后再见,她破窗而出于月下再见到她时,红发依旧,少女早已长成,曾想冲上去问,你不是说你会救我么?怎么把我丢下了?
好在卓荣在她身后叫,声音冷如刀锋,将她唤回现实。
这时候再追问何以故有什么意义?木已成舟,再苦苦追问就显得长舌。
可是终究还是不巧啊。
辗转过了这么些时候,她还是不慎听见自己被丢下的原因了。
轻烟笼身,眉目如画的小花仙。
她一个又冷又硬的杀手怎么比的上那娇声软语的美人呢,她出身卑贱,要靠刀剑舔血才能生存,怎么比得上飞花阁里三千飞花加身的鹿如微?
月色凄清,秋风越过千山万木呼啸而来,与剑冢之中呜呜而鸣。
卓荣还焦急地在原地走着,对她一遍遍地道:“那鹿姑娘既然是柴阁主唯一的弟子,不会就这么丢下咱们的吧?等她明日醒了,应该还是会回来救你我的吧?”
云容抬起锋利的眼冷漠地看向她,涩声道:“阁主,我们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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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无痕将鹿如微一路抱回碧书院,回去的时候正看见吕子英跪在门前打瞌睡,脑袋在门前一磕一磕地,总是在将要磕到门上的时候坐直了,总也撞不上。
想必他是被师娘收拾得不轻,岳无痕也来不及管他,赶紧抱着鹿如微就进了屋。
吕子英瞌睡打到一半,脑袋晃晃荡荡,终于撞到那门框上,整个人一激灵醒了,恍惚之中,只见一个格外宽的黑影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地飘进了屋子,吓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拔了剑就冲进去,在院子里大吼一声:“什么人!”
对方忽然点了灯,劈头就是一坨湿衣服扔出来,吕子英被迎面甩了一身,只听见里面传出师妹的声音来:“鹿姑娘着凉了,赶紧打点热水来。”
吕子英正要进门,只见岳无痕忽的横在自己面前,当着他的面将门一摔:“烧水去!”
吕子英讷讷将那紫纱衣从脑袋上拿下来,探头在门前看了看,见什么都看不到,只得心痒难耐地去伙房烧水去了。
他端着热水和姜汤进屋的时候,岳无痕早已经给鹿如微换了一身干衣服了,因而什么都没看到,只得讷讷坐在旁边,递了水过去。
岳无痕扶起鹿如微,勉强喂了些热水进去,见鹿如微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像小扇子一眼轻轻颤抖着,十分惹人怜爱的模样。
岳无痕喂了几次,见她昏迷着喝不下,也只得作罢,一转身只看见吕子英高大的身子坐在屋子里,没见着师娘师父,不由奇道:“师娘他们呢?”
吕子英说:“戚谷主请去了。”
他说完,就坐在那儿等着岳无痕问他,然而岳无痕懒得理他,因而自己坐了良久,觉得无趣,凑过去道:“无痕,你可知道师娘和戚谷主之间有什么嫌隙没有?”
岳无痕一时没转过来,心思还在鹿如微身上,只不经心道:“同门师姐妹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咱们俩闹到现在,不照样好好的。”
吕子英哼了一声:“那要不是赤焰宫被火烧了,你看我不整死你!”
岳无痕也腆着脸道:“来来来,你整死啊!谁整死谁还说不定呢!”
两个人瞪着眼坐了一会儿,对峙良久,最后觉得相看两厌,索性谁也不理谁了。
吕子英取了毛巾,在热水里浸了一浸,将热毛巾敷在鹿如微额头上,道:“我听说戚谷主和咱师娘有仇的,你说师娘师父去了这么久没回来,该不是进了鸿门宴吧?”
他一边坐下,一边又说道:“我听闻当年老谷主疯之前,就觉得戚家一脉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变疯的命运,就想让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大弟子接手无情谷。”他说着,颇为八卦地凑近了岳无痕,低声道:“我还听说师娘当初本来是不该嫁给咱们师父的,无情谷大弟子相貌堂堂,武艺高强,原本两个人还私定……”
岳无痕其实颇有点嫌弃他师兄素日里八卦的特性,然而这件事情自己也是极度好奇,加之以前也有耳闻,一直觉得像关梦之这样的美人,是了无论如何也不该嫁给令狐波的。
她倒是不觉得令狐波哪里不好,只是师父毕竟也是个疯子,平时的智力水平颇像个小孩子,竟有点不像疯子而像傻子,但是令狐波有时候做事又极为聪慧,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归到傻子的一类里面去,因而这样半疯半傻,地位实在是尴尬得很。
吕子英似乎觉得说长辈的情史未免不敬,便将那句话硬生生截断了,转到别的话上去了:“我听来碧书院打扫的那个老婆婆说,原本戚谷主是注定要疯的,那时候无情谷里的那个大弟子和师娘郎才女貌,谷里都以为老谷主必定是不会传位给戚长风的,你猜后来怎样?”
