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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千雪纵然双眼酸涩,却又不想让春如过于担心,忍着泪意从床上起身,亲自扶了春如一把,勉强笑道:“姑姑别这样说,到底怪我……”她想了一想,无力的缓缓吐言道:“技不如人。”
“她们步步算计,也是奴婢疏忽。”春如将手里挽着的包袱放下,瞧着云千雪青白的脸色,忧心忡忡道:“娘娘身子一向不好,奴婢会帮着娘娘打点疏通,想法子让莫大人来给娘娘瞧瞧。”
云千雪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道:“不必,冷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况我如今的境遇,旁人恐怕避之不及,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劳烦莫大人。”
春如鼻尖发酸,反握住云千雪的手,见她神色平淡坚定,只得讷讷的应了。她沉沉叹了一口气,才将情绪稳了稳道:“皇上没有允奴婢回御前,让奴婢重新去太后身边伺候了。”她幽幽一叹,抿唇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苦,可,奴婢私下向颐宁宫的宫人打听过。原本,原本皇上是预备将这些事儿统统按下不发的。娘娘到底与皇上说了什么,惹得皇上动了这么大的气。”
云千雪闻听春如所言,大是震惊,却又一时无语。那日霍延泓凄怆、绝望、冷然的眼神,每每在她眼前浮现,萦绕在脑海中,如何都挥不去。
她想,约摸着,她真将霍延泓伤透了。原本,没有谁应该无条件的接受、纵容她的一切。
云千雪如是想着,微微抿唇,一语不发。春如隐隐猜到了什么,再不敢深问。将那包袱一个一个的打开,“娘娘走的急,也没有好好收拾过东西。奴婢特意请了太后的懿旨,把这些东西拿来给娘娘。虽说眼下开了春,可天还凉的很。除了春夏换洗的衣服,奴婢还拿了冬衣与披风来。”她说着,一包一包的递给绿竹,让她好好收起来。
“难为你了。”云千雪瞧在眼里,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春如又取出三个匣子,一一打开。第一个红木匣子里装着钱票现银;第二个红木匣子里装了满满的铜钱;第三个匣子大一些,是檀木质地,上面雕着花鸟鱼虫的图案,在匣子的边儿上镶着一溜的红宝石,尤为精致。春如将那匣子打开,小声道:“冷宫不比寻常的地方,娘娘若是给不出银子疏通打点,不晓得会被人怎么欺负了去。这些银钱都是奴婢攒下来的体己钱,娘娘放心用着吧。这一匣子的珠宝首饰,是尹航在封长乐宫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给奴婢的。如今没了月例,只怕往后的日越发难熬。”
云千雪将前面两个红木匣子合上,推回给春如道:“我自己的东西,自然要收好。可姑姑的东西,我不能要。”
春如苦涩的笑了笑,“原本奴婢存着这些东西,是为了往后出宫有个依仗。可如今,奴婢都这把年纪,往后必定要老死深宫的。娘娘不必为奴婢心疼……”
云千雪冷着脸,还是断然拒绝了她。春如瞧着她如此颓靡不振,转头让小回子与绿竹二人出了门。
门自外面被掩上,内室顿时静谧下来。檀木的妆龛散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浮动的情绪得以缓和一些。
沉默半晌,春如才幽幽开口,向云千雪道:“娘娘若是想这辈子都呆在冷宫之中,奴婢自可以将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再不会填这个无休止的大窟窿。”
云千雪被春如说的一怔,噎的说不出话。
春如一边落泪,一边狠了心肠,恨其不争,“奴婢在端敏皇后身边日久,说一句不知身份的话,奴婢是瞧着您长大的。”春如说着,缓缓的跪在床边,垂首向着云千雪沉声道:“奴婢在端敏皇后身边这样久,不说是最晓得端敏皇后心思的人,却也算是心腹。奴婢如今瞧着娘娘被旁人构陷,打入冷宫。心里替端敏皇后不值。端敏皇后这么些年,当真是白疼娘娘一场。”春如话罢,哀哀的痛哭起来。
云千雪坐在床沿儿边上,春如的这一番话闷雷一般,在她耳边与脑中炸开,越发没了言语来回答。
春如见她不说话,哽咽着叙叙道:“前事不论,娘娘如今到底入宫了。奴婢劝娘娘一句,早早歇了对雍王的心思,他……已经去了。”
云千雪哑然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酸楚与迷茫。
