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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只要不当差,便会在汴梁城四处帮忙扑灭火势。”
论神捕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结!没想到自己心目中原来傲慢不逊的神捕竟然会去做这样的事情,这让小皇帝吃了一惊,于是问道:“这是何故?”
“剑肆是明州人士,据说在他十六岁那年,父母带他前往温州,探望已出嫁的姐姐。他那姐夫是温州一位富商,三人在他府上做客,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接待,一家人其乐融融。谁知那晚温州城内着了一场大火。火是从一处私宅烧起来的,当晚大风从东方吹来,五更后火势漫天,剑肆忙乱之中,只将父母从厢房里救了出来,想再冲入主宅时已经晚了,他的姐姐和姐夫葬身火海。大火烧尽后,再去找他二人尸体,却已与那些焦木灰烬混在一起,无法辨认。”
“温州?”赵顼顿时想了起来,“该不是嘉佑三年正月的那场大火吧?朕在府库的册子上看过……因为是过春节,燃放烟花引起的火灾,烧毁房屋一万四千间,死者五十人,伤者不计其数。”
“此事在剑肆心中留下了极深伤痕,他因为未能救出姐姐和姐夫而感到自责,所以才会常常在汴梁城救火!大概是用这样一种方式以弥补当年的遗憾吧!”王广渊轻声道:“听说他曾抓到故意纵火的犯人,险些将其当场打死!所以,只要是跟火有关的案子,就犯了他的忌讳!这样一个对‘火’嫉恶如仇的人,自然是容不得把火不当一回事的人。倘若那蓝元霄真的是个草包,别说督导开封府防火救火、整治潜火军了,他先就过不了剑肆这一关!假如……”王广渊刻意停顿了一下,说道,“假如,因为什么事情,他二人起了冲突,闹将开来;又假如,剑肆还动了手……那将来昌王又如何去拉拢心生芥蒂、怀恨在心的蓝元霄?”
皇帝脸上本来凝重的表情宛如融化的冰川般舒展开来,霎时间,屋子里一片春意盎然。他哈哈大笑道:“妙!实在是妙啊!”这样不仅整治了蓝元霄,而且让昌王和太后之间心存芥蒂,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御书房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在外面候着的李宪心中不禁感慨,还是王大人最能让主子高兴。前几天一直愁眉不展,好像西北又出了什么乱子,宰相跟主子意见相左,气得主子下了朝瞪着眼睛痛骂韩宰相。但是你看现在,早把生气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能让主子这么推心置腹的就两个人——韩太傅和王大人。只是韩太傅为人太严谨,不要说主子了,连我见了都怕,还是王大人更和蔼可亲些。
所以说,有时候还真要审时度势,知道谁才是最值得抱的大腿!
他转头一看,张苮莯已经不在自己身旁了,心道:这个女人真是麻烦!不过,既然收了曾大人的银票,自然是要替他办好这件事。麻烦就麻烦点吧!看这样子,许是过不了多久,张女侍就变成女主子了,她从自己这儿得的好处,想必将来会加倍奉还呢!
御书房里,赵顼想起最近京城的火情,不禁又转喜为忧,叹了口气道:“最近火事频发,再看看京畿地区的奏报,朕也是忧心忡忡,正为了此事辗转难眠。前几个月京城一直滴雨未下,有本奏说大旱是因祭祀火神不够,朕也命宰臣到南郊给火德真君配享大祀,祈祷降雨,以消灾旱,谁知入秋以来依然是火灾不断。朕刚刚读过东京府尹的奏报,那潜火军在开封城中每日间不停地四处奔走救火,已是筋疲力尽,可百姓们还是怨声载道……”
王广渊道:“秋季天干物燥,最易发生火灾,这自然是百姓关切的头等大事。至于为什么对潜火军有那么多的不满,并不是没有缘由的。潜火军自身积弊由来已久,数任开封府尹也没能解决好这个难题。其中关键之处有三。其一,潜火军人手不足;其二,补助不够丰厚;其三,辖区划分不清。”
“潜火”便是灭火之意,就跟不能说“着火啦”,而要说“走水啦”,是一个道理。汴梁城中多处设“望火楼”,楼上有四人一组的“仰探火军人”,他们朝四个方向窥测火警,如望得火情,便摇铃示警,同时有专人会通知“潜火军”赶去救火。应该说为了杜绝火灾,北宋的城市里已经有了一套防火、灭火的方法、设施,也建立了专门的机构。
潜火军是由“皇家精锐部队”——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三衙”禁军中选拔出来的。“三衙”本是皇帝的亲军,驻扎在京城附近,其战斗力是诸军的翘楚,也被史家称作“上禁兵”。能进入这个部队编制的,对身高体格要求非常严格,就是克里斯之前见到的“人样子”,首先要符合身高一米八左右,体格为“琵琶腿、车轴身”这个标准,其次加入后要经受定期和不定期的筛选,骁勇善战者方能晋升。
话说具有如此旺盛战斗力的皇帝亲兵为什么成了救火部队?这与宋太祖赵匡胤有着分不开的干系。开宝元年,赵匡胤定都汴京,准备在后周城池的基础上进行扩建。原先的图纸是仿照唐代的城墙结构的,方方正正,四面有门,坊间经纬分明,街道井井有条。然而赵匡胤看到后大怒,命宫人取朱笔墨,大笔一挥,迂回曲折,纵斜分布,并在图纸旁批注四个朱批大字“依此修筑”。开宝修城的时候宋朝初立,四面仍有荆南、南唐、南汉、吴越、西蜀、北汉、契丹……诸多强敌,太祖考虑更多的是城池需要易守难攻,其中自有一定道理。但是这样的结构却对防火造成了不利的影响。与唐代长安城方格网状街道不同,汴梁城的街道都是丁字形或者井字形的,路面也比唐代狭窄,造成了“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坊无广巷,市不通骑”这样密集的居住环境,也是火灾容易发生的一个重要根源。总而言之,宋朝平均不到两年就有一次惨烈的火灾,京城尤为严重。
潜火军最初是太祖从三衙禁军里亲自挑选出来的精兵,专门担任救火任务。他这么重视城防火灾,上上下下自然不敢怠慢,他又派亲信督导,效率之高、威力之猛都不成问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下禁军的素质都已经不能与宋初的时候比了,更何况这支“消防队”了。
潜火军的最大症结就是王广渊与小皇帝所言的这三点。
“人手不足?”赵顼有些不解地问,“三衙的亲兵有那么多,直接抽调到‘潜火军’便好!”
