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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火锅（二）
我们一边吃喝着，正聊得高兴，也没留意周围，忽然有个身躯佝偻的老太太出现在了我们桌子旁边，她满脸都是橘子皮似的皱纹，一身蓝布衣裳脏兮兮的，背上还背着个大包袱，右手拄着根竹棍，左手端着个歪瘪的铝合金小盆伸到我们身旁，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张家强随手掏了一张钱放在小盆里，随即就有服务员过来把她赶出去了。
张家强情绪忽然一下就低落了下去，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我知道他肯定是又想起黄元达的母亲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端起酒杯说道：“行了，别多想了，明天你就能解决了，来，咱们继续喝酒。”
他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一仰头将小半杯酒喝完，将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忽然对我说道：“常阡，我有个问题，憋在心里好一会儿了，我现在憋不住了，我想要问问你。”
“什么问题，你说。”
他说道：“当时你们知道上那篇帖子是黄元达写的，你们肯定是有些打算的，你们打算怎么办？”
“阻止他。”
“怎么阻止？”
我摇摇头说道：“当时董兆林给我打电话，其实他已经知道帖子和黄元达有关了，并且他已经和张总就帖子里边涉及到的事件原型沟通印证过，所以已经打好主意要阻止了，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之所以还给我打那个电话，只是因为他知道我和黄元达有私交，实际上就是知会我一声，要我一个态度，我的态度也是一样的，让他阻止，但是具体怎么阻止，我并不知道，那是他的事。”
他呵呵冷笑了一下：“让那篇帖子写下去，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我们家公司不能上市，我们一家也不会少了吃穿，依然还是所谓的亿万富翁，你也无非就是少挣几个钱，但却绝对不会有人因此死掉或者疯了，不会有家破人亡，对吗？”
我说道：“但就是阻止那篇帖子写下去，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有人因此而家破人亡啊。我先那会儿已经说过了，你没必要非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这也许就是两个孤立的事件，李永翠坠江有可能只是一个纯粹的意外事故。”
他说道：“说这些道理我说不过你，那我就这么说吧，没错，两件事情确实可能毫无关联，但也有可能是有联系的，互为因果，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我点了点头。
张家强又说道：“既然它们有可能互为因果，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这个结果的有可能出现呢？”
我倒了一口酒喝下去，仔细想了一下，撇撇嘴说道：“好吧，咱们就假设这两件事情是互为因果，但是在当时来说，首先我想不到会有这样严重的一个后果，因为阻止那篇帖子继续发下去可以有很多种办法，我刚才已经说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有人死。其次，就算我预料到这个后果、我想阻止，我也阻止不了。如果这个答案你还不满意的话，那我就这么说吧，如果所有事情再来一遍，我在那个环节上的态度也不会变的，我依然还是会支持董兆林阻止黄元达。”
“为什么？难道少了那几个承销费你就过不下去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转而对徐显慧说道：“小慧，我记得你昨天跟我说过，你们当时之所以愿意发那篇帖子，两方面原因，一是荣建东承诺给黄元达一百万股鸣凤煤矿股份作为报酬，二是荣建东保证所提供的素材全都是真实的，你们认为揭露了鸣凤煤矿从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在彰显正义，符合你们的职业精神。所以做这件事情对于你们来说是一举两得，对吗？”
她点了点头：“是。”
我又问她道：“那你这辈子长这么大，去过煤矿、下过矿井吗？”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有。”
我又转过头问张家强：“你们家从你很小的时候张总就开小煤窑了，那你下过井吗？”
他楞了一下，也摇了摇头：“没有，老头从来不准我下去，连井口都不让我去，其实我对井下挺好奇的。”
我轻轻笑道：“但是我有，而且这些年来我下过各种各样的十多口矿井，下井的次数没有一百次也有七八十次，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我找一口以前的老矿井让你们下去看看，然后再去看看你家矿上如今的矿井，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正义了。”
“怎么讲？”张家强皱着眉头问我道。
我笑道：“某种角度讲，小慧你们俩其实算是一路人，都有一颗好心，都希望这世界上没有坏人、坏事，永远都是阳光普照、春暖花开。可是你们俩都缺乏经历，小慧是因为还太年轻，刚从学校毕业，你则是因为从小出生在富贵之家，完全不懂生活的艰辛，到现在除了画画和生孩子，也没正儿八经干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所以你们对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于是你们的这种好心，就以一种十分挑剔的道德标准表现了出来，你们习惯于用严苛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审判身边的一切人和事，把人简单的分成好人和坏人，把事简单的分成好事和坏事。我昨晚还和小慧提过一下这问题，这其实是一种并不太实用的方式，经常会失灵。实际上我个人觉得，也许用利害、当然了，是指对社会的利害而不是对个人的利害，用社会利害作为衡量正邪的标准会比用道德更好，至少更实用。”
张家强挠了挠头，撇着嘴说道：“你大爷的，你别欺负老子读书少，什么‘道德标准’、‘社会利害’的，把我都绕晕了，你就直说吧，什么时候带我去井下玩玩？”
“常哥，我也想去。”徐显慧笑道：“你说的这些话，我隐约觉得有点懂了，但又还不是很明白，你就带我去井下长长见识吧。”
我摇摇头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我哪敢带你们下去啊，我去年在你家井下碰上透水的事情，张家强你是知道的，你还亲眼看到我从井下出来的样子。”
“啊！常哥，你真的遇到过矿难啊？”徐显慧兴致盎然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这事张家强知道的，去年8月16号，就在他们家井里，对了，黄元达也应该知道啊，难道他没和你说过？”
“我是去年国庆节之后才找到这个工作跟了我师父的，他没跟我说过。”徐显慧说道：“你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很惊险啊？”
“哈哈，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这些事情要认真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不乐意的撅了撅嘴，张家强嘿嘿笑道：“老子不管，反正你刚才自己说过的，要找机会带我下井去见识见识，寻找正义的真谛，老子这个宏伟人生愿望的实现就赖定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