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固执

寐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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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常在各方是大人物的朝重臣们,低着头,努力恢复僵硬的神经。没多久时间,在宗人令高滂的带领下,纷纷出列,震耳欲聋地叙述太子毫无错误,躬身力行,亲政爱民,无半点过错,无措不能废之,请圣上收回成命!其中以太常寺卿崔云祜,光禄寺卿张麒,宗人令敬王,吏部尚书韩筠,礼部尚书孟祀最声嘶力竭,头磕得最响。

    整齐响亮的祈求声,像是一根粗大的箭矢,回荡在金銮殿中,更刺穿云霄。

    高臻冷静不动,内心早已恼火至极。

    “太子枢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毫无半点爱民之心,故废之!”他道。

    可惜,在他说出最后三字时,礼部尚书孟祀声嘶力竭地扑出来,跪在冰冷的地璧上,大喊“请圣上收回成名!老夫愿身死为太子以证清白!”话毕,七十多岁的老头,头也不回地朝一旁的九龙金柱撞去,速度快得谁都拉不住。

    “拦住!”高臻吓了个半死,青筋直爆,半个身子倾出龙案外,手指着岳崖救下孟祀,大吼,“快,快!”

    幸好岳崖站在金柱边上,使劲拦下了一个劲撞柱的老大臣孟祀,这位可是入阁的相臣,一撞撞死了,可让皇帝怎么面对天下。

    高臻缺氧的脑袋好些了,但又晕了。

    孟祀见死不成,流下两行清泪,不顾狼狈的身影,缓缓朝高臻跪下,“陛下践祚将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首圣训,天下皆庆陛下享国长久,子孙蕃日,今太子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轻信谣言,遂欲废黜?”

    孟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诸位臣工,皆为之有理,皆为太子求情,求圣上收回废太子之论。二十多位朝中重臣,齐齐下跪。高臻眼里只有乌泱泱一片的吵闹,他手紧了又紧。

    孟祀越说越起劲,“昔日,晋献公听信骊姬,杀太子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冲言,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慧帝用贾后馋,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语,黜太子勇,改立炀帝,遂失天下,”他的眼球快要瞪裂,举着颤巍巍的手掌,“前车之鉴啊陛下,不可不防!”

    好!立于幕帘后的言溯,几乎要为这礼部尚书的以例证实,叫一声好了,这例举得,一个比一个精彩,没看见圣上的脸色吗,青了又紫,气得不轻啊。不愧为死谏大臣,饱读诗书,知识渊博,引经据典。她双手抱着胸,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偏偏皇帝拿他无可奈何。

    孟祀这番话诚意真切,加之朝中大多数重臣不同意废太子,高臻无法,只得暂时搁下。越是冲突,起得争论越大,越不好收场。不如徐徐图之。

    史上,此事在宸熙三十三年间,称太子被废未遂。也由此事起,宸熙年间,开启了一件足以令后世天翻地覆的事件,而废太子,是所有惊涛骇浪的起因。

    ……

    那时节,元坤宫种的腊梅盛开了,踏雪寻梅,以梅煮酒,是人间惬意极文雅的事儿,是年轻的少年女郎们,最喜的时刻了。

    透过雕刻着雪梅的窗户,张雪婧端庄地站立,元后的朱红色曳地大服披在她的肩上,双手交叉放在下腹。幼时家中的教养嬷嬷,告诉她,她是将来的国母,一言一行必须配得上她的身份,对她的习教是最严苛的。她乖巧地听话,不管任何时刻,她被称赞为乖巧。

    一转眼,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国母,做得每一件事儿,都是符合国母的身份,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她曾经是个向往魏晋风流的少女,忘记了她喜好以梅煮酒的习惯。

    多年的养尊处优,都比不上,少年时期,她与记忆中的年少的影子,梅林中煮酒论诗,一次,仅一次,让她记忆终身。张雪婧迷离的眼中,饱含着痛楚,回忆,酸甜,这种波澜的情绪,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罢了。”张后一叹,迷离的神态恢复清明,“容乌,信白,为我褪去服饰。”

    “娘娘!”

    两人惊恐地跪下。

    “今日圣上能废我儿太子之位,他日就能废后。”张后毫无哀戚之色,只是冷静,“不如我自请离去。”她早已累了。心累,有委屈,有伤心,为他生儿育女多少年,为他打理后宫井井有条,从不曾出过错,为何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她是皇后,是大邺的国母,要淑良端重。

    父亲老是于她说。

    “为我宽衣吧。”张后坚持道。

    信白与容乌对视一眼,默默无言,只能咬牙站起,眼里含着泪,恭敬为张后摘下龙凤翠珠十二树,脱去红罗长衫,大袖衣,拿去霞帔红褙。看见镜中的人儿,褪去象征着国母的衣饰,变得素净淡然。张后宠辱不惊。

    ……

    宫道上遥遥的一条线,现出邺帝怒气冲冲的身影。岳崖站在石阶旁,恭迎他。待得高臻冷静些,岳崖走上前,在高臻耳畔口语几声。高臻平静的面色,立刻变得阴沉。

    “跪在昭仁殿外?褪去大服?”高臻阴声,充满不耐烦。

    他白日与那些固执的死谏大臣争论大半天,难道回宫还要与自己的皇后死磕吗?真是不知所谓,高臻气得拂袖而去。岳崖紧随。

    废太子一事,万般艰难,加上一个皇后,天下人不知该怎么想。于休养生息的国家十分不利,甚至动摇根基。一路上,高臻蹙眉想着,一忍再忍,完全是为稳定的朝局着想。他忽略了心中那一抹焦急与心疼。

    昭仁殿前的石阶下,红毯上跪着一个白衣素净的女人,正是与高臻度过了几十年的皇后。

    他停下脚步,怒火的面容变得沉思。

    什么时候,他们走到了这步?

    多年夫妻,多少次风雨欲来,他们都能相携共同走下去。她是最懂他之人,无论何时,她轻轻握着他的手,温婉地笑着,说永不放弃。可如今,他们怎么越走越远。

    高臻慢慢走到张后身旁,淡淡道,“太子有错,不是皇后有错,你依旧是大邺的国母,太子没有被废,你成何体统?起来!”

    沉稳冷静,一如多年天威难测的皇帝,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乱了。

    张后背脊挺直,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后宫子女,均为我之子女,子女有罪,母亲难辞其咎,请圣上废后!”

    这话太重。

    不愿再与张后多废话半句,高臻脸色变了,他极度不耐烦,内心已然疲惫到极点。气冲冲往弘德殿疾步而去。他知道张后性子,固执起来真固执,不用劝了。高臻脑海中被恼怒填充,理智全失。

    目视高臻被风吹得鼓鼓的宽大袖子,那孤绝的背影,眼前被朦胧地水幕遮了,张后心中酸涩难填,难以自己。傍边伸来一只纤细的手,试图扶她起来。张后瞧见是温软微笑的言溯,柔和地拒绝,“我有罪,忝居高位,心有不安。”

    张后固执地跪着。

    被拒绝的言溯,轻叹一声。漫步跟上前方的冷酷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