王广渊反问:“如果三衙那么可靠的话,官家的皇城守卫和身边的侍卫亲兵也由三衙调配就好了。那么我们更不需要煞费苦心的去拉拢蓝大人了,如果能越过皇城司,便越开了皇太后的牵制,眼下又何必如此发愁呢?”
赵顼一怔,随即蹙眉细想话中深意。
王广渊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三衙亲兵已非太祖麾下的精兵。太宗时期,将太祖亲兵更名扩建,有捧日、天武、拱圣、骁骑、骁胜、龙猛、神勇、宣武、虎翼等军,勇猛无比。只是现在若想进入以上这些军队编制,除了要身材、体态符合当年的标准,还必须有关系才可能加入,没有关系的人会在那些定期的筛选中被刷下去,亦或是一直得不到升迁的机会。现在禁军之中,要么是攀缘权势、步步为营的往上爬的人,要么就是本身在朝中有很深背景的官宦子弟,他们自然不用发愁这些事情。一言以蔽之,军中子弟是一代不如一代。试想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会愿意去做吃力不讨好,还随时冒着生命危险的‘潜火军’吗?”
这种官场的阴暗面,王广渊以前没有这般直来直去的跟皇帝说过。一方面他觉得小皇帝心智尚未成熟,许多事情不见得全盘通晓和了解;另一方面,如若认为在天子面前也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掌握不了这个分寸,那还是不要做皇家幕僚了,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
赵顼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官场积弊才是最大的顽疾!他发现今天先生与自己讲了许多平日里不太常提起的事情。
“补助不够丰厚在某种程度上也造成了人员不足的情况。扑灭宫中一次大火,潜火军的番队得钱十贯至三百贯不等,重伤的将官和轻伤将官各得二百贯和一百五十贯的医药钱,重伤士兵和轻伤士兵各得七十贯和四十贯的医药钱。”
“这并不算少了!”
王广渊不置可否的笑了,“问题就出在,这钱能不能拿到他们手里了。赏金和医药钱都是都巡检一手把持,谁受伤重?谁受伤轻?也都是由他分辨。而且,重赏也有重罚。若在救火中不尽力者,查处后以‘军法’治罪。所以,这差事吃力不讨好,还冒着生命危险,愿意应征之人少之又少。最要命的就是最后这一条,辖区划分不清。”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了御案前,指着那上面放着的御用天青釉弦纹茶樽,道,“好比这里是一处旺火楼!”他指着笔架,“这是一座着了火的‘花楼欢门’。楼上四名仰探火军人中,有人发现了,他敲钟示警,楼下则有一名军巡铺的士兵,他会骑着‘望火马’飞驰奔报都巡检,再报开封府。失火之处必须等候都巡检到达,方始扑救。这样常常贻误扑灭火情的时机,致使旺火烧毁房屋。开封府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如果着火的地方离巡检府太远,可先行通报左右军巡使、失火本地的分厢界巡检,以及员僚指挥使,以上任何一方先行到达,便可指挥兵士和水行人,与屋主共同扑救。”
赵顼看着那笔架,再看看自己的茶樽,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眉毛皱得紧紧的,仿佛一场大火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王广渊又拿起白玉镇纸,象征一匹“望火马”。马儿走到了一半停住了,他道:“这是苦水巷与甜水巷的交界处,那么我是飞报本地厢主呢,还是去报开封府,亦或是其他的指挥使?这种辖区重叠的地方京中有二十三处,各部门之间相互推脱,到底是谁该去,谁不该去?这才是急速扑火的隐患。老百姓看不懂,只觉得潜火军的人磨磨蹭蹭,没有尽力!”
“原来如此!”皇帝沉默许久,终于算是明白问题的关键。心道:不愧是广渊!他才是有治世之才的人,如果能尽快让他回到京城就好了,时时刻刻能替朕分忧解难,朕也不用如此苦恼了。
其实,王广渊对这位“特使”大人也有些兴趣。自己布下的这个局,就是要好好看看他能否解得开。不指望他能否看得明白这防火救火的症结所在。更何况如何解决,连自己尚无一个好的对策。
王广渊道:“先和开封府、都巡检、各地厢主以及各个指挥使打好关系,就是一大难事。如果他能应付得了这第一步,最起码证明他不是个废物。官家便可以试着将此人收归己用!再怎么说,他确实是攻下太后这关的一个重要棋子。能用收之,不能用除之!只是要做得滴水不漏。”
赵顼就这样淡然的看着王广渊,但他心中却是欢喜得紧,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计谋。
“这么安排其实还有一层用意!”王广渊道,“太后、官家赏了蓝元霄一个‘特使’的身份,也许能让他躲避御史们的弹劾,但是却堵不住芸芸众生之口!他若敢怠慢灭火之事,处理不当,将来矛头直指的是太后。人们会说太后识人不当,听信奸佞小人,民间的非议一起,朝堂上自然会有人跳出来,到时候若想处罚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至于太后也要思量思量是否值得救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了。”(未完待续。)