岳无痕道:“师兄,这事情虽然我也好奇,但是咱们如今寄人篱下,和他家的下人议论主子,这是最不该做的,你日后别和那婆婆说话了,传到戚长风耳朵里,小心你的命。”
吕子英道:“好好好,你听我跟你说完,你可别告诉师父啊!”
岳无痕便睁大了眼睛听他说。
吕子英道:“可是戚长风自小就把无情谷谷主的位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一听说父亲要传位于那个弟子,还以为父亲已经给自己做了媒要把自己嫁给他,女儿家到底不敢明着问,说是当时连嫁衣都做好了,谁知被父亲派去天山派送了一封信,回来就撞见师兄和师姐的大婚……”
这时,床上的鹿如微眼皮动了动,两个人说得入神,谁都没注意。
夜深寂静,两个人凑在烛火之下说着陈年往事,竟有一种寒夜灯下说鬼的诡异气氛。
吕子英见岳无痕听得入神,复又添油加醋说道:“那日戚长风从绣房里取出自己绣好的嫁衣,亲手撕了个粉碎,她到底是老谷主的亲生女儿,到底在谷里也有些势力,当日捧一杯毒酒笑盈盈闯了婚宴,亲手满上一杯毒酒给那个师兄喝下,然后一行人拔剑血洗婚礼现场,将老谷主囚禁于谷底地牢之中。后来咱师娘从叛乱中逃出一条命来,发誓要嫁给武林里第一的剑客,后来的,你就都知道了吧?”
这后面的事情不仅岳无痕知道,整个武林都知道了。
关梦之年少时貌美,索性放出话来,谁能比剑赢得武林第一,她便嫁给谁,那时候武林里为了夺这个美人和天下第一的称号,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子,后来打擂台的时候令狐波路过,见一群人打打杀杀甚是好玩,就上去掺和了一脚,最后赢了个美人回来。
武林中但凡老一辈的,都知道这个佳话,大多人都觉得关梦之嫁的不亏。
令狐波武功天下第一,加上又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平日里又惧内,关梦之自然嫁的不亏。
岳无痕却没听过血洗婚礼的那一桩事,如今听了,诧异道:“那老谷主到底死了没有?”
吕子英一拍大腿:“这就是有意思的了,戚家人都疯,但是活得长,你说那老谷主到底死了没有?”
岳无痕低头想,又觉得奇怪:“戚谷主血洗婚礼,捧了毒酒给两个人喝交杯酒,那咱们师娘是怎么活下来的?按理说,戚谷主既然恨师娘抢了她的夫婿,怎么不杀咱师娘反而杀了那个师兄?”
吕子英因长的高大,脸上一脸横肉,笑起来极为猥琐,此刻嘿嘿笑着推岳无痕道:“我就这一点想不通,你不是和师娘关系好么,你去问不就是了?”
岳无痕怒道:“好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去问师娘?还不如我直接拔剑割了舌头,也省的师娘动手了!”
两个人正说着陈年旧事,忽然听身后一声轻叹,登时全被吓得炸毛跳起来窜到墙边儿上去了。
俩人一回头,只见鹿如微睁着略有些失神的眼睛,勉力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哑声道:“我说你什么好?”
岳无痕见她醒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赶紧端了那姜汤过去,一摸已经凉了,又赶紧倒了热水给她:“你着凉又吹了风,喝些热水吧,来,张嘴……”
鹿如微垂眸看着那杯水,睫毛颤了颤,低声道:“你该不会又下了毒来害我吧?”
岳无痕冤得无话可说,只得闷头一口喝下杯中的水,睁大了眼睛道:“这总可以信我了吧?”
鹿如微见她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也禁不住微微抿了抿唇,嗔道:“说笑的,谁让你喝了的。”
吕子英见状,赶紧道:“我、我去给鹿姑娘热姜汤!”他身子比较宽,一急起来就在原地忙碌地团团转,此刻转了一圈又转回来看鹿如微一眼,见鹿如微正看着自己笑,忙红了脸往外走。
他走得匆忙,完全没注意到面前就是门,一头磕上去,震地那扇脆弱的雕花木门就是一阵嗡嗡响。
吕子英越发狼狈,只得将头低低埋了,赶忙走出去了。
他一走,屋子里只剩下岳无痕和鹿如微面对面坐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怪异得很。
鹿如微垂着头,纤细的脖子在昏暗的烛光里显得颇为柔和。
岳无痕正要再倒水,却发现自己刚才喝了那一口把壶里的水都喝尽了,不由手足无措,慌了会儿,只得说:“那我……我去给鹿姑娘烧水……”
她说着慌忙起身向外走去,谁知没走两步,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思量是鹿如微下床了,忙道:“你着了凉,别出来吹风——”
她还没来得及回过头,脖子上却猛地挨了一掌,整个人失去意识,倒在鹿如微怀里。
鹿如微穿着的衣服不是自己的,那衣服既宽而长,她上前走了一步,自己竟踩在自己衣摆上,险些跌下去。
鹿如微拖着岳无痕,好不容易站直了,因身上没有力气,只能勉强将岳无痕拖上床,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要我如何信你?”