春如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再三笃定的说道:“娘娘入宫以来,皇上体贴关怀,便是旁人如此构陷,皇上也一力替娘娘抹平。若非因为娘娘与雍王殿下,皇上何必……”春如瞧着云千雪眼波流动,那里面流转的痛楚,不知道是为了谁。
她摸不准云千雪的心思,又见云千雪一直默默不语,继续哀声说道:“奴婢心里糊涂。皇上待娘娘种种,哪里不如雍王。自娘娘从冀州回宫之后,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便明里暗里各处帮衬着娘娘。那会儿娘娘被荣妃算计着给殿下筹备寿宴那会儿,暗地里受了多少绊子。皇上殚精竭虑,甚至亲自去内宫局责罚了宫人……”
云千雪眉心一跳,下意识的反问道:“那,那不是雍王……”
春如冷然一笑,“雍王一向是明哲保身的人,哪里会操这样的心?他藏愚守拙,绝不肯露出半分的势力来。”春如语顿,瞧着云千雪大是惊异的神情,继续道:“当初娘娘被先皇下旨赐死,皇上向先皇求情。奴婢后来听吴公公说,皇上当时,竟与先皇说,宁愿拱手江山也要保住娘娘的性命。可偏偏雍王放不下荣华富贵,皇上好不容易将娘娘带出宫。雍王却又带着娘娘自投罗网!当年娘娘被迫喝下毒药,皇上疯了一般,在大殿之上举剑将萧彻与灌药的那几个宫人斩杀。萧彻是萧家的嫡子,兰陵侯府上最出色的少将军。”
这些话,这样的事儿云千雪听都没有听过。她手指忍不住发抖,颤颤道:“不……”
春如哪儿能停得住,心疼的哭道:“可当时雍王在做什么?雍王只晓得给先皇叩头求饶,转头,便娶了王茜蕊为妃。皇上当时硬要与娘娘您冥婚,皇上说……”春如数度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一般,艰难道:“皇上说,就算是您去了。也是他的正妃,此生此世,只娶您一人。若非先皇以端敏皇后和苏家的性命相逼,皇上是断断不会娶顾妃与贤妃等人的。便是这如花美眷入了东宫,皇上连着半年也不曾踏入过内宅。娘娘,奴婢从前也心疼娘娘您与雍王有情人未成眷属。可奴婢眼瞧着皇上情深至此,才明白端敏皇后的用意。如今娘娘再回宫,除了报仇,难道,就不能与皇上好好的吗?”
云千雪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霍延泓为她做了那么多。
原来,她亏欠了霍延泓那么多。
她情绪无比的复杂,颓然的想着,也许她当真应该长留冷宫,来恕欠他的情。云千雪怔怔未语,直过了大半晌,她忽然颤颤的深吸了一口气,疑惑又哀伤的问春如道:“姑姑,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春如晓得,这云千雪与端敏皇后最相像的地方,便是认死理。端敏皇后心里揣着一个不该揣着的人,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或者可以说永世难忘。云千雪倔强,又不及端敏皇后圆滑内敛。她到底不能如端敏皇后一般,心里藏着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身边承欢。
一个是从水深火热、刀尖火海走过来的人。一个却是蜜罐子里泡大,无忧无虑的人,到底不可能是一样的。
春如哀哀一叹,缓缓的起身将脸上的泪擦去,道:“娘娘,奴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过了。至于娘娘此番回宫,该与不该,娘娘心里早晚会有个答案。那时候,娘娘是选择继续留下,老死冷宫,还是选择出去好好的,也能有个决断。”她说着,退着要出门,只是想到什么,身形顿了一顿,又转了回来道:“只不过到那个时候,皇上又会如何呢?到底是心伤了……”春如说着默默的退了出去。
云千雪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愫,她顺手摸着那檀木的妆龛,正瞧见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块雕有山水花鸟的白玉。她手指轻抚,触手升凉。不禁想起去岁也是春日的某一天,霍延泓拿着这块玉佩,哀求似的与她道:
“应了朕,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拿着玉佩去找朕,朕到时,也必定会回心转意。”
“朕是皇帝,难免有放不下脸面的时候。只盼着你能懂,体谅朕的不易。偶尔,极偶尔的也向朕低低头。”
云千雪簌簌的落着泪,兀自从床上起身,也不穿鞋。小回子与绿竹急着拦她,可怎么劝也劝不动。她穿着一双单薄的袜子踏过初春寒凉又潮湿的青砖地,那凉意顺着脚心儿直往心口与脑仁儿上钻。可却仍旧不能让她心绪冷静。
云千雪站在冷宫斑驳的朱墙里,一只手细细的抚着那枚皎白晶莹的玉佩,喃喃自语,徘徊自问:“霍延泓,我该进,还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