说着,用被子将岳无痕的头轻轻盖上,低声道:“睡一觉吧,日后我不连累你就是。”
她说着,见吕子英尚在伙房里忙碌,在屋子里找到自己的繁花剑,又在院子里寻到一根绳子,匆匆忙忙向后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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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秋风愈来愈大,吹得满山树叶一阵哗哗地响声,夜越深,风越冷,露宿于剑冢之中的几个人冻得嘴唇青紫。
卓荣寻了个避风的所在坐下,仍旧被冻得瑟瑟发抖,见云容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旁边,无奈道:“你好歹凑过来取个暖吧?”
云容淡淡道:“我不冷。”
卓荣无奈,又看向柴亦枫,道:“等到了明日天亮,咱们再想办法上去就是了。”
她身上衣衫单薄,被秋风一吹就透了,此刻冷得直打哆嗦:“要是咱们还能活到天亮的话。”
柴亦枫道:“如何上去?”
卓荣牙齿大战,整个人缩成一团:“我曾在书上看过,这无情谷剑冢周围的土都是松的,一碰即塌,所以咱们要是走错了地方,怕是要被埋了。不过方才岳无痕坐在上面却什么事都没有,看来那几处的土已经踏过了,咱们用剑做梯子,一步步爬上去就是。”
云容随手抓起一把剑在卓荣面前晃了一晃,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插,只听咔嚓一声,那剑锋登时折成两截。
原来这里气候潮湿,不少剑都已经锈透了。
云容道:“这剑冢下面都是剑,你若是踩在上面一个不慎摔了下来,可就在千刀万剑上面滚了一遭了。”
卓荣:“……”
云容的声音冷淡而又单调:“而且不仅可能断头,还要断胳膊,断腿,没准肚子还会被戳破,我还要将你的肠子捡起来塞回肚子里去。”
卓荣:“……”
云容继续道:“我身上没针,怕是给你缝不了肚子。”
卓荣终于忍无可忍了,怒道:“云容!你闭嘴!”
云容被她突然炸毛吓了一跳,仿佛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自己正严肃地讲解事后可能,阁主却突然对自己发怒一般,只一脸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卓荣。
但是她也懒得问,见卓荣生气,就真的闭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睡起来了。
卓荣瞪着她看了良久,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觉得自己真心是要被她气死了。
几个人坐在寒风之中冻得浑身僵硬,偏生天公不作美,这时候竟然窸窸窣窣下起雨来了。
秋雨细而绵,此刻零零散散地飘下来,当真冷到彻骨。
几个人躲在避雨的地方,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淋湿,被秋风一吹,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狼狈至极。
这时,不远处的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绝不是一个人,远远的声响之中,还有着雨水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月色凄寒,三个人一起抬头看。
只见头顶的微光之中,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手持一柄鲜红的油纸伞自秋雨中缓缓走来,那女子身子瘦弱,面色苍白,步子走得缓而慢。
一缕辛涩的药味顺着潮湿的空气飘了过来。
女子衣着朴素,头上青丝只用一根古朴的玉簪简单地束起,此刻微微抿唇一笑,声音略哑,却又十分好听:“卓阁主,柴阁主,无情谷不知有贵客自远方来,怠慢了二位,还请恕罪。”
说着,身后有人放下软梯。
柳云舒撑着红色的油纸伞缓缓蹲了下来:“远迎来迟,多有得罪,还请几位快快上来吧。无情谷已经为各位备了热茶晚宴,特来谢罪。”
柴亦枫微微颔首:“多谢柳姑娘。”
云容正要上前,却被卓荣伸手一把拦住。
卓荣站于谷底,微微眯着眼,仰头打量着那面容苍白温婉的柳云舒。
辛涩的药香从白衣上飘来。
就像令狐波见到戚长风,疯子与疯子之间彼此相认一般,此刻卓荣站于谷底,看着那女子清丽明亮的眸子,警惕之心陡生。
温顺的眼睛,柔和的白衣,略有病弱的面庞,鲜艳的红色纸伞。
神医之名,兼济天下。
然而,旁人都不知,卓荣那一刻是如此清楚地认出来——
她们是一样的人。
柳云舒垂着温婉的眸子,抿了苍白的唇,自红伞底下,对着卓荣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